《困春华[堂兄妹1v1骨科h乱世]》 楔子一夜鱼龙舞(H) 酉时五刻,天已完全入黑。谢溶收拾停当,便取出一卷杂记看起。室内香烟袅袅,暖意融融。不久便起了一层薄汗,她也不敢乱走,心不在焉的翻着书。 “溶姊姊,溶姊姊。”门外一阵焦急的叩门声,谢溶听声音像是春娘身边的女侍小云,便起身去开门。 见小云面色焦灼,似要抽泣,看到谢溶露头出来侧身便挤了进房内,手里还托着一盏茶盅。 “溶姊姊救我。”小云颤声道:“春姊现下与官人们在宴饮,我,我去送茶,冲撞了贵人,裙子污了,求姊姊帮帮我吧!”谢溶大骇:“这,这怎么可以,我不该出去的。” 小云听得谢溶拒绝更是着急,手也在微颤:“溶姊姊,他们好多官人,春姊又不在。”谢溶自知身份特殊,不便向小云明说,但瞧她惶恐焦急,又想起此去是借着小云亲姐的身份,一时动摇:“就去送个茶?可是放下就走?” “放下就走,我先回去整一下妆。”小云看谢溶神色动摇,便把托盘塞到她手中:“客人在步水间。”说罢匆匆离去,谢溶拿着托盘,心中忐忑,这小云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女童,平时只随侍春娘子,这次想必是办砸了主人交代的事务,自己只是去补个漏,做完速速返回,应无大事。 她低头托着盘盏,一路轻移往步水间。到了门口发现有二三侍从守在门口,侍从见托盘的不再是个幼稚女童,相顾一点头道:“进去好生伺候郎君。”也不让谢溶叩门,示意她推门进去。 步水间是个精致雅间,谢溶侧身进入客间后,下首侍从便把门掩上,现下刚过完年节一个月,天气依旧薄凉,但室内依旧烧了旺盛的银丝炭火,温热如春。屋内用山水绣屏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对着门有个胡桃木榻,榻前一套同色高圆桌,右侧里间是客人休憩过夜的内室。 那绣屏刚好遮住大床,外间既然无人,那客人必是已经躺下。谢溶把茶盅搁在外间的圆桌上,就低头退出了,才打开门,外头的侍从拦住她,满脸不耐:“可有伺候郎君饮下,怎的这么快出来了?” “郎君已经歇下了。”谢溶不愿多生事,低头作答。 “可喝了茶?”那侍从追问。 “未曾…”谢溶硬着头皮答道。 “怎的如此拖沓?耽误大事,你可负得起责?”侍从蹙眉,厉声低训。“啪”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谢溶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但看那三人面色不善,也只能继续进去此伺候,盼着赶快将被托付之事办完好回自己房间。 里间放了一张胡桃木大床,床架盖着有流苏丝幔的帐子。绣屏外的香炉里不知熏的是什么香,让谢溶心烦意乱,直冒薄汗。她拿着茶站床前,床上那人似乎醉得厉害,听着有人进来的动静也不醒。实在不知如何下手,焦急的打量打量床上的人,只盼那人有点动静。 正当她准备试探喊一下那人时,床上的人忽的睁开了眼睛。玩味一笑:“你的主人就是让你这样伺候人的?”说罢,便直起身来,准备去拉谢溶的手,谢溶从未遭遇这种事,吓坏了,欲躲,又恐怕茶盅打翻,不敢抬头。哀求道:“郎君且饮下醒酒茶,会舒适许多。” 那人似醒非醒,眉头微蹙。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水光,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弱质可怜。他只着了并不齐整的浅色内衫,看得见白皙的胸膛上有细密的汗珠,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莹莹的暖光。一双笔直长腿交迭搭在床沿,未着鞋袜,裸足玉腕。 时下崇尚潇洒白皙之美,红烛昏罗帐,美人半坐在床上,抬着眼望向她,眸子里水光潋潋,烛火在里面跳啊跳。忽地,她脑子便空了,手越发颤抖,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瞬间,便被人拉住手腕,在茶盅打翻之际面前的人一手接住,有茶水泼了出来,谢溶受了冷水,一个激灵,正要推拒,又觉得手脚发软。 眼前的人忽的放大,她正欲向后躲去,那人掷了茶盅扶住她的头,却是用嘴渡来一口冷茶。她来不及吞咽,顺着脖颈流下。既想吐,也想咳。 对方却是不留余地,吻着她的唇不曾松开,强迫她全部咽下,一边翻身上来开始解衣卸环。那个吻极其漫长,像猫在啃食猎物,他的舌在寻着谢溶的舌追进了口腔,见她一直瑟缩,便一路吻上额头,唇擦着发顶咬到谢溶挽发的长钗上,向后一拉,随着长钗掉落地毯上的闷响,她鸦羽般的乌发倾泻下来。 男人手也未闲,一只固定住她的后脑,另一只在她腰间摸索。谢溶脑子一空,手不停的推拒绝着眼前人,这人霸道极了,不知哪里摸来的腰带,缚住了她的双手。 楼里奢靡繁华,各处都点了银炭,十分温热。谢溶穿的是楼里的一等女侍衣裙,上身着薄丝阔领宽袖交领,下身是杏黄并茶色间裙。只稍使力,摸索到裙头的系带轻轻一带,一拒一推,两人的衣衫裙裳都落的地上床上尽是。 谢溶既要抵御面前的男人,又要强撑莫名来的无力感,双手被束缚着,头发散乱,看不清前面是什么,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男人伸手一揽,握住她的肩把谢溶压在身下,受了这个惊吓,她失去了躲闪的反应。泪珠儿断了线一般流着,嘴里呜呜咽咽地不成言。床帐大开,床头和床尾都用高烛台点了花蜡。烛火一跳一跳的,偶尔发出“啵”的一声。 那人似乎是在疑惑,伸手揩去谢溶的眼泪,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唇齿之间不断吮磨。谢溶脑子停止了思考。只能感受到颈间的刺痛,暧昧的空气中,酝酿着一丝不知名的熏香。 见谢溶不再挣扎,男人也动作轻柔起来,舌尖从锁骨处一直下滑到胸间,两团粉圆的柔软肉浪一般滩流着。他握起一只乳儿,那白嫩的乳从他修长的指节中漏出。一只手抓拿不满的感觉令他不愉,加大着力量揉搓着乳房。 眼见求饶和哭泣毫无用处,只能让身上的人更加狂躁,趁着男人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抓着他散乱的头发一扯。 “嘶~~~”头皮的刺痛,让他暂停了动作,那双似是蒙着水雾的眼睛还是在疑惑地看着她。也就是片刻间,挟起她的手,就着缚手的带把尾端绑在床架上,她两腿被身上跪坐的男人压住,真是半点动弹不得,只当是今日要命丧此处。 浑身软绵,连一点挣扎的气力也没有。眼泪还在不停的流,哭的脸都憋红。拨开她面前糊成一片的长发。男人舔舐掉她的泪,难耐的下身也开始抵着她的玉门来回摩擦。 两个人的阴户都毛发稀少,一时之间磨的小腹耻骨发红。 谢溶太过紧张,身体紧绷。干涩的下身不住的抽动。男人扶着粗长的玉茎试了半天进不去,蘑菇的顶端已经已经沁出晶莹的液体了,不能再等了。 他俯下身去,湿润灵巧的舌头钻入她无人抵达过的幽径,啃咬着花唇。她能感到下体拂过一阵阵口鼻的呼吸。 唇齿厮磨间刺激到花蒂。激得谢溶一阵酥软,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又惊又怕间,花穴断断续续吐出淫液。如此亲密接触,她的花液沾到了男人的鼻子上。 看到时机正好,男人抬起上身,一个挺身插了进去,却卡到一片屏障之外。他毫不留情,长驱直入。将整个阳物塞的花穴满满当当。 撕裂的疼痛让谢溶完全瘫软,她已经哭不出声了,痛感占据了脑子和身体。 身上的男人终于进去了他的救赎之地,怕她乱动,双手死死压着谢溶的腰肢,大开大合的操干着。丝毫不怜惜这刚破了身的人儿。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下身被牢牢禁锢着。那人连胸前的乳儿都不放过,低头埋了进去。又啃又咬。 手上束的腰带本就不牢,在一番震荡中松了开来。苦痛过去便是极乐之境,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谢溶竟反抱男人拉的离自己更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取悦了他,更加用力地抽插揉捏。 两人如同发情的兽类,一夜鱼龙乱舞,交缠媾和。 仿若一叶孤舟落入狂风骤雨的海,谢溶一整晚跌跌荡荡几欲昏死。只觉得这夜漫长的过分。 罗帐内伸出一只皓腕,修长的手撩开帏帐。帐外银丝炭火的余温还未散去,手脚还是有些酸疼发软,男人侧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随手披了一件外衫,此时天光未明,周遭看的并不清晰。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反身向香炉内泼去,“簌”的一声熏香灭了,扬起一小股褐色灰烬。 早上醒来也无宿醉感,却是一床的凌乱,和两个裸身的人儿。聪慧如他,不消多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这女人被留于此,到底是弃子还是奸细? 他坐在床边,秉烛看着床上的女子,巴掌大的脸儿,眉头微皱。 她鼻尖微红檀口轻喘,神色痛苦凄婉,一手拉下锦被,受了凉,女子越发弓着身子,侧向床内。后背有一些咬痕,还有未褪去的指痕和一些道不明的淤青。在白玉无瑕的皮肤上像是雪地落梅,邀人采撷。 他俯身上去,顺着颈椎一路舔舐。眼神渐迷醉,“嗯~”女子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吟,拉回了男人的理智,迅速拉好锦被放下床帘,又披了外衫和披风出得门去。 谢溶经过一夜混乱,脑子稀里糊涂,梦在被关在雀笼里,头上照耀着刺眼的白光,四面不时有射来的羽箭,让她无处可躲。再无法安睡,努力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不在厢房内,所处空间四壁狭小,身下也不是床,垫的是厚厚的皮毛毯子。 “额,这是...”将才发出一点声响,外面传来温顺的女声:“娘子稍作歇息,需要饮茶伺候且唤奴婢。” 听得这话,谢溶的警惕提高到了最大,忍着难受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是,身在一个陌生的马车,不知将带她去何处。 而这一切的原因是昨日帮那小云给一位客人送了一盏茶。看向窗外,时辰不会太晚,约莫刚到卯时,记得和春娘子约好就是这个时刻相会一起出城的。现在只想快点逃出去。下身还是难受得很,头发披散着,衣裳已经穿好了,摸了料子,但并非昨晚那套。 “外面的女郎,我虽不知你家主人将我安置于此所谓何事,但我总要回楼里给主家交代。”她试探说到。 “娘子不必担心,郎君已告知楼内...” 楼内根本没有谢溶这号人,他们告知的什么啊?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论如何现在就要走,因着春娘子要带自己出建康,必须在城门刚开就要出去,免得人多眼杂,绝不能让她们等待。 “女郎请近身说话。”谢溶咬了咬牙,心道只能试一试了。待那侍女打开车门,掀起厚重的车帘便附耳过去轻言了几句。 那侍女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似乎对这些事也不甚了解。只疑惑的看着谢溶。 “我是良家陷入泥藻,有贵人此时拉我一把,我做什么干一些脑子不清醒的事情,如今我是最不愿你主人惹上任何麻烦的。” 那侍女见眼前的女子说的诚恳,又犹豫起来。正当谢溶脑子飞速旋转,准备再来一套说辞时,侍女从车壁上拿下一件赭色厚披风递了过来:“你快去快回。” 成了!按耐住欣喜,忍着身体的痛苦,披上披风。她左右环顾了一下,察觉到马车停的离楼子后门并不远,只过了路对面,再走几十步便可。 终于离开这里了!谢溶的手都在微颤,只要春娘子带自己出了城,便去寻高娘子。 唯恐被那侍女追来,谢溶边后看边小跑,这条街并非干道,此时街上也无人烟,不需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的,“七娘子!你如何在此?”倏的手腕被一双粗糙的手大力抓住,低哑的女音从头上传来。 谢溶的心跳到了喉咙口,转过头来,竟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容。此时,正巧对面的小云拉着春娘子焦急的往这边看,她只能摇摇头,由着来人半拖半带地走了。 半梦半醒怜飘零 自从在街外遇上了主母顾夫人院里婆子,谢溶归府已有半月余。总不能说自己逃家未遂,只得编一下说是随姑子们出门受了流寇,她与姑子们跑散了,天色已晚,流匪众多不敢出了篱门返回观里,只能随着城外一些彻夜等候进城的人一起,捱到天明便预备回府里求援,却在街上迷了路。 这些说辞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如今的主上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世道纷乱。发生什么样的事也不稀奇。此刻刚过完春社日,多得是盘点库房,赏赐家臣这些事。还有拜贴回礼,田庄铺面的东家来请示新岁事宜。也无暇顾及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 她自小在外长大,懂事一点时知道了自己是主君在娶妻之前就抱回来的。因着自己母亲或许来路不正,不容于士家,家里也是从来不提的,只当是个谢家的血脉不要流落在外,但未婚的世家郎君有了私生女儿,是为德行不修,再要缔结婚姻便挑不着相当的人家。 于是在新妇进门前就将她送到谢府捐建供养的玄妙观,由观里的姑子和谢家一位孀居的嫂嫂徐夫人教养抚育,她从来不进谢府的。逢年过节,谢府遣了人来送礼送食,皆由徐夫人打点处置。虽然生长在外,也是一副有教养的娇女郎。 这小儿渐渐长成了女童,在谢溶十岁时,观里寄住了一位高姓娘子。日子单调无聊,高娘子便教小谢溶读书习字,写写画画,两人相伴过六年光景,亦师亦友亦母。 事发的前几日,谢溶偷听到几位女郎在交谈,说是宇宙大将军侯靖带兵投靠梁帝。竟欲求取谢王两家的女眷,南梁士庶分明,这件事自然遭到拒绝。但是畏惧大将军的威慑,也为了笼络新臣,梁帝发出话来,希望两家意思意思,送几位地位不高的女眷也行。 可是身边的近臣却进献谗言:“臣听说谢长史有个在外的女儿,年纪将好…” 这倒霉的谢长史便是谢溶的父亲谢四郎,谢家到了这一辈可谓是门庭祚薄。谢四郎汲汲营营也只谋的一个京外长史之职,远在荆州。近年来梁帝疏于政务,耽于佛事,疏远世家。近来谢家的孩子总和自己的近臣有隙,这个主意既满足了侯靖的要求,最好能敲打一下他。 此事还未传诏,却有有心人向外递了消息。高娘子向徐夫人说明之时,刚好谢溶在外正要进门。二人看她吓得面如土色,索性一打商量,准备把谢溶送出城去,跟着高娘子北上齐国。 高娘子先行出城,拜托了买自己绣样图本的常客悦春楼老板春娘子,乘机带她出城去,自己在南谯郡接应。可未料中间出了差错,回了乌衣巷谢家,不过这次谢夫人不让谢溶再回玄妙观了。 傍晚外间来了个大丫环,嘱咐婆子把谢溶收拾齐整带去拜见郎主。今日各家各房大小庶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论长幼都是要一齐参加家宴,拜见郎主和家中主持家务的长辈。 谢溶与她这般年纪的女郎同席,但姐妹几人都是血缘不相近的,除了她是郎主本家的,其余桌上几位都是从伯从叔家的女郎,平日里也没说过什么话,女郎们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接亲的流言,但今日长辈众多的场合,好奇者也只是粗粗打量谢溶一下,便自顾着吃饭。 谢溶大伯故去好几年,只留下寡妻王氏和独子谢大郎谢峤和一个成了婚的女儿卢夫人,二伯父身体羸弱,早年丧妻,有亡妻留下的谢三郎,继妻比自己小不少,一儿一女尚在总角。自己这一房除了她最大,只有嫡母的一儿一女和一位庶子,年纪都比谢溶小上3,4岁。最小的叔父,远在武陵郡,据说刚成婚。其余的便是堂祖家的小辈了,人也认的不大全。 谢家几位主事是吃的心思不一的。谢氏起家于陈郡,为避君侧之乱被迫南迁,已然牺牲折损了大半财力人力,而今堪堪百多年就不复往日荣光。梁帝为抬举寒门,制衡士族改了官制,让庶民寒门都能致仕以牵制世家。 谢老郎主虽是任着右光禄大夫,却是毫无实权的,剩下的小辈也都是无足轻重的官职。大房孙辈谢峤容姿昳丽,品行端方。娶了表妹朱氏为妻,已有了儿女在侧。二房孙谢令殊年纪虽轻,却似有梁帝少时之仪,只这两位还算争气。虽是文职,也一路坐上秘书丞与常侍的位置。 而第二辈的谢令殊的父亲、伯父、叔父们,竟都是些仆射,侍郎等散职。几位堂亲家中小子,竟然有的避世,有的醉心文艺。虽有开传立书大能者,也颇受压制。 这边的士家江河日下,那边的宇宙大将军却如日中天很是神威,手握十万兵马,前后投过北方两位国主,又因目中无主叛出,这时投来南梁,不过是因为想找个下家,安置自己的兵帅。有如此猛虎在侧,哪个君王能安心入眠。偏偏梁帝排除众议想招降此人,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划了城池安顿他。 王谢家几百年的大族世家,他侯靖只是个北侉羯胡小吏起家,岂能屈与这等淫威。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人被同族驱逐,大剌剌的带着兵马前来,实难让人不生警惕。此时侯靖提出求娶,根本不是联姻,而是发难。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这出主意的近臣不是别人,正是劝梁帝接盘侯靖的右将军朱益,此人早年颇受世家冷眼,蛰伏良久。等到爬到如今地位,似是要把早年得罪过他的人皆报复一番。心胸狭窄之状无人匹敌。 筵席撤下,郎主在次间的坐榻上坐定,两旁各两位掌事家主。谢溶随着几位女郎一起问安,虽然是一直低着头,但内心还是惴惴不安。从她进来就感觉一阵针刺一样的视线看着自己,但迫于身份,也不敢张望寻找。 女郎们站在一起,依次问安完毕就退下了。后厅有各房的仆妇等候,因着并非什么喜庆热闹的节日,女郎们问安回来便簇拥着回到各家。 按照礼节,给郎主问安完毕还要去拜见主君主母,谢溶父亲去年受了太舟卿参事,却一直未接到任令,仍在荆州做长史。主母顾夫人是随谢家祖上是一起南迁过来的,也是诗书传家,世代为官。 谢溶的父亲谢崇读书十分中庸,做官也并不活络,加上朝廷又打压士族,这几年也是辗转四处调任。顾夫人的性格亲厚温良,即使谢溶在观里,每逢节庆都有赏赐收到,夏日新鲜蔬果,秋冬毛皮银碳,只多不少。每年年节时期在家小住,也会为她布置居所准备新衣。 谢溶带着身边的侍女砚心和知洗还未走到主院,遇上了谢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今日大家都累了,自回去歇着。谢溶当然是愿意的,当下便谢过了恩典,并传达了自己关切母亲身体健康的情意。 丫鬟也客气叮嘱几句:外边很是不安生,溶娘子莫要外出等等。并带来消息,告知她玄妙观的师傅们一切都安好,郎主已经新遣了人去保护。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松了口气。 谢溶这一房居于乌衣巷谢家东北的闻雪堂,她住在西南角的独立小院,进院要走半里的小径,小径搭了竹架,四五月时节紫藤会爬满架,现在却是寥寥遒劲的藤枝,此地原是个的议事堂,谢溶的父亲因嫌它花开时轻浮妖丽,花谢时色衰枝颓就弃用了,女眷们却十分喜爱此地,常摆了台子来投壶,斗诗等作乐。家中场师更是投主人所好,另外栽种移植了许多珍奇花树。 如今收拾了出来给她用,别房的女眷就甚少来,但谢渔和二伯父家的妹妹谢源常在丫鬟仆妇的陪同下过来找她玩,他们这一房女眷少得可怜,忽而有个包容宽和的大姐姐归来,两个小女郎都十分高兴。 昨日谢源更是带来许多市集时兴的花糕果饼,一边炫耀自己阿兄政务繁忙还惦记家人,一边又秉着需要大方分享的社交原则带来给她俩吃,看她俩毫不客气的咽下,暗自心疼。逗得谢溶直笑。 院子敞阔,景致十分不错,中间的起居院是一座翘檐主屋并着两个耳房,主屋是一个中堂,两侧用镂花月洞门隔开。垂了双层浅紫罗帐,左边是卧房,右边当做了书房,一间连通的耳房当净室,另一间独立的闲置了。两侧下人住的厢房隔得比起居院稍远一些,主屋前是一棵百年的桂树,据说是谢家第四位郎主所种。 屋后面有一个活水引渠的池子,栽了一些子午莲,每逢雨后,有一些含羞带怯的可怜。院内四季花卉错时盛放,每个季节都极有韵味。 婆子婢女伺候谢溶洗漱更衣,烧好炭火退下了。虽然已戊时末了,但她辗转难眠,在谢家每日虽是养尊处优,可总觉得心里落不到踏实处,是家,却是极其陌生的地方。 既然睡不着,索性披了厚衫,点了一盏昏灯在书房描图画稿。美妙的图案纹样,游丝流云一样的画中人,都是她闲暇时光的慰藉。 努力把一些不怎么好的遭遇从脑海里挤走。 观里也不知怎么样了,上次被抓回来后,外间说观里也来了人,最近僧匪蛮横,竟想强占谢家在玄妙观后山的松林,幸好家里去了人保护及时。 “也不知道徐姑姑怎么样了?高娘子等不到我,是否先去了邺城?邺城是怎样的地方呢?” 脑子里想越想越多,描起图画来就心不在焉了。 院幽夜深,风声簌簌,偶有一两声猫叫伴着足垫踩在青瓦上的动静很是催眠,画了一会儿看起线条来就影影重重,昏昏欲睡。 心有千结有情皆孽 “吱呀~”外门被打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披着月光走了进来,他看见右边书案上点着灯,昏黄的灯下,娇小的人儿趴在书案上。并没有过去叫醒她,迳自坐在中堂的坐榻上,这是一张两人坐榻,中间放了一张小几。 冷风灌了进屋里,吹起画了一半的纸,未干而洇开的墨都沾在了谢溶脸颊上,感受到凉意,她眼睛缓缓睁开,眼前是模模糊糊的重影。以为是风把门吹开了,正想起来关下门,透过镂花门上飘动的纱帐却看见中堂站了个窈窕的女子,打了个激灵。 “谁?”一般的人进不来谢府,要么是外间的丫鬟。但是这个时辰,砚心和知洗都睡了。 “女郎请出来一叙,我们是惠公家的,有事相问。”说话的女子,声音柔柔的,有种熟悉之感。惠公是谢溶的二伯父谢惠,早年尚公主时,领过国子助教这种微职,现在已无头衔了。 自己与他家只和谢源有过往来,这深更半夜能有什么事?心里虽然很是奇怪,但人家已经闯了门进来,自己只能出去面对。 看见榻上坐着的男子,身着浅色衣衫,外披了稍深一些的披风,头发散开,在肩膀处系了带子束起,一只手搭在小几上,面白如玉,也无表情,正深深的看着她。 “不会是磕了药吧!”时下流行服用五石散, 常有郎君服用药物以后行为奇怪。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总不能说出来吧。不过如此擅闯女郎内宅,还衣冠不整,谢溶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事,眼前的人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只能盈盈下拜“见过阿兄。”来的人正是谢源的哥哥,谢令殊。 谢令殊还是看着她,也不说话。下首的侍女把烛台奉在小几上,却跪在了谢溶边上。正当她疑惑时,那人开了口。 “确认是她?”声音被刻意压低了。 “奴确认!”侍女不敢抬头,带着惶恐回答。 他还是盯着谢溶,问到:“你可认识跪着这人?” 可怜的谢溶,半梦半醒被叫起来,糊里糊涂乱入了对峙现场。但是迫于上位者的威慑,只能低下头看着那侍女,脑中千回百转,实在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端详了一阵,好似想起了什么,被吓得三魂七魄离体,登时后退一步。 那侍女的样子,竟然是那日早上递给她披风的人。 烛光照着谢令殊的脸,赫然是在步水间里的男人,竟然是他! 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和亲兄长...太荒谬了。 “不认识!”她咬牙切齿,身体却在发抖。 一坐一站,谢令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好似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谢溶不敢直视,手藏在袖子里。 早在席上时,谢令殊便认出了她,他心中的惊骇比不现在的谢溶少。自梁帝年前秋天举行无遮大会就开始不归朝堂,到了腊月里,竟受了妖僧蛊惑又要出家渡世。想来那奸臣朱益在其中定然出了不少力气。 内乱纷纷,外患攘攘,明堂无人,加之佞臣两边挑拨,众卿年都没过好,未出正月便寻了个杂乱的地方来议事,要不是各方势力互相安插细作,怎会沦落到这市井之地议论国家大事,每每想到此处,谢令殊都呕了一口气在。 本来前面的事情办的是极为顺利,以几位宰辅为首,推了谢令殊与同辈同龄的侍中郎王赟出来,发起各家纳捐总计一亿八千钱。 那天拿到了钱帛,与诸公商议由谢令殊、王赟出面,打算第二日趁着清晨众人忙乱,立刻赎了梁帝归朝。 因着不是正式的饮宴,一行人叫了席面,略饮了些酒水。楼里炭火正盛,说话又口干舌燥,因此多喝了几杯,也未曾在意。下楼时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随身侍从谢饶见场面不好,怕是最近积劳过度,就近拉了个楼内小厮要了房间歇息。可自己进了房间,只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热,半天也等不来谢饶,却等来了一个年轻女郎。 那晚虽然混乱,但晨起时发现自己的酒水熏香都不大正常,也明了发生了什么。想必是细作杀入了自己的地盘,一时不查着了道,当晚人来人往,怕是无从查起。 既不能确定那人设套接近自己是要误了赎梁帝的时辰,还是其他目的。时间又紧,只能先把人带走,剩下的从长计议。哪料这女子狡猾得很,醒来后对着小檀巧言令色一通乱骗,自己逃之夭夭。 不过总归没有误了大事,在巳时到达时通泰寺迅速接回梁帝。想当初乃是谢家为首,王、范、韦、沉等拥立梁帝萧氏取代自己族侄前齐萧氏为帝,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就推给了王谢两家。想来也是因果报应了。 梁帝早年倒也明智勇武,简政轻赋,有文景之风,明章之遗。堪堪20年却老来昏聩,耽溺佛事,偏信佞臣。多思多疑,将前齐遗子斩杀殆尽。收拢集权,有功之臣不得重用。 可这帝王明明是谢家牵头拥立,其他几家也是举兵相助的。只要梁帝未传位,现在的萧氏就是正统。自己选的皇帝,咬牙也要赎回来。 他倒是想查这女子的身份,楼里却说未有此人。线索从此中断,本来士族男子去花楼留宿一夜,几多寻常之事。只是那天不仅和诸公商议了停建寺庙,还有如何安置那位煞神将军侯靖。此人用兵有雄谋,这种机密要是被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当初侯靖来降时,几大家族同着几位郡王联名反对,梁帝一意孤行招了他们进寿阳城,不待妥善安顿安顿,自己便出了家,留下一笔烂账。此后侯军借着安生建营,一应花销都由国库划账,骗了不少银钱。这几年大肆修佛建寺,国库虚空,少不得来搜刮世家大族。 于是众卿另由尚书,西曹,少府的几位掌管银钱的长官划出了近三年的账一齐复审。 今日用完午饭,谢令殊与大哥谢峤在郎主处议事,本来就极其烦闷。待谢溶上前问安时就感觉很是眼熟,幸而自己记性不错,与之相交的女性也少,立马就能猜到她就是那位落跑的“细作”。 晚间更加辗转反侧,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贵女如何会出现在那种场所,若是一般的贵女也好,乐妓也罢,无论怎么安排总有妥善的法子,但这人偏偏是自己的从妹!立刻提了那日的侍女小檀同来谢溶的院子对峙。 两人傻了,志怪杂文都没这么离谱吧。 榻上的人一手撑额,又不言语。一下室内静的只闻的呼吸声,小檀起身扶着谢溶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自己退出房间,掩好门,与另一侍从候在房外。 “你既是谢家女儿,为何那日出现在绘春楼?”箜篌弦动般的声音透着冷意。 完了完了,世上怎么有如此荒唐之事。她还未能反应过来,但是思维却也是不等人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十万八千个借口,士族女子最注重礼法教养,这要是说自己是逃家,说不定就会被打死。 打定主意死不松口,谢溶强装镇定。 “你,你既是兄长,如何半夜出现在此处!”她出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声音发颤:“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谢令殊当然知道她在撒谎,晚上见过谢溶后,就差了身边的谢启去打听这位从妹。这才了解她便是前段时间朱益说的“谢长史家的女儿” 朱益朱益怎么又是朱益?犹如附骨之蛆。怎么甩都难甩掉!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也不是没听过,只是祐真那边情况实在不好日日缠的他脱不开身,才没精力处理谢家这边的事情。 “你最好再想一下。”谢令殊定定地看着她,言语间多有不耐烦。 谢溶今天受到的惊吓和震撼就已经够大了,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女郎,纵使平日里混迹的大多是工匠市井中,又何曾感到这样的威压。瞒不住的,再也骗不了了。他若是有心为难自己,一开始认出自己的时候就会指认了。况且兄妹间发生了这样的丑闻。料定他也是不敢声张的。 “我听闻宇宙大将军要我去做妾,但我不想去,打算偷偷跑出去。”眼看下首的女郎直起身来,月光为她镀了银边,胸口起伏强装镇定,她忿忿说道:“我没有户籍,本来想和绘春楼的娘子一起出城,没想到发生那样的事。” 这样坦诚,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正皱眉想着自己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又听见她说:“不过看样子家里并没有把我送给大将军,我也想乖乖在家安稳度日,兄长不如只当作春梦一场,大家日后还是一家人。” 其实谢令殊来找她时,并没有想好怎么打算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才是受害人,却没想到这位从妹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理由,甚至连今后打算都已经想好。 他又开始头疼了,审过许多人,有的巧舌如簧,有的痛哭流涕。只是今天,就算是他来问罪,那么他以怎样的身份来面对这件荒唐艳事呢? 她说的什么春风一度?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但是她不行,她是他初初谋面的血缘亲人。母亲一定要让他照顾好自己的家人亲族,可是…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觉得这世间事怎么那么可笑荒诞。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谢令殊没办法反驳,但是着实对不住她,虽然世风并不忌讳女子婚前风月,还鼓励寡女和和离的女子改嫁,只要身家清白,婚后忠贞,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时候她要成家,多给一些添妆罢了。 他敲了两下小几,门开了,侍女小檀进来,把一个包袱留在了坐榻上。谢令殊冷冷的撂下一句:“最好如此。”然后主仆二人又披着月光走了出去。 等几人走出去了,只留夜风簌簌声,谢溶才脱力伏在桌上。刚才的坚定一触即溃。 一时间委屈心酸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本来无忧无虑的少女,在一群疼爱自己的长辈间长大。因为上位者左右不定的想法就要改变她的一生,自己怎么也不能接受。却又没能逃脱这蛛网一般的世界。 自从回了家里,又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既然当初已经撇出去的女儿,为何还要捡回来。自己又不是个物件。 —————————————— 闲话:女主的思想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玄妙观两位长辈(徐姑姑和高娘子)的影响。 暗涌推波复潮起 看谢令殊的样子暂时是不打算追究了,这样是最好的。她现在在家越不引人注目,日后能出去的机会就越多了。 休息了一会儿,便拿了灯走到近细看,小包袱里面是谢溶那天在步水间穿戴的衣裳饰品,有些已经扯坏了。虽然尽力被人迭好,但衣不成衣,裙也皱巴巴。 她起身去斗橱内拿了一件披风和一条锦绣腰带出来。这是那天在谢令殊的马车上顺的。当时不知他身份,只知道不是一般人,富庶和勋贵出行多是用的牛车。这人却是用马车,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遂不敢随意处置了这些。 贵人的腰带,内衫,靴子等物,都是有自家的族徽印记。但是她翻遍了,却未看到任何标记。本来已经放弃了,打算将这段阴暗的过往尘封,如今却被强行拉扯了出来。迫着她把那日痛苦的回忆再演绎一遍。 闭上眼也不能入眠,浑浑噩噩。这一晚,梦见的竟是那晚在步水间,梦中不是痛苦,却是无尽的欢愉,是自己缠在那人身上,与他共赴巫山。 第二日醒来,谢溶发现自己睡衫凌乱,亵裤尽湿。 ……真是太没出息了。她猛的甩了几下头,脑浆子都要甩出去了。 另一边谢令殊回去后,一路心情阴沉。心里想的都是:先这样放着吧。她不出乱子就好,现在的局势也容不得自己分心了。 一下想的又是:狗皇帝怎么不死在通泰寺。也好免了自己终日奔波,逢场作戏。 睡在床上也是心乱如麻。梦里竟是自己拿刀捅穿了梁帝胸膛,血雾蒙了眼睛,再睁开,是谢溶白玉般的身子,上面溅满了鲜血,颤抖地喊着:兄长,是我。 梦魇住了,怎么也醒不来,像沉入湖底,胸膛憋闷,无法呼吸。 下半夜却梦见自己趴在穿着藕色衣衫的女子的怀里,女子轻拍着自己的背。吻着自己的脸。 “娘~”他轻呼出口,那女子抬起头来,竟然是谢溶的脸。 这一吓,彻底把谢三郎惊醒了,睡意全无。看天色也未太早,想起之前医官曾告诫自己每日需勤练两遍五禽戏。正准备起床,掀开被子却发现不可名状的液体…此前自己已经有两三年未曾梦遗了… 他把这自然的生理反应归咎于晦气的梦境,日复一日地,又恨上了一点梁帝。瞬间也不想什么五禽戏了,点了灯看起书来。刚好看到:天长地久岁不留…心中又是一阵伤怀。 从那日起谢令殊便每日要服用了安神汤药才能入眠,晨起比往常晚了一刻钟。近日里时局总是不太平。建康城外流民扎营,一个冬日下来,白雪埋骨。可城中并着周围几座郡县却是大兴土木,铸佛造寺。铸佛用的金身竟熔了五百万钱,飞檐画壁,诸天神佛的衣带都是用金粉勾勒。药店的雄黄全都贡了起部曹。「起部曹=工部」 某日天朗气清,顾夫人出门吃酒,谢溶也得了出府的机会。便去了北市的大同书肆,在府里呆了这许久,出来有些兴奋,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时兴什么花样图案,绘册奇闻?现在是春分时节,各路客商在集日都带着各式新鲜的果蔬点心,还有南来北往的游商,带着四方的香料皮毛接踵而至,熙熙攘攘。她买完书还要给两个妹妹带一些糕点,最近小女郎们见时花妍丽,生了心思央她出去时买些流行的胭脂水粉,回来一起化妆玩。 身边带的两个小丫鬟随着她一起出门,也十分开心。她们比女郎小两岁,正是好奇的年纪,看什么都花缭乱觉得万事有趣。。从前只当是循规蹈矩,能时时伺候在主人身边,往来一些女公子。哪想谢溶偏是个异类,带了她们来坊市玩。 谢溶携着侍女进了书肆,另四个干练的家丁在门口守着。书肆的老板是认识谢溶的,只是从前都是与高娘子一起来称作她的妹子。看她今日的打扮与别日不同,也心生好奇。 大梁朝延续了前代开放潇洒的民风,士人上街抛头露面必锦衾玉带,衣香鬓影。谢溶带着丝纱遮面的打扮反倒是特立独行。 “高娘子,许久未见。”书肆理刘郎君正要来寒暄。 “刘理事多礼,我…”谢溶正准备回礼解释一下,自己其实姓谢,今日想来拿一下之前高娘子预留过的一本吴大家的神仙像临本。这书肆东西两边开门,突然从后方撞进来一个半大孩子,那孩童身高超过了谢溶腰部,把她撞的朝后退了几步。速度极快,像是要把她撞飞了一样,谢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接在了一人怀里。那孩子瞬间也被人制住。 门口的侍从反应,冲进来便看到她正倒在一人怀里,抱拳见礼。 “郎君!” 听到有人口呼郎君,又有一阵人来人往。刘理事心道不好,这是冲撞了贵人啊。 谢溶这下是彻底的僵硬了,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一旁的知洗反应快,上前扶起谢溶,也给对方福了个礼。一抬头,竟看到自家谢三郎! 目瞪口呆地扶着谢溶在一旁坐下,她被这一撞,疼的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滴溜儿打转,脑袋嗡嗡作响。不知是因为被撞的头疼,还是看见谢令殊更头疼。 谢令殊先惊讶了一下,自从上次从她院里出来后两人小半月没碰面。宅院本就巨大,加之两人住处也远,本以为以后都难碰到。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了。 只是他现下没工夫想些艳情风流事。 “我不抓你,你只消告诉我,你这料子哪里来的?”看那小孩又哭又踢,不想当街升堂。又怕这孩子后面还有追兵,便嘱咐谢饶让刘理事掩了店门。 “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说!你打死我吧!”那小孩很有骨气,夹着哭腔喊道。 “你小子声音轻些!不然真把抓你的人引来了,直接把你丢出去。”一旁的谢启目带凶光地威胁道。 倒是谢溶听到这声音耳熟,令知洗遣开挡着自己的侍从,皱眉看了一会儿。 “咦?甘草?”她试探着喊了一句。也不能确定,那小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和自己平时见的样子实在不像。 那小孩听了有人叫他,也止住了哭腔,转过来。眼光一闪,哭的更大声了:“高姊姊!高姊姊救我!他们抓了阿母,还要打死我阿耶!呜呜呜!” 听到他口呼高姊姊,谢溶确定了他就是甘草,忍痛起身走向谢令殊。 “你认识他?”谢令殊问道。 “嗯,他是…”还未回答完,只见他向门外一瞟,示意了一下侍从几人,对谢溶到:“事情紧急,你也走一趟。” 本来想拒绝,但是这孩子死死的拉住她的衣服,又直嚷着自己救他。看来怎么也走不了了。便上去牵过那孩子道:“你跟姊姊走,这位官人不会打你。” 朱益借着修理佛事的名头,到处征纳,甚至鼓动有罪的流寇匪徒出家,抵消刑责。到底是放下屠刀,难以成佛,这些恶僧仗着有人撑腰表面侍佛内里占田地,抢民女,早就坏透了。谢令殊等人上下正愁没有理由处理他们。 今日无朝会,本来只是路过。谁料在东水巷看见这鬼祟小童,不看不要紧,眼尖的谢令殊发现,这小孩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块上贡的黄绢。此物非帝王所有,正要逮住他盘问一番,小孩却鼠窜逃离。这才发生了撞人一事。 谢令殊带着众人七弯八拐好几条街,到了一处宅院推门入内。这处院子是谢令殊的一处私产,背靠秦淮河。 谢大人坐在堂上,谢溶在他下首,身后立着砚心与知洗。二人还是一脸茫然,又心生好奇。中堂一个大胡子的强壮亲卫正压着邋遢小孩。 无论问什么,就是不说话。谢令殊心里直摇头,没了耐心。想着与其让他拿着黄绢乱跑,不如干脆把他关起来算了,反正也没人看到。 谢溶看他一脸不耐,走到甘草面前说道:“甘草,别怕你和姊姊说,堂上那位是姊姊的从兄,你可以放心的。” 甘草奔走了一日一夜,累的崩溃。听到自己熟悉的阿姊这样说,戒备心也消失了,抽泣到:“泯悲寺的大师傅来,说要一些胡椒和龟甲还有硫磺和麝香。” “我阿耶觉得药材贵重,要亲自去送,去了两天没回来,我阿母带着我去找他。阿母和他们说了一下话我就晕倒了,醒来就被关在一个地方,四周都是黑黑的。呜呜呜~好像还有很多人,有人在哭,有人在叫!” “我也跟着叫,然后就有大师傅来打我们,后面他们就走了。有个姊姊把这个东西给我,推我从缝里出来,我个子小,从石头缝里面挤出去了,然后就跑,跑到一个树林,里面有石头房子的地方,挂了很多布。我就撕下一块,然后跑啊跑,就跑到了城墙边,呜呜呜~。” 甘草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想来也是吃了许多苦头,“或许是被人绑架吧。”谢溶心中一软,从砚心那里拿了街上刚买的茶果给他吃,他吃得狼吞虎咽,险些噎到,谢溶又是递水拍背。 谢令殊听来倒是另一番思索了,他手里的黄绢正是皇家祭祀所用黄绢。近日里不少商人甚至有官眷报案称家中有女眷出门礼佛失踪未归。这件事也已报了西曹,但查了许久也未有线索。 “你说有很多人?男的还是女的?”谢令殊问。 甘草吃了点心喝了水,缓了一阵,看他确实一身威严,心中怯懦,便回答:“有,有好多个娘子。”说着便掏出一个佩环:“叫从石头缝里跑出去的娘子把这个给我,让我去柳巷街敲张府的门。” 手下将环佩递给谢令殊,他端详了一下,看到在环佩雕着莲蓬的地方有个“张”字。是录事参军张垚的亲眷。他因着家中小女失踪,好几日未朝见陛下了。 张家是他这边的人,想着这件事他心下便有了思量。 事不宜迟,谢令舒嘱人带了信回家,领着一行人乘着牛车往城外行去。 “你如何认识这稚子?他讲话几分可信?”他转头问谢溶。两人共乘一车,谢令殊准备和她提一下这件事情。 “前年高娘子带我去给寺里画壁画,当时甘叔叔是给寺里画匠供给矿料和熏香的,因着是夏日,还供给清凉茶给我们。便是那时候认识的,断断续续共事过一年。甘草是他的孩子,不会撒谎的,听他说的,好像是遭了强盗。”谢溶如实道来。 “不,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言片语间,有监禁妇孺之嫌。”谢令殊笃定。 不能让她走,自己稳不住这小孩。有她在,这孩子能说出更多证据。 如果真的是张家那个女郎,那更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件事了,在心中转了几个来回,他试探着说道:“这个悲泯寺牵了大案子,我有一重要同僚家中的女眷恐牵涉其中,如今也只你知道,七娘能不能与助我,不,助她归家?” 这话听来恳切,直觉告诉她应该拒绝,这很危险。可内心似乎有一团火,让她血液沸腾,嘴巴不受控制:“好,好吧?” 看到谢令殊探究的目光一瞬变为兴奋,她只想咬掉自己舌头,自己都答应了些什么啊?!这是自己该管的事吗? “七娘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谢令殊见她没有拒绝,会心一笑。 接下去便命人安排车马,似是要离开此地。 堂上只剩他二人了。无话也无寒暄,气氛中弥漫着不明的尴尬。 这是二人那晚相认后第一次独处。他正襟危坐,端方守礼。谢溶心里擂起了小鼓,本是再也不愿意相见的人,现在竟然要帮他办事,自己说话怎么不动半点脑子。 另一方谢令殊也很忐忑,他以为谢溶会拒绝他。谁想到她竟然答应了。强行去拿人也不是不行,但没有证据,也只能敲打泄愤,到时候免不了被倒打一耙,想起朱益屡次进言处处针对,心头一阵火起,哪里都不舒服。 如果这次的机会能把握住,来日定要他好看! ———————————————————————— 闲话:哥哥是个工作狂,是兄妹就一起加班吧!加油,打工谢! 正落长线牵大鱼 泯悲寺的位置在建康城外30里,那里本是谢令殊的母亲玢阳公主食邑,从前公主在世时,独喜欢这一处秀气的园林,他常常随母亲过来居住。后来公主离世,父亲新娶,旧侍和一些从前的器物家具一齐搬到这里。 再后来先昭诚皇后的陵寝迁到了附近,梁帝便把此地的重新修路建驿。有庙就要有和尚,朱益派了自己干儿子齐彰去主事。一下要扩建,一下要铸金身。来来回回修了大几年。每年拨给泯悲寺的银钱超过800万。 妖僧平日里便占地伐树,打人抢物。谢家人也告了许多次,都被梁帝活了稀泥。 这一次若能把他们连根拔起,也算是出了心中恶气。还要让他们吐出吃下去银钱! 比起谢溶的忐忑不安,他倒是有事可做,闭目细细思考着如何布局设计才能网住这一尾大鱼。 谢溶看他开始闭目养神,胆子大了一些。细细打量着这位从兄,虽然两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但是每次场面都异常奇特,不是床上,就是午夜。 他很年轻,玉面朱唇,眉飞入鬓,一派龙章凤姿之仪。身量很高,在不大的马车中像是坐佛端坐在宝窟中。今日的谢令殊发髻梳的齐整,戴了白玉小冠,身着苍绿色卷草纹的交领宽衫,外罩月白色披纱縠,衣袍宽大,隐约可见铁灰色织锦翘头履。深色的衣袍更衬得他肤白如玉,清俊稳重。 在玄妙观的时候,也曾听过来进香的贵女们谈论建康的郎君们,其中就有这位从兄,只可惜小娘子们每每说起,都要惋惜自己这位谪仙一样的从兄不喜玩笑,不够放浪。好端端的一副神仙之姿,开口便是银钱,出门马蹄踏急。平白沾染了世俗。 时下清谈之风盛行,士人好的是流觞曲水做赋唱词,谢三郎这样的人,却出入庙堂之上,奔走府郡之间。 对啊,第一次碰见他的那天,绘春楼不就是有很多使君么? 看着看着谢溶的思绪飘到了那日在步水间,他半明半昧的眼眸,高挺鼻尖的细汗,修长的手指抚弄过她的身体,银牙衔着她发钗的样子。一时之间有点口干舌燥。 谢令殊一开始在闭目,撑着窗檐靠了一会儿想换个姿势,刚抬眼,便看到谢溶正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一时间搞不清楚这个女郎在想什么。也不敢乱动,内心忐忑非常。前两次与她相对,自己态度都颇为刻薄,这次她能答应帮忙,本是十分意外的。 不确定她是否还在看自己,若是醒了,两人必然又要陷入尴尬无话的场面。谢三郎觉得这比朝堂的事情还要麻烦啊,干脆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天光暗淡,灰蒙到看不清房舍树木的轮廓时,一行人下车走进了院子,准备在此过夜。 七弯八拐,走过九曲游廊,几人到了一间主屋。 “很是抱歉,事情紧急,不宜大张旗鼓,委屈七娘了!”面对谢令舒真诚的道歉,谢溶有点不知所措。 “能给长兄帮忙,自是尽力!”谢溶回了个礼。 看她也没有不情愿的样子,谢令舒得寸进尺:“明日谢启他们去寺里的时候,七娘你也跟着去,你是女郎,同他们一道可以减小那边的警惕心。” 这个绝佳的主意,倒不是他天马行空想出来的,听她说自己常在坊间穿梭,也经常与寺庙打交道,且胆子大到敢逃家。如此有胆识,不如为自己所用… “啊?这…这…”谢溶一下子哑口无言,但听他讲的有理有据,也就赶鸭子上架。 “七娘不用担心,你只要跟在谢启与谢饶身后便可以了。” “额~好吧…”谢溶与受害人甘草的家人也是相识,想着跟他俩一起,到时候遇见了甘叔叔他们还能回去给甘草带个信。 一时间又是微妙的尴尬。正好此时仆妇来报,已把房间收拾出来了。只等着郎君女郎就寝。 一个妇人引谢溶进了屋,福身道:“妾刘姑,娘子有吩咐可打发人到院外右间耳房寻我。”便退下了。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处居室空间不大,摆设也不似如今风尚。进门只有一个丝绡矮屏,屏风后面只一张挂了薄蓝帷幔的榻,榻虽然不大,看上去却十分暄软,厚厚的牙白色锦被,两个少见的藕色丝绵枕,还有三四个同色靠垫。床尾一个一人高的金丝水波纹漆橱。灯具竟然是黄铜落地五盏缠枝灯,也不知道是过了几朝的古物了。 房间的家具都是前代风格,尺寸也略比一般的小。谢溶只能将就着席地而坐。一会儿砚心和知洗端来净水伺候她睡下。 二侍女被安排在院外的耳房,住在刘姑隔壁。两人伺候谢溶洗漱。 砚心看起来很兴奋:“这可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乘马车出城呢。” “但是明日郎君不许我们跟着娘子,娘子可要当心了!”知洗比砚心稍大一些,想的也更周全。 “明日再说吧,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谢溶现在没什么心情说笑。即将步入一段冒险的旅程,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怎么着了魔答应了他帮忙。 新的环境对她的影响还是不小,虽说此地是临时整理出来,但起居之物一应俱全,这小榻虽然够她一人翻来覆去,但睡着如云朵般柔软。胡思乱想的也进入了梦乡。 谢令殊住的是谢溶右侧,中间隔了一间书房。他们今日悄声前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连灯都不敢多点。传了身边的亲卫,交代了需要的物件,部署了一下人马,躺在床上已然夜半。 第二日辰时,两人洗梳完毕,直接在书房叫了早饭。玉兰百合粥配着鱼脯和鲜菇等一些小菜,爽口又开胃。 “今日会很忙,你多用一些饭食。”谢令殊见她吃的有味,一碗已见底。便吩咐刘姑再给谢溶盛了一碗。 饭毕,撤了盘盏,两人就在饭桌上商议起来,谢令殊指了身边的谢饶和谢启。拿了三个内府工匠的牌子和一方私印给三人,嘱咐道:“你们拿着牌子和印去找庙里管事齐彰,那人是个广额尖腮的和尚。说朱将军派你们来的协理事物,到时候请七娘多言多说,尽可拖住时间。” 说罢,递给二人一张牛皮地图,画的是原泯悲寺的地图。 谢溶似是很好奇他如此神通,脸上一副崇拜之色。 “咳,泯悲寺原先是个道观,是我们家里捐建。”自己本意也是利用一下她,没想到她竟如此痛快,此时露出一副明丽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到底还是心虚了一下,“此处曾为昭诚女君祈福,早早改建了寺庙,招了许多和尚。” 原来如此。 谢溶是晨起就换好了谢令殊准备的衣服的,此刻正准备拿好东西出发,却被叫住。 “七娘注意安全,事情办得如何不要紧。一定保护好自己!” 谢溶看着他目含担忧地看着自己,也有点紧张。但嘴里却说着:“ 嗯,不负所托。”点了头便出门而去。 几人到了泯悲寺,找了那叫齐彰的管事和尚,只拿出了信物,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泰通寺法会,干爹已三四个月没有理睬过我这边了,如今你们来了,还带了如此多物资,原来真的是记挂着咱这边的!”齐彰引着请三人坐下,奉茶过来,又往外看了几看:“咦,你们的物资呢?” 一开始三人照着谢令殊的说辞,只是打算先碰一碰运气,哪里料的到这和尚竟像找到了家人一般,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这许多话。三人面面相觑。 谢启反应迅速,说道:“朱将军知道你等物资不足,所以我师门几人分开行动,我师父现下从辰州赶来,我三人先快马赶来,听得你等难处,整理册,等师父来了禀明,便可着手解决。”其实这个话也是胡诌的。只是顺着齐彰和尚往下说,欲探得更多线索。 不过这齐彰也不是个大傻子,干爹朱益交代他办事,最近又无暇顾他,只派了人来说近日寻了几名炼药好手,让他先用着。 今日就有拿着信物的人过来,他自然深信无疑。但未见到所谓的师兄,他不敢放心带几人去看。 “非是我不信任几位,实在是干爹先前寻来的道士实在霸道,一开始做的极好,慢慢的药效不好了,又总是撒气在药人身上,七七八八改了十几遍,无奈干爹对他深信不疑。”齐彰面色有难:“现在带几位过去,只怕他又发起疯来乱砸伤到几位使官。” 三人一听,怎么里面还有个道士?这个和预想的走向差的也太大了吧,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需先禀明谢令殊再议。谢启开了口:“大师傅若不放心,我等可以先回行馆,等我师父到了一起过来。” 见他几人要走,齐彰也转了转眼珠子,上次改的方子试药的时候死了好几个人。最近建康的风声还未过去,药材也要消耗光了。再不立功表现,干爹恐拿自己开罪,便说道:“我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这边先稳住那妖道,这是今日那道士改的药方,三位明日过来,我把近日的文案简册一并拿来。”边说着,边递给他一张字条。 “我等既是奉命来协助尔等,自然是听从您,且明日再来吧!”说罢,谢启带着二人告辞去。 几人别过后,在城外驿站换了衣衫又绕回了别院。 谢令殊见三人上午过去,中午便归来,以为未成功。 等谢饶把事情一回禀,谢令殊傻了。私印是他费了好大功夫仿制的,齐彰这个人他也是打过交道的,力大无脑。原是鸡笼山上的匪寇二当家,大当家伏诛后,他避进了寺庙,不知道怎么搭上了朱益,做了他的走狗干儿子,帮他干一些监工占地的勾当。 事情进行得过于顺利了,不过这也并非完全是巧合。早前谢令殊就得到消息,说朱益私下偷偷寻些会炼丹方的道士,如今佛教乃是国教,他是天子近臣,竟然私联他教,梁帝在这方面可不大方。 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一直未能揭发他。 甘草说那人购买硫磺麝香等物,这些是炼制五石散的必要之物。五石散配方不同,药效各异,近来有往虎狼之势的方向偏走,官府屡禁不止。士大夫却越追越烈。导致许多偷偷改了配方的暴利药石在黑市流通,然后被购来行贿给朝中官员,有的外族细作甚至以此为饵,等上家形成依赖,然后挟着他套取朝中机密。 但听齐彰这样说来,炼药确有其事,他拿到了令牌,想必是把三谢当成了请来炼药的救兵。但是改方子是怎么回事? 本来谢令殊只是猜一猜,没想到竟然瞎猫撞上死耗子。几人决定先随着齐彰的套路走下去。 晚间,几人齐齐商议了接下来的计划,便去休息了。 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叫兄长,声音断断续续,不知说些什么。这里明明只有自己的兄长呀… -------------------------------- 哥哥是真的很喜欢打工!乘牛车虽然好看!但是影响到了哥哥打工的速度和效率! 行恶多端终有报 第二日,谢溶三人听了谢令殊的叮嘱早起去了泯悲寺,齐彰见他三人依约前来,心中一阵高兴,这次的事情若能办妥,在干爹处也能讨个脸面了。正要招待几人一番。 “师兄吩咐我等要尽力为使君办事,不可娱乐懈怠。”谢启作揖道。 “这…”齐彰显然有些犹豫,这三人勤快办事是最好不过的,但洞里那个妖道自己还未去知会过,他若知道自己将被人取代,怕是又要闹将一场,便商量道:“现在就去吗?我觉得…觉得…” 看齐彰吞吞吐吐,谢饶和谢启心中忐忑,怕耽误时间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做起不耐的样子:“我等按师尊嘱咐提前过来,就是为了做好准备,你等这般磨磨蹭蹭!” 看到齐彰遮遮掩掩,三人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好在这妖僧脑子实在简单。几人又说了些已向师父传信,需要更详尽的了解云云,迷的齐彰七荤八素。叫了两个瘦高僧人一起领着三人走向后山一座小窟内,那洞窟隐在一片并不丰茂的树林中,是一个两边通的类似涵洞状的窟窿,只是另一边出口被树叶掩盖,看得不清。林中藤蔓垂绕。 三人本来只是遵了谢令殊的令准备先悄悄打探,没想到这贼和尚竟直接把老底露了出来。遂只能走一步且看一步。 那齐彰也不是个大傻子,一方面心急自己差使,又不能对这突然出现的三人全然信任。只看着这几人手无缚鸡之力还有个女流之辈,警惕之心也没那么重了。想着先带人去整查,若是他们不听话,自己拘着这几人也毫不费力。 齐彰带着两个中年和尚在前面走着,中间依次跟着谢启、谢溶和谢谢饶,后方还跟着两个壮和尚。几人顺着隐隐约约踩出的一条小路三回九转。 两帮人各怀心思,行进了约一柱香,出现了一个藤蔓掩藏的天然洞窟。若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 “几位请入内等候”齐彰令前面的两个和尚拨开藤蔓,恭敬地把三人请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有个洞口的天坑,入口的草木枝桠太过繁盛形成了天然掩饰的门,来往进出的人,走完会刻意把枝桠重新掩好,后面是天然的石洞合围着,顶上垂藤交织像一个盖子一样,罩着这个石坑,白日里,细细的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内里塑着一尊残佛,可怎么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是?”谢启开了口。 “三位容禀”齐彰行了个鞠礼“这方洞窟本是一处避难场所,因为湿润安静,那个叫逍遥客道士便说要拿此处来练逍遥散。炼制失败丹丸,手札书册都在此处。” “只是他实在乖张难训,要不是干爹指派他…”看那齐彰目露难色,三人不禁想那个逍遥客到底是何人。 齐彰还欲说下去,突然一阵石门洞开的声音,竟从洞窟内壁出来一和尚。行色匆匆,见这群人围在此处,那和尚仿若找到救星一般 :“大师傅,大师傅不好了。” 几人回头望去,他欲言又止。齐彰看他吞吞吐吐,不耐道:“怎么回事?” 和尚被斥,心里又怕又急,本来也不愿意领这些差事。只是畏惧齐彰等匪寇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昨日那个又哭又喊的娘子,今日喂药时候突然醒了过来,好大的力气咬到了仙长,仙长一怒之下打晕了她,还要要杀了她。” “放肆!放肆!真当我这是他的后山了,让他来为所欲为!”齐彰怒不可遏,看样子这种事情也是发生了不止一次。 骂骂咧咧地带着几人就要进入洞窟深处。 洞窟在残佛的身后,门背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齐彰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下, “轰”的一声,石门洞开。 三谢进去了,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内窟潮湿,靠着石壁上点着的油灯照明。灯光下可见中间一个比人还高的丹炉,未点柴火。乱七八糟的放着三四个架子,架子上放满了药盒,瓶罐。书册纸笺散落一地。五六块垂地的幕帘隔出几个空间,不知后面是什么。 “说了多少次…”齐彰边骂着,边隔开幕帘。看到幕帘后面的场景,三谢到倒吸了一口冷气。 幕帘后面放着几个个大铁笼,借着微光,谢溶看到有的笼子里有蓬头垢面的人形东西堆挤在一起,有男有女,皆衣不蔽体,骨瘦嶙峋。有得笼子里是空的,有的里面只一二人。看到有人掀帘,先是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然后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人被圈禁在此处,有的超过一两个月,有的刚被掳来几天。逍遥客嫌他们吵,在每日饭食里面加了脱力的药粉。如需要服食新炼制的丹丸,便提了人单独关在一处用药。是以这些人多是死水一般,想求救也无力,想哭喊,只花了力气,虚脱的更快。不见天日,不辨四时。 谢溶从未见过如此般的场景, 也听不清到底念叨了些什么, 只觉得惊悚极了。一时间呆住了。手脚也在发抖。 “七娘子!”谢启看她呆滞。忙推了她一把,小声唤她,然后挡到身前。 “逍遥贼!逍遥贼!”齐彰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四处掀帘子寻人:“你给老子出来!说了多少次不要搞死人!” 三谢面面相觑,其余跟来的和尚似乎看多了这种情况,都低下头并不打算插手。一时间场景混乱,只余齐彰的怒骂声在回荡。 “大师傅,大师傅!!!”一下子又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和尚,气喘吁吁地说:“大师傅!外,外面有,有两个道士,来,来,询人,还,还拉着车!” “嗯?”齐彰停住动作,看向三谢。 谢溶想,恐怕是谢令殊来了。听到谢启说道:“恐怕师父一路走的水运来,脚程竟比我的传信还快了!”说完,露出一脸的钦佩。 齐彰半信半疑,又对着虚空斥骂了一句:“晦气,今日先放过你!” 又急匆匆地带着人出去,路上,齐彰解释给三人:“妖道是干爹请的一位仙长的师弟,他能炼的丹方与别的不同,一开始试药都只是上瘾。后来掳来的村民吃了药,就发癫。” 谢饶欲要套出话,接着道:“是以你们就去掳了良民和官家小姐?” “掳过来前也不知呀,只当是胡言乱语。”齐彰争辩:“不过既已掳了来,哪有放归的道理,没的出去乱说话,给干爹惹了一身骚。” “既是五石散,为何还掳有女子?”谢溶看那笼子里还有女人,问道。 齐彰睨了她一眼:“这药也不是光是五石散,自然还有些别的药物,不能光只拿男人试药。只是药物的剂量不能十分精准…有些人受不住,触柱咬舌的也有…不过一般是不会闹得太大…” 这等惊世骇俗的恶事从此人嘴里说出来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谢溶听的瑟瑟发抖,白日冒汗。 几人边走边说竟比去时更快,一转眼到了山门,此时外面站着两位仙风道骨的道士,谢溶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谢令殊。 他着了道家棉布玄领青色广袖大褂,外罩素白色轻纱披子,头发梳成髻盘在黑色的乌纱巾内,巾尾飘垂在肩上,显得他遗世独立,仿若仙人。一旁的另一位道士打扮相同,看年纪略长谢令殊一些,也是一副飘然出尘的模样。 “福生无量天尊。”二人一起向齐彰拱手行礼,一时间场面怪异又和睦。 “师父!”谢启和谢饶看到谢令殊来了,同时叫了出来。齐彰见他二人口呼师父,也明白眼前的人便是干爹给自己请来的救兵了,连忙请人进来。谢令殊自称“高先生”,又介绍与自己一同来的道人叫陆宾然,这陆真人是南派道教尊者,即便齐彰,也是听过此人名声的。 想到干爹给自己指派了如此得力的助手,心中雀跃,只多不少地把事情细述了一遍,又恨恨地道:“若不是那个贼道子,也不会给干爹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手头功夫不怎么样,磨人倒是第一流!”言语间多有不满。 与谢三郎同来的道士听完后,面带微笑,又拱了拱手说道:“大师傅莫怪,这唤做逍遥客的道士,乃是我的师弟,善丹方,多孤僻。他游历数年未归,不想竟是在帮官人做事,既然他惹出这许多麻烦,贫道作师兄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几人正在客间相谈,突然外面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什么?!”这事显然出乎齐彰意料,面色由不可置信变得气急败坏,口呼“晦气”匆匆告退出去,正好撞上一个小和尚来禀报。 “不好了,不,不,不好了!”小和尚面色匆匆,气喘吁吁。说话打着嗑巴:“外,外面的车燃,燃起来了,我们刚卸下一个箱子,车就燃起来了!” 听了这话,陆宾然猛的出声:“哎呀!不妙!我带来了海金沙,松香等物不少,都是些易燃的。” 齐彰一听,这还得了?且不说此等药材都是贵重之物,光是筹绰的时间都要许久。 “怎么办事的?只晓得给老子惹祸!”急急出门去指挥一干人等救火就药。自然也没有看到谢三郎说完话后,狡黠的一笑。 趁着谢令殊与谢饶两队人碰头,谢饶简单讲了一下齐彰带他们在洞内看到的情形。 “哼,人面兽心!”谢三郎听完也觉这事不简单得很,转头问道人:“陆真人可能确定这逍遥客是您的师弟。” “我也是看了方子才如此猜测,这个方子的雏形是我医治病人时候琢磨出来镇痛的。”陆先生答道。 半晌之后,齐彰才带着人过来请了一行人进入洞里,几人沿着洞窟前行,此时日过隅中。太阳晒的人直冒薄汗,又出了意外,同行的和尚们都不耐烦起来了。 齐彰和两个心腹和尚走在前,后面跟着谢启和陆先生,然后是谢令殊谢溶并排,武功最好的谢饶垫后。其余的几个和尚与谢令殊带来的四五随从一起拉着车跟着,车辙声在空旷的林子里轧的人心也慌。 谢溶只想着洞里的牢笼里关牲畜一般的场景,心神不宁,脚下虚浮,差点被脚下的枯枝草丛绊倒。谢令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等她站稳后,捏了捏她的手,不同于自己冒了热汗,他指节修长有力,手心干燥,谢溶腾的红了脸。 宽大的袍袖挡着,外人并不能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谢令殊看谢溶紧张又害怕。只想稳定一下她的心绪,拉着了手一直未松开。 再次回到洞窟之中,车进不去,小和尚们往里面来来回回的搬东西。陆真人走到架子旁,翻着散乱的书笺笔记和药瓶。 梦赴巫山会神女(H) 忽听得一声哨响。一群黑衣披甲的左卫军小队蜂拥而来,里里外外的围住了洞窟。一群人被从暗处打的措手不及,只见左卫统领孙灏一声令下,齐彰和一起进来的几个和尚纷纷被押。 “呵,齐当家。”孙齐二人是猫与鼠的老对头,此时又落在对方手里,言语上也不相让的。 “是你?!”齐彰借着壁光看清楚来人,正是在鸡笼山上就有过交手的孙统领。 但看到的左卫军只押了自己的人,心中明了,转头望向谢令殊一行人,怒目圆瞪: “你们!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哼!”谢三郎不欲与他多说,吩咐道:“押去外边,证物都带走!”说罢亲自去架子边选看。 左卫军来来往往向外搬着东西,谢启和谢饶在齐彰身上问不出钥匙,只说是逍遥客把控这里,自己只负责物资运送,掳人占地。 只能强行破门,金铁撞击的声响在这不大的洞窟之中尤为刺耳尖锐,吓得笼子里的人瑟瑟缩缩。 等铁笼凿出大洞,几个左卫少军扶着人出来,里面的人已然发臭发馊,呆若木鸡。 室内光线晦暗,靠着墙壁的烛火照亮,人影穿梭。谢溶无事,自觉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谢令殊说的同僚女眷。 蓦的,她看见一张幕帘后面晃动着一条身影,那道影子衣衫既不是僧人,也不是左卫兵,反而像是谢令殊的道服,宽袍大袖。正在疑惑中,身影闪过,露出一张脸来。借着壁光,谢溶直直的看着他,他是谁?那人也直勾勾地瞧着谢溶。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她只感到冰冷阴鸷。 这就是那个炼药的道士?电光火石之间,谢溶追了上去。不能让他逃了,想起被囚的人,谢溶只觉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坏人应该付出代价! 来人也没想到她看上去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郎,胆子如此大,竟然还敢追上来。 这个洞窟不是个死窟,后面有一段羊肠小道。来的这段时间,逍遥客把这边的地形都摸透了。看见谢溶紧追不舍,便从袖子掏出一包粉末扬了过去,登时她满脸白末儿,“咳咳~咳咳~”被扬了一脸的灰,也不知道是何物,随着呼吸间进入了喉管,还有眼睛,她扑腾着衣袖散灰,眼泪都咳了出来。 这声响惊动了其他人,纷纷看过来。谢令殊反应极快,马上赶了上前,刚好看到一丛摇曳的树枝。“快追!”他吩咐身边的右卫兵前去追人。 “这般莽撞!”带着责令的口气轻斥,但看她被弄的灰头土脸,也不忍多说,唯恐这药粉里含有石灰灼伤她,只拿了干手绢给她擦拭。 谢令殊不放心谢溶一个人,擦完后带着她找了正在指挥搬东西的陆宾然。 “请谢居士把绢帕给贫道一观。”陆真人接过谢令殊递来的帕子,正色道:“这个药,贫道需仔细研究一下。”说罢揣进了袖袋。又翻开她的眼皮在灯下看了看。 谢溶听他说话这口气,唯恐粉末伤了眼睛,想到自己得意的手艺都需要用眼,心里跟擂鼓一样,舌尖都在打颤:“真人,我,我会不会看不见?” 陆真人看她的眼睛澄澈有神,只是被异物卡出了泪水,安慰了几句,便让人带着她出去通风。 这个案子涉及良民甚至官眷,谢令殊吩咐了谢启带着谢溶先回了别院,自己留下来处理善后。 谢溶用手巾蒙了眼睛,由人搀扶着回到别院,砚心和知洗看她这幅狼狈的模样,吓坏了。 “娘子怎么会这样?”二人扶着她边进屋,知洗边问谢启。快走到内院寝房了,谢启不敢再进,只说简单的说了她的情况。 “殊郎君说了一定护我们女郎安全的,这…我们…”砚心急的快哭出来了。 谢溶听到两人焦急的声音,怕她俩与谢启为难,说道:“先帮我打盆水来。”陆宾然说这个药粉里没有石灰,让她回来先用清水洗涤眼睛。 刘姑吩咐了烧水,砚心帮谢溶解发脱衣。知洗打了清水来,给她净脸洗眼睛,绞了湿棉帕覆在她眼睛上。 其实着了这个药粉只是在车上颠簸时候才觉得有点头脑发昏,目前和进了灰尘面粉差不离,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感。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傍晚,谢令殊还未回来。刘姑把晚膳摆在谢溶暂住的寝房。只是晚膳后,谢溶脸一直红扑扑地发热,刘姑又泡了蕃荷叶水给她敷脸。 渐渐地眼睛视物的时候有些虚晃了,便早早地躺下休息。砚心和知洗看她状态不好,一直未敢离开,随身侍候。摸了摸额头,也并未发热。谢溶只觉得被人守着心烦意乱,直说自己很好没事,打发她俩去了外院休息。 谢令殊回到别院天已擦黑,他今日收获颇丰,虽然漏掉一人。但是其他犯人和物证俱在,还有熬不了拷打的匪僧招供,说就这几天朱益找来的道士就要过来了,气的齐彰连连骂娘。又被谢启抽了几鞭子。 谢三郎誓要守株待兔,要把这网狡猾的鱼一网打尽。 刘姑把谢溶的情况给谢令殊回禀了,她因自己而受创,必须要去探视一下。只是安顿好证人证物,还要部署后面几日的用人,连晚饭都是在书房用的。只要不打扰她,晚点也没事吧,他这样想着。便等到沐浴完,换了方便的宽袍,趿了锦屦准备去看她。 谢溶寝房离他的不过隔了一间书房,他没有提灯,也没有叫人引路,借着月光便去了。 到门口听到房内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现在刚入亥时,别院又是郊外清净之地,这若影若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想到这次是自己把人带出来,千万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悄声推门进去,之见纱屏后面的罗汉床上一个扭动的身影翻来覆去,动的垂着的绡纱帐都在晃,走近了听更是夹杂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急促的喘息。 “不好。”谢令殊大惊,借着月光看到她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被子都堆在了脑后,整个人缩在一起,汗水打湿了散乱的鬓发。呼吸急促,浑身泛着异样的潮红。 谢溶现在的思绪乱成一团,只觉得浑身发痒,浑身泛着潮热。眼睛勉力睁开,又快速盍上。 “来人,来人啊。”她呜咽着,词不成词。痒啊,指甲划过大腿,胸乳,留下一道道甲痕,也不觉得痛,反而纾解了些许。有了这些纾解,抓捏起来更加用力,口中絮絮的呻吟。 看情况不对,谢令殊不敢碰她,床上这人几近赤身裸体,更是不好唤人了。对这间房他是熟门熟路,打起火折子,点燃了床头的青铜绕枝烛台,顿时几簇橘色火焰跳起,这间屋子的物什都是旧物,灯也不是烛台乃是松油灯,今日谢溶入住,新加了松油。灯光色更暗一些,火光不易跳动,燃起来有隐隐的松香。? 视线清晰了些,他走到床边,看到那还在翻动的人儿倒吸一口冷气。 见得谢溶咬着不知道哪里脱下的衣服,脸已埋在了鸦羽乌发中,下身光裸,上衫大敞,衣带散乱。一只手捏着胸乳不断揉搓,另一只手抓掐大腿内侧。身上都是指印划痕。是她难受极了,用力掐出来的。 “谢溶!谢溶!”此景可怖,他也急了,蹲下伸手去拉谢溶还在抓挠的手。床上的人受到外力一扯,顺势抬起上身,床榻低矮,谢令殊受了一扯差点重心不稳倒在床上。 “你怎么…?”他焦急的问道。话还没说完,炽热的身躯贴了上来,与他交颈厮磨,手扯下他宽松的衣带,朝着胸腹探过去。此时她身上热的要燃烧起来了,眼前有个影子一直在动,谢三郎身上带着些许的夜凉和沐浴后的清香,吸引着她靠的更近。想求的一丝冷静。 谢令殊没心思想些风月之事,只推拒着她,这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动就算了,更引得她更上前探索。姑娘抚着他的手火热,带着汗湿的头发在他脸庞轻蹭。 “水,好渴…”。 听到这话,谢令殊也不管会不会弄伤她,猛的一推,掰着她的脸道:“我去给你倒水,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谢溶好似听通懂了这话,不再缠他。他去桌前倒了杯冷茶,端给这不知被折磨了多久的人儿。她触到杯子的凉爽,闭着眼急急的吞咽。 “咳咳…咳咳…”看她咳得泪水都出来了,也不管这人如何不堪,脱了外衫披在她身上,一手轻拍她的背。得了水,似乎是清醒一点了,却一个手刀劈开他拿着杯子的手。谢令殊被偷袭,吃痛松开手,正要去捡杯子,那人沾着水珠的唇贴了上来,没有什么缠绵悱恻,婉转娇吟。只啃咬着他的唇,没有用力,磨的他理智涣散。 也只是一瞬未觉,身上的松散的衣衫被扯开,女郎放过他的唇,向下舔吻。顺着喉结锁骨在胸膛前打转,一口咬住胸前的小点,舌尖舔弄打转,发出吟哦媚叫。 “你…”他只想分开眼前这妖精,没想到她的手劲如此之大,自己的手强被她握着压向柔软丰润的乳房。 谢溶只觉得胸涨难耐,下身湿黏绵软。忽得陌生冰凉的手抵着乳尖,只希望他帮她纾解一番。 “救我…啊~~~”口中绵绵吐露自己的心声:“帮帮我…我不行了~~~啊~~~” 虽然陆宾然还未分析出这药物的成分,但看到谢溶这个情况心里想的是,糟糕,和自己在绘春楼的情景很像,甚至更糟糕。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彻底崩断,若不是她一时冲动去捉那贼人… 他用力把谢溶推倒在床上,打算先敲晕她,再去寻了陆真人来。没料这次她竟如此娇软易推到,小妖精重重的倒在了锦被软枕堆里,也不生气,只痴痴地望着他,乌发衬得胴体玉洁妍丽,腿上却不老实,足尖勾上来蹭着他的腰侧。 这个动作,令他想起两人在步水间混乱淫靡的夜,还有那些断断续续出现在他这段时间梦里的场景,一时情迷意乱。他从腿根一直抚上去,握住足腕。谢溶情动的厉害,此时身下已汗湿透,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唯恐身前这人弃她而去。 哪知这怪人握起她的足腕,低头轻咬了下,逗得自己酥酥麻麻,然后把她的腿从自己身上拨开。 呼吸急促,谢令殊再失控的边缘了。鬼使神差一般,他褪下亵裤,阳茎早就硬了起来,那物约莫六寸来长,径身有青筋的跳动,摩擦在衣料上十分敏感,铃口沁出晶莹的液体。他跪姿上床,压在谢溶身上,龟头抵着她湿软的穴口。 身体上受到了的压迫,她也不觉得难受,只想那人多一点动作,好叫她早日脱得苦海。没想身上的人却半天不动,她闪着疑惑的眼光看去,只能看到身上的人迎着烛光,眼睫投下一片暗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谢溶摇了摇腰肢,催促着男人。 —————————————————————————— 喜欢的宝宝们多多收藏留言互动呀!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闲话:解释一下标题【梦赴巫山会神女】,其实对于两人,哥哥是清醒的是半推半就的。 便携风月入瑶台(H) 晚上出门把头发散了,只用发带束了一半头发,现在散的到处都是。谢令殊不想碍事,只能重新把头发都绑起来。身下人儿急不能待,正晃动纤腰表达自己的不满。随着水蛇般的腰肢摆动,一阵乳浪也跟着晃起来,晃的谢令殊一阵眼花,下身更硬了几分。 他俯身在谢溶身下摸索了一会儿,抽出另一根发带。一只手托起她上半身,竟开始动手把她的头发也往后束了起来。 其实谢令殊并无别的经验,也不知他人如何做这种事。只记得两人在步水间那晚,被谢溶头发搅得到处生痒,怕是差点要被她的青丝缠死,这次便长了心眼。 谢溶虽是神思混沌,但一心只想着与人亲近。等了半日,终于看人要亲吻,抚摸她了,却是又扶起自己开始帮忙整理乱发。只觉百爪挠心,往那人身后一扯,拉着他的头发嘤嘤哭泣。 谢三郎猛的被这样扯的头皮发紧,心中憋气。一时旖旎的心思收了些许。反手制住那只讨嫌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恶声说道:“想让我伺候你,你且乖顺温柔些吧!” “嗯~~”也不知眼前人是否听懂了,只见她点了点头,温顺的靠在谢令殊肩头微喘。现在两人皆是全身赤裸,谢令殊跪坐,谢溶环着他的腰对坐在榻上。 谢三郎一只手拥着她,跟着她在耳畔呼吸的节奏,另一只时轻时重的揉搓着她的胸乳。躺下时软成一滩的乳儿,立起来的时候是九月晚熟的蜜桃,柔软多汁,掂一下那软肉又从别处逃开了。 得到纾解,谢溶的神志拉回了一丝丝。她知道这人就是谢令殊,不过是谁都好,此时出现在此,算是救她一命。她的意志快要被这该死的欲望磨灭殆尽了。为了鼓励他更进一步,用他的饱满填满自己的空虚缺憾。她伸出丁香小舌舔舐着他的脖颈,谢三郎只觉得颈子上缠了一尾艳丽的毒蛇,它勾动着自己的情欲,燃烧着自己的理智。 “谢溶,谢溶!”他强行勾起谢溶的下巴,红着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清楚我是谁?” 刚得半点甜头,她又被强行断了行动,嘟起湿润的樱唇道:“谢令殊,谢令殊…。”边说,一只小手边抚摸他的下身,小手圈住它前后抽动。时而压着他的卵袋轻轻按摩。 谢令殊惊讶她竟知道是自己,脑子嗡了一声,只见她嘴唇开合,最后一丝顾忌也没有了。把她推倒压了上去。谢溶枕着软枕和厚罗被,顺势两腿紧紧圈住身上的人。他受这一拉,下身倒去,分身被挤在两人小腹之间。又怕压疼身下的女郎,只能以肘撑着上身,扶着她的头亲吻。 身下的人儿早已花液涟涟,只是亲一亲怎么够呢?他温声道:“好溶娘,你松一松,夹的我太紧了。”谢溶听了他的话,松了圈着他劲腰的腿。不想再让她如此难受,谢三郎跪坐着直起上身,抬起她的纤腰,拉到自己腿上。 谢溶和谢令殊身上的毛发都极其稀疏,下体只有软软的一层绒毛,像婴儿的胎发。小妖精阴户大开,这个视角刚好让他看到因为激动而翕张颤抖的穴口,湿淋淋的穴口还往外面吐着水儿,盈盈发亮。 谢溶长久不得纾解,耻骨不断厮磨着他的小腹,穴口周围磨的一片嫣红,两瓣像吸饱了汁水花瓣,饱满润泽。谢三郎的分身激动时也只是深粉色,上面有突出的青筋,根身沾了穴口蜜水。本来害怕自己太过粗大伤到谢溶,但此时有春水润泽,应该不会太过难受。加之两人在步水间那次不知做了多少回,他安下心来,扶着龟头向穴口探去。 察觉到他要进入蜜穴,谢溶更不可耐,双手揉搓着胸乳。发出绵绵的嗯啊声。白皙修长的双腿夹紧了他的胸背。 他趁着姿势便利,就着蜜水的滋润,便长驱直入。插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层层迭迭的媚肉。无一不勾引着他,让他深入这极乐世界。 谢令殊跪着的大腿垫着她的腰部,使得两人结合的更紧密,方便他没入更深。汩汩的花液从甬道深处分泌出,浇在棒身。 肉体一次次相撞,发出急促的“啪啪”声,谢溶只觉得自己小舟一般,随浪摇曳。随着每次顶撞到最深处,她的欲壑渐渐被填平。没有毛发的缓冲和阻挡,耻骨被撞的生疼,穴口被磨得通红。 谢令殊分身被紧致的甬道挤压着,堆迭的肉壁像是会呼吸一般。摸得了规律,收缩的时候他抽出来,排挤的时候又深深插进去。卵袋随着抽插的速度晃动更快,刺激从尾椎蔓延到大脑。眼前只有着白浪翻滚。 两只朱果在白浪中沉沉浮浮。晃的他眼睛发晕,到底是许久未曾行房,视觉和触觉一下接受不了如此刺激,急急的抽插了几十来下便射了出来。浓稠的精液溅在了穴口和小腹上。 谢溶正沉浸在被填满的愉悦中,下体突然一空。不够,还不够,那团欲火好像怎么也烧不完,这可真是火上浇油。自己复又动手,她青葱纤指摸向小腹向下,沾了一手的精液,屈起一根手指在小穴外面画圈,涂的精液糊满了穴口,还有些被带进了小穴。 谢令殊一时间看痴了,这画面,每一秒都冲击着他的头脑,美人自渎,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小穴中进进出出。那能容纳自己如此粗长阳物的小穴,现在吞吐着手指,竟也看不见缝隙。 只一根手指并不能满足她,内心拂过羽毛一般,又痒又空,心跳加速了些。多盼望有人能再次填满她! 不过谢令殊刚射完,一时间哪里能立刻抬枪。只把她抱在身前,握着她的手也伸出一只手指,并着谢溶的手指一起插进去。进入时也不急着退出,在小穴内磨磨蹭蹭,竟追逐起了她的手指。就此玩了一会儿,谢溶还是觉得不够,不耐的蹭了蹭他。 “要是想我硬起来,你得自己想法子。”谢三郎一阵心神荡漾,手也开始发抖,咬着耳朵在她耳边呢喃道。 想法子,什么法子呢?谢溶瞪着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脑子糊糊涂涂,凭着身上欲火的指引,摸摸索索的探头到了谢令殊身下,伸出舌头,舔舐着他阴阜。谢令殊本来只想激她一下,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一时间心跳不止。 这次和上次在步水间完全不同的体验,虽然当时自己脑子不清,但也知道是自己主导,算半强迫了她,这次她如此主动… 谢溶刚喝了水口舌湿润,舔弄着他的棒身。谢令殊在她身下,坐靠着分开双腿,只见自己下身处,一头青丝攒动。 白日里似子午莲一般文雅精致的女郎,受了淫药的摧残,变得如此模样,抚着她的丝光长发,又是心疼,又是恨恨,心中想:昏聩梁帝,偏听谗言。以至恶僧当道,财匮力尽,民不聊生。被温柔抚弄的姿势太舒服了,他的心又飘到北有关系平平的齐魏,西南是虎视眈眈的部族,边境时常动乱。朝中群臣人心离散,越想越远。 身下的的娇娇儿见他深思不在自己身上,心中气闷,贝齿来回刮过铃口,舌尖抵着往里钻去。 “嘶~~~”如此刺激之下,谢三郎思绪回转,又舍不得抓她秀发,只好抚着她的脸颊。温声安慰她:“好溶娘,轻一些罢。” 听着他暗哑带颤的嗓音,像蚂蚁一样爬过自己的耳道。谢溶卷起小舌,在棒身处舔弄,舌头触到了阳物突出的青筋。这阳茎十分粗大,添满了她的檀口,只能用鼻尖呼吸,呼出的气体喷洒在他的阴部,谢令殊爽极中带着瘙痒。抽动舔弄了一会儿,口涎从嘴角流出,拉成银丝,借着烛光,只见她双眼迷离,唇上沾着两人的体液。 谢溶吮吸着龟头的小孔,她的手并不似柔荑酥软,因长期拿笔,研磨颜料,手指有力,带着薄茧。抚摸在棒身,有一种别样的销魂。 此番吹箫弄阴实在太过放浪,谢令殊顾及她到底是士家贵女,不忍让她继续。抬着她的下巴道:“溶娘,快起来。” 谢溶以为她不让自己玩弄,只越加快速,口中发出“啧啧”的吸吮声,舌头拥挤压着龟头。“啊额~”谢三郎被一刺激,险些泄了出来。手上一发力,抬起谢溶的小脸儿。 口中突然落空,她涨红的脸儿皱了起来,晶莹涎液拉长流到了乳尖,牵出一根水亮的银丝。谢令殊扶着她的腰,把她稍抬一些,经过前一番耍弄,她的花液与口涎一样,晶亮欲滴,水光潋滟。 谢溶了然,一只手扶着他的棒身,画圈蹭着自己的娇穴,谢三郎看她对准了地方,手一放。几似她手腕一般粗长的阳物瞬间贯穿身体。 “啊~~”除了身体被填满的饱胀感,还有内心深处渴望许久的感情被满足的愉悦。这一入极深,龟头紧紧抵住宫颈小口,谢令殊只觉得前路被阻,再不能进,偏偏她的花道媚肉层层迭迭痴缠着他的阳物,让他不能抽动。 谢溶见他半天不动,按捺不住,骑在他身上前后摆动着腰肢不得章法。谢令殊见她乳浪翻腾,摇曳生姿。稍稳了一下心神,双手扶着她的腰轻抬,然后又重重的按下。每一下都顶到最深处。 “啊~~”药物带来的欢愉大过被贯穿的痛,谢溶只觉得,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她趴伏在谢三郎胸口,双乳紧贴着他精壮的胸膛,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 谢令殊心领神会,反抱住她的背,下身向上耸动。一时间,室内只余肉体撞击声和二人喘息声,时不时夹杂着动情的吟哦。 插了几十上百下,两人都已有些脱力,喘息也更急促。谢溶挺起前胸往前一送,谢令殊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落下一片绵软的乳肉,他轻启牙关,寻到那颗硬挺的朱果含了进去,与时下的纤纤弱质的娇美人儿不同,谢溶的奶儿大而软,谢令殊只觉得要不能呼吸了。 贝齿研磨着乳尖,舌头压着乳肉,两人的下身紧密结合,是另一种方式的合二为一,这样紧密的交合,谢溶花心不知流出多少爱液,一股脑的被堵在穴里。阴囊拍打着唇口,两人穿插的地方都起了潮红。 “嗯~~嗯~~~”谢溶上下齐被刺激,脑子都要酥麻了,口里一阵淫语:“啊~~三郎,好大,三郎我好舒服~~” 谢令殊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的如此淫艳,下身耸动更快,带出了两人的爱液,棒身浸淫在谢溶的花穴内许久,也已沾满爱液,每次向上挺身甚至发出“咕叽”水声。暧昧的光影放大了感官,侧头看到墙上的影子,是两道纠缠的身影。 谢令殊猛的几个冲刺,狠狠的箍住她的腰肢蘑菇形的龟头抵在了她的宫口泄出了汩汩阳精。 谢溶脂觉得下身饱胀,那巨大的物什埋在体内抽搐,宫颈受到几股精液激射也跟着收缩颤抖,快意一阵盖过一阵。 射过以后,谢令殊满脑子想的是:他一定要杀了朱益。 前程一枕黄粱梦 谢令殊射完以后并不急着抽出去,抱着谢溶侧了个身,揽她在怀里.这个榻太小了并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睡,只能弓起身子,刚好借着这个弧度,把她牢牢锁在怀里。 身上动作停止了,谢令殊脑子却思考不停,这个药一定要销毁。自己虽然思维清晰,却很难拒绝谢溶的挑衅。它不仅对服药者影响巨大,对靠近服药者的人,也有很大影响。 过了好一阵,余韵也渐散去,谢溶又开始因因淫药驱策,欲火难耐。但此受了谢令殊两次精液的浇灌,神思有了一些回转。她瑟缩在谢令殊怀中不敢动作。阳物疲软下来,滑出体外,被撑开的小穴终于获得自由,渐渐合拢,她清楚的感受到体内湿润的液体流了出来,是她的花液和谢令殊的精液。 如此荒淫秽糜,她羞得不敢睁开眼。 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才抬头看去,眼含春情的公子也低头看着自己,两厢对视,终是谢溶难为情,撇开了视线。她嗫嚅地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过含糊,谢令殊并没有听清内容,但他扳过她的脸,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道:“谢溶,你可以相信我。” 这一阵情欲的余潮完全消退后,谢溶觉得从小穴又内升起一股痒意,花穴充血发疼。她想扭动腰身,又怕谢令殊察觉,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他似乎会意了,手抚摩着她胸乳到腰际的位置,更引得她情潮难耐。 本是柔软的乳尖儿,只消摩挲几下,便挺立发硬。这些虎狼之药服下,不只是一人情难自抑。沾上了分泌的爱液,另一人也会受影响,当下谢令殊蠢蠢欲动。 不知谁先开始的的,两人吻做一处,谢令殊修长的手指抽插着她的花穴。一时间又是狂风骤雨,久久未歇。 天将明,谢令殊忽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又陌生的帐顶,觉得人生一瞬,恍若大梦。天明就要有人来伺候了,得马上离开。他睡在外侧,轻轻掀开被,身旁的谢溶睡得正酣。借着未燃尽的光,他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两人,捞了衣衫准备出门去。 走到门口一思索,支开一些窗棂往外左右一看。有沙沙的声音传来,想是有仆人在外院清扫院子,他返回到床尾挪开床尾一面挡着的金银参镂玫瑰白蝶漆屏,出现一道小门。过了这门就是两人房间中间的书房。 这处院落本来是玢阳公主常住的外院。谢溶住的是谢令殊小时候的卧房,是以所用家具尺寸不比寻常。书房则是公主卧房,公主爱怜幼子,血亲也只余这一人,三间相通,方便公主时时照护幼子。 玢阳公主殁后,他保留了自己幼时居所,住去了公主曾住的房间。 原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没想到现在居然用上。他只披了外衫,简单束了发尾。小门开了一条容他过去的缝隙,闪身钻过。片刻,他捧着点好的香炉又转身回了谢溶处。把熏香置于矮屏外,又整了一下床,正准备离开。想起自己昨日曾说过,要她相信自己。此种关系本就不可与人说,待她起来不见人,说不定会胡思乱想。又拆下发带,系在她手腕处,这才悄声离去。 谢溶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五感回归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松雪的气息,稍一动就浑身酸痛。 “砚…”一开口,是嘶哑的嗓音。这样叫人进来实在不像话,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帐子。眼睛虽然大好,但视物还是些许模糊。 “溶娘子可醒了?”门外是刘姑的声音,谢溶答了一声不敢应答,生怕房间内的异样被人发现。“是郎君让我等来服侍娘子的。”门外的刘姑说道。 谢令殊此人,一般有所动作的时候,前情准备与善后都会做足了准备。既然刘姑是他的人,恐怕他已经打点好了。于是唤了刘姑进来,到底还是没敢让刘姑近身伺候,只吩咐了人把洗浴用具都放在矮屏前。 遣散了其余人,她掀开帘子扶着榻边下床,自己未着寸缕,鬓发散乱,一身青紫红痕,实在不能见人。走路挪动间腿间流出一股黏腻的体液,是昨日自己的花液与谢令殊的精液交融,有些已经干涸,随着她下床的动作,体液从花穴里流出,顺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 待谢溶进入浴桶,刘姑的声音又从外间传来:“娘子可方便了?奴进来更换寝具。” 她的脸鲜红欲滴,应答:“进来吧。” 刘姑进房,先给她禀报了知洗与砚心的行踪,然后从红漆描金檀木衣箱内取出洁净的床具被褥换上。 “此处简陋,委屈娘子了。”刘姑换好寝具,过来帮她擦发。谢溶一直习惯自己动手,往年在观里的时候,多数事情也是自己亲为。 但今日实在不大想动弹,外面日头正好,刚好砚心她俩捧着饭菜进了院子。刘姑便吩咐摆了榻,支了垂纱伞盖让她一边用饭,一边晾头发。 食毕,刘姑端来一碗褐色药汁,谢溶端起碗,思考着:两人初次的时候没有喝避孕的汤药,她日夜害怕担忧,如今那人竟亲自吩咐此事,果真心思缜密。还有他系在自己腕子上的发带又是什么意思呢?多思生憔悴,她一饮而尽,准备先把此事放一放。 今日又是无事可做的一天,眼睛不好,便听着两个丫鬟讲诉院子里的事情,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少年郎将,意气风发的样子很是吸引小姑娘。 “你们晚上听见有人说话吗?”谢溶问到。 “晚上到处是人在说话啊,谢启他们审问,犯人声音还大一点呢!”砚心嘟哝着嘴道:“睡也睡不好,娘子你脸都青了。” “额。”谢溶一下子被哽住了话头。或许是自己生了幻觉吧。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人,谢溶准备晚间见到他的时候就拜别回府,每次见他都倒大霉,下次还是离远点吧。 且说今日谢令殊早起后也无法入眠,索性点了灯继续看证词,此次解救出来15,6人均是良民,张娘子更是贵眷,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安顿的人。现下正住在此院的偏园,只有女医和侍女相伴,陆宾然在一旁也能安抚一下。那甘草的父亲母亲也在其中,甘父手上有朱益的亲笔方子,是个极重要的证人,只能安排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 刘姑见书房清晨亮灯,以为三郎又彻夜未眠,但见他乌发逶迤,只穿了一件长衫,外披貉毛披风,竟然没有穿鞋趴在书桌上,忙唤醒了他,为他穿鞋换衣。又听了他的吩咐,侍立在谢溶门口。 刘姑是公主救下的小丫鬟,韶华逝去,一心眷恋旧主。便不想着婚嫁生育,去了这间别院,看顾旧主,郎君常来常往, 谢令殊远远的隔着假山看了张家娘子,精神头还可以。想去直接问话,但自己与她颇有不愉。她解了信物,推了甘草出来报信,这份胆识又实在令人钦佩。之前他差使陆宾然去问证词,他说便是闹到御前,总不能让她来当人证吧。 一时间情绪消弭,抓到死对头把柄的兴奋减下去五六成。只觉得又开始头痛,世事真不能遂我愿? 见过些人证,问了些话,顺便打了齐彰十几鞭子泄愤。再回到院里的时候又是天黑了。今日还未去看过她的,陆宾然调配出了疏散淫毒的丹药是送到他这里来的,他顺便还要了一些擦伤和清淤痕的药,得想办法让谢溶吃下去。 用晚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令殊又传了谢启和谢饶来几人在此处守了两日。预备继续蹲守,等待朱益寻的道士过来。左卫需要乔装,还要给寺里愿意配合的僧众分派一下,再次得空,外间的侍女们都已经歇下了。方便了自己去探人了。他这次拿了丹药直接直接走了书房里面的小门。 上次走后,他把漆屏挪了一个角,把门从书房闩住。就算那边的人有疑惑,也是打不开的。 已过了一个日夜,谢溶体内的欲火已经褪的差不多了。此药只是试验品,药效虽猛,后劲却几无。现在除了昨日身体纠缠的酸痛,脑子已经很明晰了。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里想着要回怎样跟他说回谢府的事情,白日总见不到他。 “吱呀~”一声,小门开了一半,一道人影闪了进来。谢溶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今天无事的时候四处一逛,就觉得这扇屏风稀奇。斜斜置在角落,后方的还有一道小门,那小门样式和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想把它堵起来,但自己实在手脚无力。 谢令殊在榻边蹲下,手里托着灯,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直接开口吗?她会不会已经睡着了?想掀开帐子的手抬起又放下。 他对处理这种关系实在乏善可陈,谢溶不是他的同僚,也不单单只是他的阿妹了。隔着帘子隐约见她面朝里侧卧着,随着呼吸,被褥浅浅地伏动。 谢溶透过帐子嗅到一股甘松冷香。这是谢令殊衣服上常带的香气,今日室内并未熏香,这的香味随着室内流通的空气萦在她鼻尖,越来越近,烛光也越来越亮。 两人沉默半刻,只有烛光在跳动。谢溶躺在床上,半边身体都僵硬了,呼吸也不敢太大声,更不敢转身。 谢令殊倒已经不再思考怎么叫醒谢溶了,看她还没醒,他起身坐在了床沿,一手掌灯,另一手搭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想着别的事:这几日真是撞着大运,总是抓不到尾巴的人,还送了证据上门。怕是月盈则亏,心里隐隐又有些不好的预感。 “长兄前来有何事?”谢溶实在躺不住,干脆一转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谢令殊被打断,手一抖,烛泪滴在手上,他微皱了下眉,把灯台搁在榻旁的小矮桌上,从袖拢中掏出一个小木盒。“这是陆真人调配的缓解药物,你服下。”说罢起身倒了一盏凉水送到谢溶面前。 谢溶看他捧着茶,一只手把药丸送到她嘴边,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心里暗自腹诽:“本来也睡得不好,灯这么亮,不醒才怪呢。” “还有。”他又掏出一个白玉方盒,声音压下了几分道:“抱歉昨日太过孟浪,不小心伤了你。这个擦在肌肤上清凉舒痕,不会留疤。”眼睛也不看谢溶,只放在了枕边,便起身离去。他这次离去走的是正门,灯也没有拿,仿若有鬼在身后追。 烛光照着谢溶的脸半明半暗,那股雪松幽香渐远渐消。她还坐在榻上,环抱着腿,头发放散了下来铺在榻上。他,他,他怎么说话如此粗暴露骨?! 她现在更睡不着了,是一个月之前出逃顺利的话,她现在应该和高娘子去了邺城,或许还能走得更远,策马行天下,看遍山河壮阔。有大魏国抚军司马杨衒之着了《洛阳伽蓝记》,她是否有机会一窥这些瑰丽绝伦之造物。 可是那一次的意外,让她重回了谢家,还和家中兄长有了扯不清的联系,这不是她想要的。想到此处,她悄声啜泣起来。 又是一夜辗转无眠呐。 形单影只日复日 今日起身又晚了许多,谢溶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恹恹。 “娘子受了惊吓,晚上不好睡,一会儿我找刘姑拿煮好的鸡蛋给娘子敷一下吧!”砚心帮她梳妆的时候看着她带着倦意的脸担忧地说道。 “不过真奇怪,这处院落是有些大,但是仆从怎么也不多啊…” “嗯。”谢溶心不在焉地回答,觉得身边人说话叽叽喳喳只觉得聒噪极了,正想打断她。 刚好知洗拿了新的衣裳过来,对她道:“三郎君一早又出门去了,还好刘姑准备了簇新的衣衫呢,不然今日还要穿旧衣。” 谢溶可没有心情想着新衣旧衣,只木木的任她们摆弄,整好仪容,见斗柜上放了些闲书杂记便拿了来看。刘姑看她没有胃口,只喝了几盏淡茶水。就差遣厨房做了点心摆着,让她可以边看书边消遣。知洗和砚心一向都没什么事忙,自家娘子没有应酬交际,宽容和气,她俩便能松了规矩,翻着花绳,聊着天儿。 既来之则安之,在别院的这几天只当是出门春游。 外间的人这两日连轴转,大家都困顿疲惫,而钓的大鱼还未上钩。谢令舒让左卫军养精蓄锐随时待命。又派人私下去寻被害人的家眷。一同带来的文书先生写证词都不够用,只能拨了谢启谢饶二人一同参与审问。 不过好在泯悲寺僧众大多是受了齐彰一党的胁迫,问起来较为顺利,也都愿意作证他们侵占良田,掳掠良民。陆真人取了手帕丹药,关了房门开始研究师弟的破篓子。大家各司其职。 谢令舒白日里需要看证词,部署议事,还要关注药房的进度。而在这宅子,需要他看顾的也并不只谢溶一人。 泯悲寺的线人每隔一个时辰的上报,若寻不到他,线人便要把这一个时辰的事简明写在笺子上呈给他看。 晨起也顾不上吃饭,一直到了中午,谢令殊才觉得体力不支。传了午膳,想了一下,又命人邀来谢溶一起用饭。 “陆真人可否把师弟的画像画给在下?”膳完毕,有丫鬟仆从来撤下碗筷。谢令舒漱完口对陆真人说到,陆真人并不与他二人用膳,一个人坐在案台前翻着书,闻言一抬头答到:“可。”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他又看向谢溶:“七娘眼睛可有好一些?那日你也见了逍遥客,能否回忆起他的相貌,你与陆真人商议一下,看看他画的是否准确!” “不用劳烦真人,我…我自己可以画的。”谢溶咽下一口茶道,她从小就跟着高娘子学习绘画,等自己爬上爬下,精力旺盛且用不完的时候便跟着高娘子易服去各大名寺参与佛像绘制。小时候打打下手,年岁渐长,也能跟着染色描线了,独当一面了。 她铺开纸张,谢令殊为她研磨。过了一柱香,便画出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陆宾然看了一会儿点头说道:“那日我虽只看到了一个影子,但是这个炼药的丹方是他的风格没错了,里面许多配制都是由贫道给他人看病时撰写的一样,只更改了少许成分。有了这个画像,抓人是方面许多。” “谢启来报说朱益寻到的道士就是这几日过来,我令人扮了僧人,准备守株待兔。寺里也有许多僧人本就是被强迫,现在也愿出来佐证他们私炼禁药。 “好,若是正经修道之人,皆有名录登记。我也可以分辨一二。谢善主的情况,我这里的方子连续服用七日便可无碍。”陆真人应道。 谢溶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激灵。自己的情况除了谢令殊知道,还有这个大夫也知道的。不行,这里不能久留了。 于是她请辞:“出来也有几天了,我…我…。”她知道拘禁良民这件事情严重,也知道谢令殊极其忙碌。只是,只要在他身边就是不自在,两人是血缘至亲,却一次两次滚上床塌。没有看见他的时候,想到这是他的地方,心里发毛不舒服,坐卧难安,看见他的时候无话可说,也很尴尬。偏生他还隔三差五找自己一起吃饭,有没有点眼力见呐。 “咳~,我这里确实不应长留,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麻烦七娘。”谢令舒没有看她,半低着头边看纸笺道。 “何事?”谢溶现在一听到他有事情麻烦自己,心都提起来了。 “这其中有一位张娘子,是同僚的亲眷。这人不能一直在我这里,也不好直接叫了家人大张旗鼓接回去。七娘是女子,有劳归家时相伴她一程了。” 谢溶见他说的诚恳,又怜惜对方是个女子,想想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不好的事了,也就应承下来。两相对视,都是有点尴尬地撇开了眼睛。 次日,谢令殊传了早膳,用过后细细嘱咐了一下谢溶。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砚心来报已收拾完毕,便由刘姑引着出了门,门外停了两辆牛车,砚心扶着谢溶上车。 掀开车帘,她看见车里坐着一个样貌清秀,眉眼冷然的女郎。穿着酥黄大袖交领上裳,下着浅天青蓝破裙,披了月白色夹棉披风,手支着下巴,闭眼靠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娘子安。”谢溶坐稳后,阖首向她问好。 张若心没有睁眼,只从鼻腔发出一声“嗯”。 谢溶见她神情冷漠,想她在那处洞窟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知说什么安慰好,也沉默了。便从袖拢里掏出一本装订的巴掌大的《水经志》,是当世着名学者郦大家所着,记录了九州地域风貌。 牛车摇摇晃晃,看着看着,谢溶便觉得小册子的字像蚂蚁一般会动, 正想挑开车帘缓一缓眼睛,刚掀一个角。一直纤细有力的手挡在了窗口。 “现下已快入城,周边流民作乱,并不太平,善主请勿露面。”低沉尔雅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听声音是与谢令殊一同的陆道真人,他也一同护送自己回去? 对面的张娘子听到动静换了个姿势假寐,谢溶哦了一声,抖开带着的薄毯给张娘子盖上,自己又盖了一条,也闭起眼来。 连年空政,国库的银钱米粮全数拿来供养僧佛寺庙,虽无苛税,也无丰收。水灾泛滥,梁帝采纳朱益谏言,为示其普渡众生之德,在城外开设流民暂避之所,但层层剥削下来,只得寥寥几分薄地,陋棚简舍。 无数流民涌入,又无庇护之地,终日只能在城外徘徊,壮年男丁多是落匪,妇孺幼童饱饮凄风苦雨。 今日回城,谢令殊备了两驾牛车,谢溶与张若心同乘,另一驾乘着两个丫鬟砚心和知洗。并派了谢饶领着四小队左卫小将,将她们的车架团团围住,女眷皆在车内不露半点。 足足地走了一个半个时辰,进了南篱门的时候已过了午时。车架先去了东府张家,张府门口已有仆役婆子在外面等候。 谢溶一下了车,就有婆子迎了上来。 “张娘子在车内。” “多谢谢娘子,多谢娘子了。主母在家等着,谢娘子也请一道进去吧?”婆子一边福礼一边道谢。她是张家主母身边的人出来的,张垚收到谢令殊的密函时,正在家急的焦头烂额。 谢溶遵照谢令殊教地客套话,说自己在玄妙观遇上了张娘子,卜了一卦。说是近日宜拔禊,便修书回家,说一起在玄妙观住上几日。没想到信竟然没有带到家里。真是十分抱歉,万分抱歉。 张家的人知道这是谢溶给自己家的脸面,为首的婆子湿了眼眶,哽咽道:“谢娘子…” 谢溶迅速辞了婆子。准备上车,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张娘子却在这时对她宛然一笑:“若心也谢过谢家娘子了。” 她愣了一下,回礼。心想:张娘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呀。登车回了乌衣巷。 还未进自己的院子,顾夫人那边遣了人来传话。 “娘子协助三郎君公务辛苦,今日主君回来了。请娘子一齐用晚饭。”来的是赵媪,谢夫人内院的很多事情由她掌管,生的一副慈眉善目样,做事干练。谢溶的异母弟妹都很尊敬她。谢崇从江州回来述职,在家会小住几日再去任上。 “阿耶回来了?”谢溶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记事起,都是在玄妙观他来上香,自己去拜见。男眷不常去观里,是以与他的交往还不如顾夫人多。 “是呢,主君昨日里回的。”赵媪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奴先告退,娘子先好好休息吧,晚间再去拜会父母。” “赵媪慢走。”告辞后,谢溶领着砚心知洗回院子里。 “听说我们主君将要去北方呢。”砚心悄声与知洗咬耳朵。 “阿?北方!那里现在可乱着呢?”知洗吓一跳,又好奇她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 谢溶听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砚心声气一下就降低:“我听到谢启给三郎君说的。” 谢溶实在不愿意与那边接触太多,说道:“你怎么还敢偷听这些,少与他们接触些罢。” “没有没有,我也是无意间。”砚心怕听到什么机密要闻,连忙撇清关系。 几人想起这次本来只是街上买书本胭脂,半路碰见谢三郎,就拉了自家娘子去抓坏人查案,累的娘子天天睡不好,吃不好。临回家还要先送别的女郎。真是倒霉。 回到了松霖院,就看到有婆子在廊下候着。早得了主人归来的消息,香汤和新衣都候着了。要面见郎主,砚心和知洗也都下去更衣洗漱。 谢溶进了厅里坐下,有小丫鬟上了花草泡制的热茶。喝茶间,有人进进出出,扛着浴桶进去内室。 一盏茶水饮尽,刚好拉下纱幔宽衣洗沐。她泡在浴桶中,只觉得这几天像做梦一般。 今日天气甚好,午后的太阳散着春晖特有的暖融之意,并不燥人。一路车疲,她并无胃口吃饭,只叫了茶点,在院中摆了小榻便晾着头发边吃。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也没有回房,就着小榻徨徨入了春睡。或许是在熟悉的环境中,一觉无梦睡到日暮西斜。 黄昏的影子打在檐上落下阴影,未被遮住的地方被照的橘红一片。主院来请人了,谢溶已经收拾停当,带着砚心和知洗正候着。引路的丫鬟带着几人去了前堂,堂内传出盈盈笑语,越走近越听得生动悦耳。 看到谢溶来,妹妹谢渔扑了上来,“阿姊,可有给我买了胭脂?”阿渔的小脑袋已到了谢溶胸脯高,扑过来的时候夹着笑语,脸儿贴着她。这小妹对归家常住的姊姊很是亲昵。 “前日里三郎送了信来,还以为要去很久呢。”顾夫人见她进来,也笑起来。今日丈夫归家,她上身穿着浅水蓝印茱萸纹大袖对襟短衫,袖口和领间露出内里妃色对襟袄,下穿黛蓝平纹银线折裥裙,腰间鹅黄色抱腰衬得比平日里更温柔三分。一旁的谢崇眼里满是慈爱,低着头去逗着幼弟谢意,淡淡说道:“外头世道如此不太平,好好待在家里不行,以后少和那边的扯上关系?”言语中既听不出责备,也听不出关爱。 “是,儿知晓。”谢溶低头俯身行作揖礼,坐在了下首。 顾夫人似乎觉得丈夫说话太过刻薄,轻拉了下他的衣袖。 “溶姊陪我投壶,我今日连中了三次双贯哩!”刚坐下,小谢渔拉起她的袖子,便要带她起来去看。 灯火万家谁无意 两人刚站起来,有保母带了一幼童进堂问安,是谢溶的弟弟是十二郎谢惟,还是个垂髫幼子。 谢崇在身旁遣了座,让两个儿子坐在身旁,便又和谢夫人闲话家常,不时问一下两位小谢郎君近日功课。 待妾室周氏来请过安后,全家才一起进了偏厅,周氏是幼子谢意的生母,生的婉约温良,顾夫人怀谢渔的时候,做主纳了良妾周氏随谢崇赴任,照顾衣食。是自己看重之人,性格也温顺大方,丈夫在外奔波,多得是时间让这主母和妾室在精神上互相扶持了。是以二人相处地也和气融洽。 丫鬟陆陆续续地呈上晚膳,谢渔悄悄地和谢溶咬耳朵,无非就是些:阿姊和兄长去哪里玩了?有带什么新奇回来玩意不曾?一派天真烂漫之相。 只是玩这个词,在谢溶听来异常烧耳朵。好在烛光掩饰了她绯红的脸颊和耳尖。 谢崇久未归家,看到齐聚一堂的妻妾儿女,交杯换盏,言笑晏晏,只感觉心里戚戚。他出生之时,是谢家人丁圆满的时刻,父母兄弟俱在,从叔们尚未分院别住。等到这许多年过去,母亲长逝,大哥,三哥早逝,二哥整日惝恍。 自己和同龄的士家郎君年轻时也曾踏马平山河,意气风发。只是如今君臣离心,人人自顾不暇,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心中无限唏嘘。 这次本来以为回来会接手江州的职位,没想到却给了他一个外使。侯靖由北南下投奔,北边魏国来信直指此人阴险狡诈,希望梁帝拒于门外。又言想抓此叛贼望来使详谈。今上遣了朱益荐的待补秘书郎和自己去。然而自己的职位又低于这位候补,引得他一时叫苦不迭。 谢崇在家了三日,常随去套马的时候,顾夫人与谢崇在门口话别,两人眼眶通红,谢渔倚着谢溶立在墙内。 “阿姊,我舍不得阿耶走。”谢渔大大的眼睛通红,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都哽咽了:“阿耶总是不常在家,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想他。可他回来了,我却觉得他很陌生。” 谢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己在玄妙观长大的,对整个谢府都是很陌生的。但是当离开徐姑姑和高娘子,还有观里的姑姑们时,自己也百般难舍。不过自己略长谢渔四岁,很多敏感易碎的情绪都在成长中藏得很好。 谢渔见谢溶憋了半天不说话,想到她也是今年才归家。 “阿姊,以后你都在家,我们,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谢渔拉紧了她的手哽咽道。 被天真的小妹如此表白,谢溶内心被一种莫名的奇怪情绪击中。这里是她的家啊! 别离的愁绪笼罩了好几天,这几天谢溶的两位伯母相携来探望顾夫人,谢溶大伯母孙子外孙都会满院子跑了,时常被领着过来串门,深得宠爱。不过几位夫人聚在一起可不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 谢源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建康城的适龄少年郎,要找门第登对且上进合眼的不多。近年来,许多小郎君们年纪轻轻都领了外职,去了外地任职。 “哎呀哎呀,莫要担心。”谢溶的大伯母杨夫人生的面若银盘,眉眼慈善。她身形苗条挺拔,穿着朱红并烟粉间色裙,上身浅黄色大袖短衫,梳了高髻只簪了莲花錾刻金梳。显得雍容和气。 身后的侍女把装着折册的托盘放在桌上:“喏,我前天去了一趟东府城。我嫂嫂早几日就准备好了哩。” 二嫂卫夫人年纪比谢溶嫡母小,谢源比谢渔还小两岁,外祖卫家又远在衡阳郡,建康少有亲朋,自己也鲜少交际,丈夫消沉避世,既无意功名,更无心家事。继子谢令殊的亲娘是公主娘娘,无比尊贵,他不曾轻视自己,反倒时有帮衬自己这个后娘。自己知晓感恩,也不敢得寸进尺地要求。 不过儿女渐长,前两年谢渔相看人家的时候她就因为无外亲可依时时郁闷。 好在嫂嫂和弟妹都多方照顾自己。这次几人聚在一起,便是想给谢源相看一下合适的郎君。 三人饶有兴致地翻着册子,时不时点评几句。还叫了身旁的嬷嬷丫鬟一起来看,一时间,羞的年轻的侍女满脸通红。 不过几位小谢倒是不知长辈的打算,兀自玩得正酣。今日天气也不错,几人在谢渔院子摆了投壶的场子玩。 “哈哈!我又进咯!”谢渔投进个双耳,红扑扑的小脸儿挂着汗水,她拍着手笑道。转眼却看见谢源心不在焉的拿着玩着壶矢。 “阿源,你怎么了。看你今日不大高兴的样子。”谢渔接过丫鬟递来的绢帕,边擦汗边问。 谢溶在一边也在看出来,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小妹妹今天有些低落。 接收到姐妹们关切的目光,谢源更不想开口了。 大家好像都很开心,母亲伯母们在品茶相谈,侄亲姐妹们在玩乐。弄香插花,投壶双陆。她们这样的士家女子能有什么烦恼呢?可是她们的父亲都领了官职,自己的父亲却整日诗画酒琴,有时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房内。母亲与父亲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 就在两人以为她不会开口正打算换个话题时候,谢源低下头,嗫嚅地说“阿兄近日里常不归家,昨个我去寻阿耶,听见他在书房与阿兄争吵…” 越说越悄声,“兄长后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摔门出来了,我,我,我害怕,就跑了出去。” 说完,抬头看了两个姊姊,眼里闪着泪。 这边的谢溶最怕安慰小孩子了,求助地看着谢渔,阿渔叹了口气:“阿源,你莫着急了。父兄的事情,他们自是有主见的你又不是使君大人,难道还能给他们断案…” 瞧着眼前与自己一般大的姐妹故作老成地安慰自己,不禁扑哧笑出声。此时,几位夫人似乎相议完毕,前后簇拥着走近这边的小院,谢大伯母调笑道:“谁家要做使君呀?” 然后小女郎们跑到自己母亲身边,说着玩闹时候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每一家都曾上演,她们展露欢颜,莺声燕语。她好像旁观过。现在也正在经历着,周围人影攒动,相互打趣寒暄,辞拜告别。而自己依旧像是看戏之人。 晚间顾夫人递给谢溶一封请帖,又遣了女侍捧了几支精致时兴的粉白绫绢荷花递给她:“张将军家的女公子给你送了帖子,邀你后日做客。这几支荷花你且带去做手信。”谢溶惊讶地接过帖子谢过顾夫人,又被交代道:“你现在有交际是好事,女儿家总在院子里看书画画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家与我家也是多年情谊,你可多走动。”额,谢溶脑子还转不大过来,有点发懵地退下了。 回到松霖院,她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为何多与别人走动需要那么多前提条件,自己虽然和张娘子有过几面之缘,但当时在她落魄之际,就算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 思索半天,发现自己真的和对方毫无共同话题。高娘子也曾教过她人际关系中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凡是几端争锋,总有联盟与对立,谢家和张家是如此吗? 又开始想了其他的事,想徐姑姑和高娘子。再想起自己进了这个大宅院仆妇络绎,锦罗珠翠生辉,宛如披罗带玉的木偶一般。那在观中成长的自由岁月恍然若上辈子。 带着重重的思虑睡着的后果便是一整晚都被梦魇住了。梦中一条大蛇紧紧地缠着她,问她:“我是谁?我是谁?你又是谁?”她刚想开口,却发现缠着自己的蛇化成一个身着素衣的人,冰冷的手掐着她的脖颈,让她口不能言,挣扎间她看到那人的脸,赫然是谢令殊。他生着蛇尾,缠着她的双腿,尾巴尖往她股间抵弄。 “救命…”刚能开口,发现天色已明。 “女郎怎么一身都汗湿透了呀!”晨起来伺候的砚心被谢溶吓了一跳,匆匆放下手中的杯盏,撩开床帐,只见眼前人罗衣衫大开,衣襟鬓发湿透,汗顺着脸廓不住地流下,滑过锁骨。脸色如纸,眼下乌青。听到有人说话,谢溶抬起眼望来,整个人呆若木鸡。 砚心急忙喊了水,又去橱里寻了新衣。 谢溶自己也难受,不知是上次在泯悲寺落下了虚弱之根还是昨日听了谢源说起谢令殊,竟然梦见了他。 醒来手脚发软,只能由着丫鬟扶着去浴桶,浴桶里放了些药材,一股辣姜的辛味扑面而来,让她缓缓清醒。曾有高祖梦斩白蛇,她是不是也要给自己枕头下面放把刀? “今日就在院里吧,拿些简单衣衫。”昨日接了张娘子的帖子,虽不知她邀自己有何事,但总算有名正言顺出门的理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回去玄妙观看看! 白日无事,阳光和煦,知洗和砚心在偏亭放了纱帘遮些日头,好让谢溶边晾头发边吃食。 “今日外间宴客,听说是给源娘子相看郎君哩?” “哎,果真还是不亲的,都快17了,难道真的去当姑子,这才刚从观里接过来?” 有悉悉索索的低语传来,风静树止,这话异常刺耳。砚心先反应过来,起身拂帘出去,谢溶听在耳边觉得一时酸楚一时哀怜。知洗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她,小心道:“溶娘子不听她们地鬼话…” “嗯…”谢溶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手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纱帘外是一个窈窕的身影,断续的轻斥声,下还有两个跪着的颤颤巍巍的身影。 是啊,她早就应该想到了,不是么?如果,就当是如果吧,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是有一丝丝分量的,为何些许多年都要在外面过呢? 诚然,生命中出现的很多人弥补了原生家庭的空缺。但是当有人指着她说,可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的人都不爱你呢,如坠冰窟。 今日过的平平淡淡,偶有听见的流言 ,也只是在她目前尚且平静的人生投出一些涟漪。若是纠结于此,恐怕生出心魔。于精神和身体都是不好的,不如多看书临摹,等日后再遇见高娘子,总能自豪地说,你看,我如今技艺可好了,能自己绘制画像了!晚饭后选衣裳首饰时,让砚心好一顿搭配折腾。 “这是女郎回家后的首次交际,一定不可敷衍。”砚心手上忙碌,嘴里更是不闲得,与她说起这张家与谢家的关系。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需得把主人家的交际记着,以便主人贺词送礼,“张大人是我家大郎君和三郎君的属员,递帖子这位是他家二女公子,闺名若心…她的伯父是虎贲中郎将…” 原来是同属的女儿,怪不得那日他说是重要之人,谢溶想起张娘子秀丽清冷的脸。一下子又出现了一张端方出尘的脸,和他在车窗外提醒自己的声音。 啊!果然最近还是太闲了,总是无端乱想。怪道是一些志怪小说里写贵女娘子难耐深闺引来狐精魅鬼,勾得魂去,然后香消玉殒。想到此处,她打了一个寒颤,立马拿起书看。书中自有千山百川,她和高娘子约好了,总有一日,一定也能去看上一看的! 两个丫鬟不知她心底已过万重山。只细细嘱咐:娘子早些休息,明日赴约脸色不能太过难看。 然后点上安神熏香,又拿了塞了药草的丝帛给她敷眼,要谢溶一定遮着眼睡觉。 运筹失算百念消 今日出门,用了三辆牛车,四队护卫。零零总总统共三四十来人,最近世道不太好,随行的护卫穿了软甲带了兵器。走在车边发出“嚓嚓”的摩擦声,挑帘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侍从。这条街好似为她而清场。 车架刚进入张家门前的道也已清场,仆妇丫鬟们都在门口立身恭候,砚心递了帖子去,上次来迎张娘子的婆子一边春风满面地接过来,一边恭维寒暄。 “谢七娘子可有劳累?” “我们府里恭候多时。” “……”一句接一句,谢溶只能回复“我亦然”,“也不曾”等。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牵了线的木偶,同她说话她便回答,脚步也不能停,亦步亦趋地跟着引路的使女。 穿过游廊,走进到一处院落,一路草木催发,早莺鸣啼。只是她现在人言鸟语已经分不清了。众仆把她们引到一处香榭,便守在了门口,早有人进去通传了,还有搬着花盆,捧着香案,点心的侍女三三两两。 刘媪看见张二女郎还在歪歪地躺坐在榻上,不起身迎客,有些急躁了“女郎,哎呀女郎~”不过张若心依旧一副淡淡的神情倚在一边看书,全然无起身意思。 张若心见刘媪脸色焦急,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教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才放下书,展颜道:“我知道了。”起身给谢溶拜了个礼:“谢娘子安。”然后嘱咐刘媪:“将陆先生请来。” “这,这,都是女郎在,请他做甚?”刘媪大惊失色:“使不得,这陆先生是…虽然…但…但是…” “刘媪放心谢家娘子不是别人,陆真人可与谢娘子兄长关系匪浅呢。”张若心遣散了屋内的丫鬟仆妇,招呼谢溶坐下,诚心一拜: “上次应该多谢娘子的,只是我那时心不在焉的没了礼数…” “不,不…没事的。”谢溶第一次和同龄贵女接触,谨记着昨日顾夫人的嘱咐,说话也颇多顾虑,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张娘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说道:“我伯父阿叔们都是武将,自小在他们身边长大,我是野惯了的,听说谢娘子也是从小在外面长大的,与我不必拘束呢。”说罢递给她一盏茶:“你既是谢思行的妹妹,我比你也略大一些,你也是我妹妹了。叫我张姊姊就好。” 水榭点了暖香,谢溶鼻尖冒了一点点汗,听她念着谢令殊的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谢令殊情愿拉自己下水也要救她出来,想必张娘子对他真的很重要。可之前并不是自己去招惹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后来却为何一直对自己冷眼相待。 张若心看谢溶不说话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等下有事央她帮忙,还是要先套一下近乎的。 两人刚喝了一盏茶,有叩门声传来。 “哼~”只听张若心冷哼一声,声音又恢复冷冰冰的样子说道:“这地方未必有门关着?”全然不似在谢溶面前的和蔼可爱。 “咳咳~咳~“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心里一惊。想着这女郎变脸的技艺真是惊世骇俗,到底谁惹了她? “女公子万福慈悲。”门口出现陆真人的身影,他体量清高,蓝衣素带。在门口时候挡了一部分日光,走近一看,那白面竟蓄起了须。只是眉目依然清冽如霜。 谢溶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回去不过几日就收到了帖子。想必是那天陆仙长同他们一起回城竟不是回的谢家,而是住在张家。可是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比起谢溶的好奇,张若心只觉得内心烦躁,看着陆宾然的面庞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有谢溶在场,她怕是要去揪掉他的胡子。 陆宾然却仿若未觉,自顾自地坐在离她们远一些的椅子上。眼睛瞧着张若心放在一边的书,哦,《南华经》。也真是难为她看这些书了。 然后不动声色地移过目光,看向谢溶,笑到:“谢善主贵体可有好些?” 谢溶知道自己的药是他配的,也不讳疾忌医。答道:“视物并无大事,只是久了眼干。”看陆道人还在看着自己,想了一下,又继续道:“身上到了半夜还是有点痒…” 此痒非彼痒,就算是面对医者,让她说出来也怪难为情。眼下还有张娘子在,陆宾然眼看着她,似乎等她再说下去。 看出来了谢溶的些许窘迫,张二娘子适时开口了:“你一定要大家都尴尬么?” 本应该感激她出面维护,但是这话说的倒是尖锐得让人更尴尬了,谢溶立马摆手:“没有,不是…我~~~” 饶是谢溶再傻也能瞧出这张娘子是循着一个契机便要为难陆宾然的,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有何过节,自己还是闭嘴免受波及吧。 不过这陆宾然听她这话也还是镇定自如,被下了脸来也不生气。从袖笼里拿了一个瓶子,“这个是贫道新炼制的药丸,用法与之前一样,敷眼洗眼的药物,已让人拿给谢善主的家里人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张若心,又笑着对谢溶道:“我不打扰二位女公子,便长话短说。” 看他还有话说,谢溶好奇,难道是他让张娘子请自己来的? “是我拜托张善主请您来的,令兄的身体并不大好,我也为他带了药。只是我们偶生龃龉,他对我颇有微词…”话里虽然表示二人似有矛盾,脸上却一派正义平和,说的好像只是幼童拌嘴一般。 这更让谢溶好奇了,难道是要让自己做个和事佬? “这,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谢溶摸不准他的目的,也不想去猜,当然她更不想探究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也不是她有能力涉足的。更何况,她也已不知道用何种面貌再去见谢三郎。 看出她的为难,陆真人倒也爽快,又掏出一个白青瓷瓶说道:“令兄仍在气头上,不愿意见我,可我却是一颗医者心…他素有头疼的毛病,请您把这个带给他,以表贫道的歉意。” 谢溶越听越迷糊,但总算是弄清楚了,原来是这陆真人和谢令殊两人意见不一,生了嫌隙,谢三郎疏远于他,他便想让她把药送给谢令殊,以求修复关系。是这样吗? 陆仙长看着一派仙风道骨虽是修道,这凡尘之心倒是挺重啊。她悄悄地在心底腹诽。 谢溶虽不是很愿意和他们接触,但自己的用了陆宾然的药确实好了很多,若是拒绝,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便应了下来:“我试一试吧。” 谢令殊闭门在家已经好几天了,越是临近清明心情越烦躁,尝试过所有能做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失败后,他干脆喝起闷酒来。 上次让谢溶画的画像确实起到了作用,伪装流民的左卫小将们在一个农户家里抓住了逍遥客。绑了回来,倒也配合,不用刑罚便把证词都录好了。 正等着朝会那日与几个良民一起上殿指认。可是陆宾然却突然像发了大疯,非要把他师弟带走,说是私下解决可以,必不能面见天子。二人言语激烈,不欢而散。 梁帝每五日临朝会,他硬是捱了四天到朝会那日把齐彰和后来捉到的道士带上殿来对质,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哪晓得这妖道竟被陆宾然偷走了。 朱益自然是作大惊失色状,虽然并未否认齐彰与自己的关系,却矢口否认自己让他们炼药之事,强抢民女更是自作主张。两人一追一躲从上午辩到了午后。几个道士未曾接触过药物,自然也没有证据。两人分庭抗礼,势均力敌。这时候… “官家明鉴,谁人不知道谢郎君家里与太上道君关系匪浅,他自有道观捐建,请几个道士来演戏也不是没可能。”说话的是朱党的一位孙姓议曹从事,是朱益的心腹谋议。当日接引侯靖,把谢溶拎出来联姻的主意都有他一份。 “道士是假的,受害人莫非也是假的?孙大人恐怕是自己经常演戏,才以己度人吧。”王谢两家是百年之好,先祖也一同南渡,子孙同朝为官,大多在同一阵营。这次开口的是郎中令王赟的一位从弟,叫做王犀廷尉监。 这两人开起了头,一边新党朱益周期等人的亲信便三三两两地拜了下来,说朱将军乃是佛子转世,布施纳捐,菩萨心肠。不想有恶贼竟借此干尽坏事。 另一边世家集团王谢郑袁等人也开始反击,直指朱党假借无遮法会名头大肆敛财,极尽奢靡。 “坏的是不知好歹的恶僧,何人犯法便处决何人,竟把火引到朱将军头上,谁人不知尔等常与将军作对,简直以公报私!” “小贼一个杀了便杀了,若是他没有后盾,怎可以在玢阳公主的食邑掳掠迫杀良民?” “……!!!” (神仙打架,齐彰遭殃。) “……!!!” 日晷的影子又偏斜了许多。两边仍无退意。 “咣~咣~咣~”左右随侍的内监敲起堂上的铜磬。众人这才骂骂咧咧坐回自己的案后。 “近日朱将军为吾殚精竭虑,谢侍中亦是鞠躬尽瘁…”梁帝看谢令殊死咬不放,何况此事又是在先皇后陵处发生,于是口风一转:“子升(朱益字子升)卿并非无过错。”看到帝王脸色不善但言语间也无迁怒之意,朱益也不是个傻的,当即跪下叩首:“臣下御下不严,万死难辞其咎。臣请求官家放臣去钟离郡,臣押解粮草,抚慰戍军,未有诏永不回建康!”言辞激烈,涕泪淋湿了绒席。 听得梁帝称呼有变化,都嘶了一口气。朱益自请下放出都城,谢侍郎却升官做了侍中,众人这便明白了今上又是想来大事化了。于是各家心思不一,却不敢形于色。 “什么?”谢令殊看朱益跪地如此之快,与梁帝二人一唱一和,不禁怀疑两人早就串通好了,一时间气急攻心。“三郎年纪尚轻,为吾拳拳之心让吾感动不已。”梁帝看他一脸不可置信,恐他再追究又要闹得难看,自己这些年多有疏远他几家,却亲近朱益,士家心中肯定颇有怨言的。 但谢令殊想的却是侯靖降梁以来,大军落脚的老巢就在离钟离郡不远的仁州,他的儿子门客全都在那边。朱益自请去那边,岂不是,岂不是… “官家!不可啊…”谢令殊急忙起身,却不及朱益反应更快,他咽着嗓子道:“侍中且消气,这次事情是子升识人不明,害了无辜。诸恶莫作,在下万死难辞其咎,可眼下我若饮鸩谢罪唯恐陛下无人照料,鄙人愿拿出二十万石钱粮补偿被害者家人,另出五万石绢帛慰劳泯悲寺庄子里的佃户,日日为他们诵经祈福…” 嘶~朝堂之上又是一阵吸气,二十五万石钱粮绢帛啊!一个五品长史年俸米不过一千石。当下朱党诸人皆下跪口呼陛下。 “朱将军日以继夜侍奉菩萨,自然是有疏忽。我等愿与将军一同受罚。”朱党有权位高者开口了。 “谢侍中自是大义凌然,别人都是虚伪小人,那你又为何不供给吃住给那些受害良民?” “将军慈悲心肠,愿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是恶贼不争气!” 一下朱将军仁心被人蒙骗,一下又抨击谢令殊咬的太狠,斯人已伏法却还如此凶悍追责,为何不自己出钱抚慰受害者。 几位王谢家这边的势力想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看对面如此厚颜无耻,也齐齐跪下,指责对方竟想用银钱买命… “你做了恶事找人背锅,他做了恶事也找人背锅。改日当街杀人了是不是也说是刀子自己飞上去的?” “没有后台他何敢欺到玢阳公主的佃户头上!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佛口蛇心的畜生!谢令殊银牙咬碎,恨不能当场撕下他的画皮。明明证据都在,为何如此偏颇?为何如此袒护?脑子嗡嗡作响,竟有种眼前发晕的感觉,谢峤看他脸色不对,拉了他的衣袖。 梁帝看两边唾沫横飞,有人拿起笏板就要打人,一时间眼晕,吩咐左右了几句。便趁乱回了后堂,准备从侧门出去。 谢令殊眼疾手快,正准备赶上去拦住梁帝。谁知袍子的边被人勾住,无奈最近殚精竭虑耗费了不少体力,现在拉袍子都有点手脚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梁帝远去。 听着内监传达天听:“今太常卿、武威将军、尚书左丞朱益,兹不辨菽麦,使小人残民以逞,停其职迁钟离。有谢令殊黜邪崇正,谠【党】言直声,升侍中同任廷尉正……” 明明是他家左迁我家升官,这声音在谢令殊听来却无比刺耳,同样的场景,一而再再而三。 那天回去之后就害了风寒,想是前段时间精神紧绷,又被朱益气到。梁帝闻言派人送了不少珍惜药材经卷典籍,使臣前脚刚走,后脚朱益的礼物也一并送到,除去补品药材,还夹着一卷自己手抄的《法句经》。 谢令殊看着他装模作样一把好手,只冷冷道:“你家将军的二十万石钱粮可有拨下?受害之人名录都在我这,便让谢饶跟着你们去发放吧。” 朱益此人的过人之处中,那诗书和字是绝品。时人附庸风雅好书爱画,虽不齿佞臣却实在难舍这游龙惊鸿般的仙品好字。 谢令殊虽厌恶他,但自己亦是名家之子,收到朱益手抄《法句经》难免也要观摩一番。只是刚打开,开头便是:无常品者,寤欲昏乱,荣命难保,惟道是真。 (翻译:帅哥你最近太爱生气了,须知气急攻心,物质荣誉都是镜花水月,只有大道永恒在是真的。) 这一下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一口血喷在了经卷上面。如此羞辱,不如去死。 又遣了侍从提了几坛子竹叶酒去水榭。 一醉方休罢,最好长醉不醒。他心想。 酒过几巡,醉眼蒙蒙地看月,月亮也笼在一层薄雾中。前段时间和父亲说起佑真,近来匪患越发严重,他想带佑真住回来。家里的照顾或许能让佑真更好一点。但父亲却不让,可是他又凭什么不让呢?母亲故去后他自己又过成了什么样子呢? 又几盏下肚,他恍然听见女子的讲话声。仿佛说的是: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这是小时候母亲带他读诗经细细给他讲过的。“民生多艰,前朝横征暴敛,如今新政,思行日后做官,要体恤民情。”母亲的朱颜依稀在眼前,谆谆教诲也尚在耳畔。 “母亲,我有在努力啊!”他的泪止不住了,流在了碗里。又顺着喉咙流进了肚里。 树叶落下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水中月也变形扭曲,在眼前放大缩小。深色的湖面像一个黑洞要把人吸进去。 不忍月亮堕入深渊,想伸手去抓住…也或许是想和月亮一起堕入黑暗吧。 —————————————————————————————————— 闲话:小珍珠助力哥哥打到职场小人,手撕职场绿茶! 下一章妹妹出场! 可见谢爹爹确实混得不好了,要出差,要一直外派,而且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长史!!! 前路未定争纷扰 谢溶在张府用过了晚饭回的谢府,刚好在前堂影壁处碰见了谢启。 “七娘子安。”谢启性格比谢饶活泼多话,眉眼鲜活,一笑间露出两个酒窝。看到是她过来便行礼打了招呼。 “启郎君。”谢溶回了一个揖礼,心里还想着怎么去谢令殊那边,就碰上了谢启,真是太赶巧了,手边的东西就让谢启带回去吧。下午的时候就有些变天了,明日若是下雨的话,就更不想出门了。 于是拿出瓷瓶,便想交到他手里。 一听是陆宾然带来的东西,谢启摆手推辞。这人关键时刻竟然使计拖住自己放走人犯,害得郎君在朝上没能一举拿下朱益,最后自己还挨了罚,心中愤愤。 可谢溶说来说去都是干巴巴的来回两句话:身体重要。上次陆真人的药就很管用,这次一定可以让郎君康复。两人一送一拒地立在前堂像演百戏一样。 谢启是了解陆宾然真本事的,郎君近日身体不好,可也不敢直接把他的东西拿给谢令殊,只能说道:“要不然七娘子和我一起去吧,让郎君服下药。别告诉他药是陆道长给的。 谢溶想,左右也是送个东西,不然两个人一直站在前厅也不好看,便答应与他同去。 戌时天已漆黑,谢启和砚心提着灯在前面引路。晚间不大辩得清方向,谢溶跟着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水榭。心中咯噔一声,又是水榭… 谢启不知道谢令殊已经饮了几轮,意识和口齿都不大清晰了,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本来是想带谢溶过来安慰一下郎君的,顺便把药吃了,没想到里面是这个情况。 谢溶在门口就嗅到一股清冽的酒气,又看见里面一个披发散服的人影,顿时停住。 她把东西塞给谢启,讲了用法:“明日探病来亦可,愿早日康复。”就打算走了。 “不不不,七娘子别走。”谢启看她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留住人:“谢饶不在这里,我去拿水,请您帮忙看顾一下我们郎君。”说完便要推她进去。 “这里为何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谢溶看他要来推自己,连忙闪到一边,她每次见谢令殊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不清醒,然后就总有意外的情事发生。她真的不想了。 “这几日谁近身都要被郎君轰走,委屈一下溶娘子了!”说罢便快速跳走了。有谢溶替着自己就不用背锅了。到时候郎君吃了药,只说是溶娘子给的便好,自己真是机灵啊。 谢溶嘱咐了砚心守在门边,自己撩开帷帐走了进去。还未近身,看到谢令殊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外面就是湖了。 糟了,要掉下去!电光火石间,谢溶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身。 什么东西在束缚着自己?没办法捉到月亮啊,都是徒劳的。谢令殊想推开身上的压制,却感觉有千钧重,怎么也拨不开。 “糟了,有点热。”有人用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 是谁在说话啊?热?现在还没过清明哩,怎么会热?只是有些口干舌燥,桌上有水啊…他正准备伸手拿水的时候,一股柴胡的味道由远及近。然后毫不客气地进了自己嘴里。 “咳咳…咳咳…”难以抑制的苦涩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水,水…”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手忙脚乱,冰凉的冷水进了口腔。 “咳咳…咳咳…”水喝的有些急了,他涨红了脸,内心慌乱:何人要来害我?然后看着眼前人影绰绰。一手抓了过去,就是你小子下的毒手吧!正欲扑过去,却抓了个空。然后谢令殊意识模糊,软软倒下。 先好似在热汤里泡着,越来越烫,过了一会儿又像走进了极寒的冰窟。摸摸索索着寻到一处温暖源,他舍不得放手了。 “额。”这段时间以来谢令殊头一次睡了这么好的觉。记忆尚停留在昨晚喝酒时候,好像喝了有一些,但是后来就没印象了。睡眼朦胧,浑身松软像是大病初愈。侧身撑起,看到榻边趴着一个人。 吓得他登时一激灵,后退的动作吵醒了一旁的谢溶。 谢溶还没这么受累过,昨天给谢令殊强灌了药。他倒是安静了,手却抓着自己的衣带,好不容易和谢启砚心把他弄回了离水榭最近的书房,又开始发热。手忙脚乱了一阵,待郎中也来看过,本以为自己能走了。谁知这人突然叫起了自己的名字,几人面面相觑。 这人怎么还讲梦啊?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谢溶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这下走也不敢走了。最后还是谢启叫来了小檀带了砚心去拿了锦被软垫,让她在榻边一边照顾一边休息。 今日倒霉的起因是从张家水榭到谢三郎的水榭,看来她最近与水相不和。柜子里还有一块红宝石金丝蝶形佩,回去要赶紧带上。 “溶妹?”看到是谢溶趴在一边,谢令殊松了眉头。昨天恐怕就是她来照顾自己的吧,心中一阵莫名的庆幸与悸动。 披了外衫准备起身。又是一阵目眩,差点栽倒在地,好在谢溶手快,扶了一把。谢令殊高她一个头不止,哪由得她能扶住,差点把谢溶扯到榻上。她趴在谢令殊胸口,听着他心脏过快的跳动,一阵面红耳赤,挣扎起身。 温香软玉抱满怀,谢令殊不敢拉着她的手,悄悄嗅了一下她的头顶发香。 此时外间谢启的声音响起:“三郎君,大郎君与赟郎君来访了。”虽是兄妹,但是早上也共处一室也不大好看。 “别出声。”他扶起谢溶,放下两重帘幕遮起了有卧榻这间房。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就开了门。谢启进屋左顾右盼,看到遮起的那间房心下明了。把两位客人带到了堂内歉意道:“郎君昨日发了热,多有怠慢。” 二人也不是外人,看谢令殊面色倦怠,形容憔悴,不由地担心起来。 “你可还好?”这几日就算是谢大哥也被拒之门外,他实在是担心这个从弟。自己这一支只有他二人在朝堂相互扶持。 “不如阉人所愿,死不了。”说起话来还是有气无力,谢令殊招呼二人落坐,开始旁若无人地净脸净牙。 “殊弟,我这里有个有意思的消息你可要听?”王赟略长谢令殊两岁,两家是百年姻亲世家,二人一直兄弟相称。 “什么意思?”本想叫了侍女来梳头,想了下铜镜梳栉都在谢溶那间房,便罢了。 “崇公不是去了北边会见魏国使官么?这位使官夫人是顾夫人的亲妹。”王赟笑说道:“你又知道这位使官是何人吗?” “确实有意思。”谢令殊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梁帝为何派遣谢崇去谈判了:“来使是谁?” “靖凌公元洗。”王赟敛起神色。谢令殊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是他?靖凌公元洗是魏国宗室辈分最长的王公了。如今的魏君虽与他一般大,却要叫上一声叔叔的。 大魏居于北方以秦岭-陈郡-徐州为界分南北朝。大魏国东西分裂,堂叔侄争天下。东魏的堂叔元洄本来占了更多钱粮土地兵马。只是靖凌公元洗却选择站在侄儿元屹那边。 当时还是未婚妻的小顾夫人借着姐姐大顾夫人与谢家的关系,同梁帝商议,借五十万钱粮兵戈魏、梁至少两代帝王不与南朝相争。元洗月夜突袭,与权臣高氏家族里应外合抢回半数土地。 高氏不甘再做人臣,策反大将军河阳王侯靖争夺东北一块,以汾州为界形成魏占大西北、齐占小东北、梁占东南、极北柔然,西南涂谷浑的大地势。然狗死兔烹,高氏准备侯靖的削夺兵力钱粮,此时南梁接纳了侯靖一队,慢慢从梁、齐边境进驻南豫州。 到底还是念着谢溶在里间,三人谈了一小会儿就被谢令殊请到外厅,备了粥糜小菜,一起用饭。 谢溶在里间坐的无聊,也不敢乱走,突然听到三人聊起她的父母,想侧耳多听几句,又不敢弄出大动静,心里痒的不行。刚准备蹲下,偷偷摸摸挪到月洞门的柱子后面,听到一声吱呀声。摸不准外间在做些什么,只好坐在榻上等待。 不多时,小檀引着砚心进了门。谢溶听见有女声在外口呼娘子,马上掀帘出来。看见小檀端着一小碗鱼脯粥进来。 “溶娘子辛苦了,您先吃再说吧。”小檀把粥放在小几上。砚心担忧道:“娘子快吃吧,知洗也在外面等着呢。” “啊?”谢溶到底是饿着了,也不管自己是否整洁了,看见鱼脯粥两眼放光,伸手舀了一勺进嘴里:“咳咳…她怎么来了?为何不在我们院子里等着?” “娘子慢点!是夫人传了话,让晚饭后去大郎主那里。”砚心看她狼吞虎咽被呛着,拿起绢帕给她擦领口。 祖父要见自己?上一次见他,还是春社饮宴。“有说了什么事情吗?”谢溶顾不得吃饭了,只匆匆整理了衣物便走了出去。 “未有呢。” 知洗昨天去归置了回礼,又给谢渔送了一份礼。在院子里左等右等等不来主仆二人,急的团团转。恰好谢启遣了人来报信,说溶娘子今日在谢令殊处。 她心的心刚放下又是一阵惊慌不安。知洗比砚心略长一些,许多儿女间的懵懂情事也初窥得一些。春社日那晚她睡不着,起来 身去廊下坐着,竟看到三郎君出入自己从妹的寝房。从那天后娘子晚上就梦魇多汗。 上次去泯悲寺就更奇怪了。三郎君身边的丫鬟小檀和敛雪对待自家娘子,不像是对家中贵女的态度,反而像… 心中怦怦乱跳,也不能直接去要人呀。早上夫人遣人来传信,只推脱娘子还未醒来。送走人后便匆匆赶往了这边。 三人回到闻雪堂,却看到顾夫人的丫鬟婆子正在整理箱笼,搬运东西。 “溶姊姊!” 刚踏进院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是谢渔。 她正要开口问外间的箱笼怎么回事,却看到谢渔身后的丫鬟惠云朝她摆摆手。这更让她奇怪。 “阿渔是一早就来了吗?”谢溶换了个话题:“阿姊早间去摘花了。”说罢,砚心递上一只从谢令殊院子里新摘的滴露牡丹。 “好漂亮!还带着晨露!”谢渔接过花塞给身后的惠云,拉着谢溶朝房内走去。一边抱怨天气不好,一边又夸着张家送的点心好吃。 谢渔今天在谢溶这里呆了一整天,晚饭也在谢溶这里吃的,正好还在奇怪,不是说了祖父要见自己,现在还未沐浴换衣。等下恐怕来不及? 刚把晚饭撤下,两人漱了口。顾夫人亲自来接谢渔了,可谢溶问完礼却发现顾夫人是来接自己的。 “阿渔自和秦媪回去,我与你姊姊有事。”顾夫人一改平时温婉表情,不等谢渔说话,便带着谢溶出了门。 大郎主住在主院,两人由着顾夫人身旁的一个小丫鬟提灯引路。“我知你对谢家亲情淡薄,这原是怪不得你,不过你的妹子弟弟尚小,还请多加照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有点骇到谢溶了。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一般戏文里说完这个的不是要奔赴战场,就是要生死两别了。 “母,母亲这是何意?”谢溶快走两步,跟上顾夫人。想看清她的表情,却只瞧见半隐的轮廓。 顾夫人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行了半刻钟的路。到了主院的内庭。 这是谢溶第一次来内庭,肃穆安静。厅上坐着大郎主,谢溶的祖父谢踞。下首坐着谢峤和谢令殊。 惊雷一般,谢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与谢令殊的艳情败露了。正双腿发软时候,听到谢踞在招呼她和顾夫人也坐下。 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只能颤颤地跟在顾夫人身边坐下。 疑窦渐开生波折 谢令殊从谢溶进来就一直看着她,眼神里是无限的温柔好像还带着点慈爱。 “阿公,东西儿妇已经收拾完毕,亲卫也已遴选好了。”顾夫人坐下后,面朝郎主说道。 “很好,清明你们一起出城,让我身边的谢顷跟着你,朝北走小路不要停。”谢踞点点头。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谢溶。 这个女孩儿的脸肖似她逝去的母亲,性格也应该是肖似母亲的吧,他想着。 “好孩子,上次就看到你了,只是,只是…”突然话头被哽咽住了。大滴的泪水从谢踞脸上滚落。谢溶一颗心忐忑难安,这阵仗,她没见过。 她看向顾夫人,顾夫人也无言,向她点了点头。 谢溶乖觉地起身,跪伏在地上,低着头说着:“祖父,孙儿不孝。”鼻尖贴在木地板上,接触到丝丝凉意。 “你是不记得我,哎~”谢踞叹了一口气:“你八岁的时候,我去玄妙观看你,你在自己玩蹴球,球滚到我身边,你对我说:阿公,对不起,踢疼你了吗?” 谢溶依稀记得有那么回事,只是她记得的是,那位阿公好像只是在那边赏看花树,自己的球砸到他了,他眼泪簌簌地流。吓得她从此不敢再蹴鞠了。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她的祖父。 “那颗蹴球是你父亲曾用过的。”谢郎主依旧缓缓道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自己的嫡母就在一边,自己的父亲前天才寄了家书,还捎了几支抚子花。为何现在说话如此奇怪。 虽有疑惑,但不敢乱动也不敢乱接话,只是伏身跪着。 “你起来,好好坐着。你父亲最是吊儿郎当,从前我训着他,他都要坐在地下打几个滚。”泪眼带笑,言语间有了轻快的意思,看着谢溶起身坐下,好似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谢溶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谢郎主说的,真的是她父亲? “你的父亲是谢三郎谢咏,你的母亲是玢阳公主的侄女前齐萧氏。”看着谢溶满脸疑惑,脑子似乎转不过来了,谢踞单刀直入:“前南豫王与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前齐国灭他逃到长沙郡,用投降作幌子引你父亲前去与他共商,他却扣了人打着同你父亲的旗子起兵。失败后前南豫王后自尽于淮水,你父亲为了家族不被带累也自尽了。你母亲闻得噩耗,早产后虚脱而死。” 这…这…她亲爹被诬陷,母亲是前朝公主。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惊雷, 推翻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从前她只是觉得亲缘淡薄,也曾羡慕别家女儿冬温夏清,晓夕承奉。可是如今有人告诉她:嘿!你的父母另有其人呢! 一个在她出生之前已经死去,另一个也没能看她长大。 往事如昔,没完没了的遗憾和追忆只会让当下的生活难以前进,谢踞示意一边的谢令殊拿出一个小箱子,交到谢溶手上,一边说:“我明日便走了,这个家暂且交予大郎了。”又转头告诉谢溶:“这是你父母的一些遗物,你拿去。” 谢溶接过小箱子,谢令殊站出来行了个礼:“祖父,长兄,叔母,我先送溶妹回去。” 谢踞还有路上需要打点的事情要与谢大郎和顾夫人商议,于是点点头。示意两人退下。 早上的时候谢溶与谢令殊匆匆分开,也没有道别。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知道如何在对方或自己清醒的时候面对。于她而言,两人的过往,真如梦幻泡影。 谢令殊掌灯,她抱着小箱子慢慢跟在身后。察觉到她有意与自己拉开距离,便愈走愈慢。他慢她也慢,直到两人都停下脚步。 “溶妹。”他回过头喊了一声,夜风拂动一旁的树枝,发出沙沙声。谢溶整个人定住了。走也不是,不走,看样子他还会在那里等着自己。正当她踌躇的时候。听见谢令殊叹了一口气:“你很怕我?”半天未听见谢溶的回答。他也只能转过身去。 谢溶蓦地和他对视,又匆匆撇开了脸去。当接收到的信息量大到不能承载时,会出现脑子空白的情况。她现在就是如此,如果非要换一个爹娘,她现在恐怕是希望自己不是这家人的女儿。 “你不必如此,我…我很庆幸是你,也很高兴是你。”谢令殊没有理她的沉默,继续慢走,用他们两个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前齐国主暴戾荒淫,你母亲自小也没受过宗室公主的对待。潘丽妃自己未能生育,视国主的其他子嗣如牲畜,若有宫人诞下孩子,便百般折磨,严冬受冻,酷暑竟用棉被包裹,惨无人道。我母亲未嫁时,常出入禁庭,谎称你阿娘是女官之女,带出宫来,在身边一刻不离。后来嫁了人,也把你母亲带来了谢府。” 谢溶没想到他讲的是自己母亲的事。事情的发展是她从不曾设想过的,所以对自己的新的身世,她还没来得及好奇。父亲是怎样的人?母亲又是怎样的人? 但是她现在想问的却不是他们。 “那你呢?你很坦然就接受了吗?”谢溶问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兄妹悖伦。对他的影响好像不大。可自己总是受困于梦魇。 谢令殊没想到她会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下语塞。 “我是说,在你看来,你仍然能当我是一个从妹吗?”谢溶鼓起勇气,提高几分声音:“就像对谢渔。” 这句话如闷声炸雷,当头劈向谢令殊。这阵子太忙了,忙到前脚跟打后脑勺,忙着与陆宾然唇枪舌剑,忙着与朱益争锋相对。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吗?夜深人静,是谁又入他梦来? “论父族,你是我的从兄。论母族你是我舅舅,但是现在,我不能把你当作任何人了。”她的手在发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带着颤栗。可自己需要谢令殊怎样的回应呢?她也不知道。 果然,从那句话后谢令殊沉默了。 他们两个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一个弱冠未婚,一个碧华未嫁。好似命运捉弄,又把他们紧紧绑在一个家里。 耳旁只有风声,乌云阴翳夜空中无月也无星。察觉到谢溶身姿颤抖,谢令殊放下灯,解开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上,这也不能令谢溶更加温暖,反而像背负了千斤巨物。 两人保持着尴尬和诡异的静谧走回了松霖院。她本想把谢令殊拒之门外的,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由着他提灯引着自己前行。 今夜谢渔没有回自己院子睡,她在谢溶这里有一处精致的小偏房歇息。谢溶院子里的人,都去伺候她们了。 他怎么还在自己身后跟着啊,这条路太长了。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好不容易走到寝房门口,谢令殊看她抱着箱子,手不得空。本想替她开门,没想到谢溶的脚更快,脚尖轻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她泥鳅一般滑了进去,趁着谢令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一靠,用脚跟把门关上了。 门那边没有传来脚步声。借着廊下的灯光看见她进去的时候,自己披风的一角卡在了门缝里,现在还在。 “阿溶,你不要乱想。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呢?自己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如鲠在喉啊。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口若悬河的谢侍中第一次恨自己语言的匮乏。 他无法讲出来,至少不是隔着这样一扇门,看不见她的表情。揣摩不了她的意思。 “娘子?溶娘子?”女声由远及近,好似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 “谢溶,我会再来找你,你不要不见我。”带着些恳求,他说完后,转身离去。 这个寝房,好像是她的蚌壳,在里面没人敢闯进来。她倚在门口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个不停。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也委屈,不过是想他说一声,谢谢你,谢溶。或者是对不起,谢溶。 谢谢你照顾我,对不起,上次在泯悲寺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事,你快去休息吧。”听到轻扣门的声音,谢溶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 知洗来过两次了,谢溶都没回来。她怕谢渔玩的太晚,缠人的紧,在房里煨了燕窝桃胶羹和热茶。听到谢溶音调不对,怕她在郎主处受了委屈。也不敢进房。 “奴在窗檐下的高案上煨了热茶个羹汤,娘子喝一喝暖暖身子。”谢溶对她们是真不错。她也舍不得在谢溶难受的时候离开。 听到这句话,春寒的夜也不觉冷了。谢溶放下木箱。挑开盖着银丝炭的金丝隔垫,火星子炸出几朵花来。细细听着,外面的人好像还没走。 知洗也没想到溶女郎会给她开门,撞见谢溶哭红的双眼时,她吓了一跳,忙要端热水。却被谢溶拦着,拉进了房里来。 “知洗姐姐陪我一会儿罢。”到底是一个小女郎,刚哭完,还是浑浑噩噩的。想开口,先留下来的是泪。 顾夫人一路走回闻雪堂心中都是复杂的,她与丈夫定亲之前就认识了。当时的士族隐隐已有颓败之象,可是她的郎君啊,虽然没有他大哥的持重,二哥才华,三哥的敏捷。但是他不会开她的玩笑,让初来建康的她脸红羞恼,他会折下初见那年冬天第一枝双色梅。对她说:妹妹,日后,再,再过来玩。 想着想着,眼睛湿润了。还未嫁进来的前两年,兄伯谢咏夫妻和玢阳公主接连去世。父母怕高门艰险,她却坚持要嫁。 本来这次若能顺利接任江州的职位,她的丈夫会趁着交接公务的时间把谢溶带走,到了江州便让兄弟顾祈兰借水曹职务的便利带去陈留谢家的族亲那边,让她在北齐安身。 只是这次丈夫北去会见魏国使者,郎主有了别的交代… 谢令殊走后没多久,顾夫人也来到了松霖院。她看见谢溶眼神茫茫,眼圈红的厉害,像是哭了了许久。 “母亲。”眼前的女孩儿虽然心里难受,给自己行礼却很恭顺。是否有点太逆来顺受了?之前自己的婆子在街外看到仓皇的她,带了回家。自己的16岁已经当了她的母亲,开始跟着家人默默的守护着她的身世,和一些不可告人的辛秘。 现在自己走后,阿渔和阿惟都要她照顾。她真的能够担起吗? 长夜路漫同求索 “你的事,并不是我能管的。”顾夫人思忖着开口,到自己马上要北去,雏燕总归要离巢。她咬咬牙:“阿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身世既已知晓,也能理解为何家人会将你放在玄妙观。对你来说建康并不是个好地方。” 联想前因后果,谢溶岂非不知道这些。她心里也隐隐有预感,这个天下要变天了。 “母亲,儿都知晓。若需要我知道的,我会记在心间。不需要的,我便不去查问。” 顾夫人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往日她每次去玄妙观,徐夫人和高娘子都会给她带谢溶抄的经卷。她的字写得很好,并不因自己受到冷遇而怨怼。 有时候远远看着她,或笑或立,如春花般蓬勃。她带着谢渔玩耍的样子,竟让她也会想起曾经谢咏阿兄也是这么带着她们姊妹远亲一起打猎放风筝。 “玄妙观里供奉的无字排位,是你嫡亲父母。这次清明你如往年一般祭拜。”顾夫人继续交代着:“往后家里只有你大伯母和大哥,三哥你且听他们的话。阿渔和弟弟们还有周氏,托你照顾了。”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阿母。”谢溶看见顾夫人心意切切,也禁不住流泪了,从前宛如陌生人的母女好像突然变得亲近无比。 “好孩子,好孩子。”顾夫人看她眼白都哭红了,更是揪心,握着她的手哭作一团:“你叫我母亲,我家的孩子便是你的嫡亲弟妹,他们都是我的命,都托给你了。” 顾夫人自己离开了松霖院,没有带走谢渔。谢溶一夜未眠,至天明刚抄完《中部玉书录》。 她觉得好像一夜之间,自己就要穿上铠甲保卫起这个名为家族的小小国家了。 依照往年的惯例,她会手抄两卷《灵宝经》然后焚给那两个无字排位。曾经也问过徐姑姑,他们是谁?并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再为他们誊抄经卷,心中自是另一番滋味。 白日里谢大郎来了一次,看她正专心抄经。隔着帘子朝她问安,安慰她不要忧心。不要害怕。有事情寻找自己与谢令殊,两位伯母都在家,会好好照顾她们。 倒是下午谢渔过来大闹了一场,像是已经在自己院子闹过了一场,含着泪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松霖院。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十几个丫鬟仆妇。 “母亲不带我去?为什么我不能去?”谢渔看见又谢溶在画画,想她从小都不在谢家长大,只当她全然是个没良心的人:“你最好家里人都不在,你这才自在对不对?呜呜呜~~~”后调声脱的老长,谢溶一度害怕她要断气。 “这如何能怪到我身上。”谢溶心里默念一句,她不善和人争辩。只得停下笔,看着她哭。 一旁伺候的婆子听谢渔口无遮拦,内心焦急,拿了帕子欲给她擦泪:“渔娘慎言,小声点!” 谢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拍掉婆子手上的帕子:“你们都知道对不对?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又想起那日有人来回奔走整理箱笼,心里愈气。 知洗进屋来就看见屋里乱成一团,又看谢溶在一边不知所措,走到谢渔面前温道:“渔娘子不高兴,哭出来便好。左右咱们这边离夫人那儿远着。等渔娘子不气了,咱们才好和娘子说说呀。” 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明明就是!不然母亲为何这几天总打发自己来溶姊这里玩耍,想来是怕自己在外面看到了闹将起来。 可恶可恶可恶,她急得直跳脚!母亲说什么也不带着自己去!她知道母亲要去寻找父亲,但是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即使不能效仿木兰从军,也绝不会拖后腿的。 谢溶看她犹如一头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张牙舞爪的也不敢接近。心里来回忖度了一下,远远地站在书桌后面开了口:“阿溶,你洗把脸,我告诉你一件比母亲不带你去更惨的事情。”想来要安慰一个和自己哭惨的人,那必然是要拿出一件更惨的事情了:“是关于我的。” 谢渔想得到她会安慰自己,不过切入点有点奇怪的过分了,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知洗看她也安静了,吩咐了门外守着的丫鬟去打水。谢渔身边跟来的乳母孙氏连忙去给她整理衣衫发饰。 等她洗完脸,谢溶屏退左右和她齐坐在书房间的榻上。 “阿溶,我不是你的亲姊姊,我是你堂姊。”谢溶趁着她梳洗整理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权衡了一下觉得是该让她知晓一些事情,不然日后她若是不服管,主意太大,恐怕会给伯母一家添乱。 从自己为何被养在城外,父母都在她出生之时便故去了,到谢令殊因为朱益殚精竭虑气的呕血,为了牵制他顾夫人才要去投奔父亲与大魏国的使臣谈判。 乖乖,这听的谢渔目瞪口呆:“真的假的呀?溶姊,你别当我是孩子说来骗我的?” 谢溶好不容易把她从情绪中拉扯出来,好好说话。怕她又想起日后需要听自己的话,心里不舒服。 “朱将军我是见过的,前年宫中饮宴,我出去花园透气,朱将军还折过一支红色山茶给我,三兄和他怎么在朝会吵起来了呢?”谢渔蓦地说了一句:“可是朱将军当时还夸我容华若桃李呢。” 什么跟什么啊?谢溶差点惊掉下巴,她不止一次听谢令殊说起朱益,每每都是咬牙切齿,谢渔这是… “你还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啊,他是谢家的政敌,他气的三兄吐血!没有他的话母亲不会去大魏的!”自己也是在朱益那里吃过亏的。谢溶恨她不争气,拍了一下谢渔的手。 “哎呀哎呀!”谢渔始终不能把那个寒夜中从披风里面拿出一支红茶花的端方君子和十恶不赦的坏人联想在一起,惊得跳了起来:“阿姊你干什么嘛!” 她倒是对那些无感,建康多的是俏郎君。只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坎坷,竟然是第一次赠花之人给予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而已。 晚间谢渔在谢溶处用过晚饭,扭捏道:“溶姊,我会好好地听你的话。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长姊。我回去陪陪阿母。” 谢溶很欣慰,因为父亲远任做官。家里时常是母亲带着谢渔与弟弟阿惟,还要照顾周氏与幼弟谢意。是以她虽然性格活泼贪玩,但也早熟懂事。自己和她说了以后,她也能顾全大局。不全然沉浸在别离和气恼的情绪中。 一夕之间长大的,并不只有她啊。 晚间有仆妇请了谢溶谢渔和谢惟还有周氏母子去主屋。顾夫人便说清明要回一趟,或许十天半月也回不来,后宅要周氏照顾好幼子谢意。又嘱咐谢溶谢渔多听两位伯母话。然后留了谢渔和谢惟。 今年赋税尤其重,流民匪寇也层出不穷,平日里时有发生掠抢财物,伤人绑架等,寒食前后城里的豪族世家戒备更加森严。且今年天气极不佳,雨水较比往年更多。各家祭祀后便没有进行户外玩乐,世家同僚之间也是遣了人互送了手信。走街串门的都要带上三两队的护卫。 谢家女眷明日就要去玄妙观了,谢渔自从想通后这两天每日缠着顾夫人,弟弟谢惟也停了启蒙,跟在阿姊身边,阿姊又跟在娘亲身边,惹得顾夫人总是寻着人少的地方抹泪,奶母仆妇看着,无不泪眼淋漓的。 下午谢溶抄好了两卷《灵宝经》,又挑了许多新茶果子等物装了满满两个小竹筐。好久没看见徐姑姑她们了,这么几个月只互相传信,真想早点见到她们呐。 正在清点东西的时候,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竹霖院的谢三郎来看望娘子,在西边的厢房会客堂等候。谢溶手一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他来干什么?那日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必定在计较迟疑。她又不曾要他什么,哪怕他只说,妹妹,对不起,日后我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自己也断然不会难过的。 想归想做归做,人都上门来了,自己若是不去见,不更显得心虚? 整个松霖院原就是待客玩乐的地方,各处小景都精雅别致,这东侧的小厅两边通透,左侧靠游廊是雕花门,右侧是靠着划开闻雪堂与松霖院的一处天然山坡,坡度陡峭刚好在夏日遮了太阳,十分适合纳凉。靠着坡用太湖石筑了假山,种了各色芍药恰好打了花骨朵。 今日绵绵地下了一整天的雨,现在更加淅淅沥沥。滴答滴答地从屋檐滴落在地上,无端惹得心思混乱的人更加烦闷。天气很阴,小丫鬟见有客人,便来掌灯点烛。 他本想早上过来的,自从知道他们母亲的关系,他心中的兴奋和失落此消彼长一下想的是:真好,这世上终于又有他最近亲的人了,一下又想,这贼老天果然爱耍他,每每给他赐一个亲人,总要用另一种方式搞的两不相见。 或许是想事太过入迷,谢溶从门口进来他也没发现。 “三兄安。”谢溶躬身行揖礼,然后退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谢令殊看她唯恐避自己不及,心中大有失落。“她定然是怨恨自己上次问而不答。”如此想着,又是一阵酸涩涌了上来。好在院子里没有人,他本来也不打算口述出来,一则从前每每和张若心说话,也总是招她恼怒。二则有些话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知晓。 “明日你们就去玄妙观,你一定记得和大伯母与郑夫人一起回来。”他不想听谢溶说话了,总觉得她出口便是他答不上来的话题,一气呵成:“我知道你对绘画有所研习,这是我收藏的《魏晋胜流画赞》,请你一定要看,今日时光甚早,今日就看吧,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容我告辞。”说完,回了个礼便离去了,画卷有些大,他起身时,袖子甚至把画卷带偏了。 谢溶心中大为震撼,这本《魏晋胜流画赞》是前代大家顾恺之的绘画杂论本,对先代名作有深刻的分析与点评,讨论了绘画摹写的技法。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建康最大的书肆,卖的翻过了不知道几版的书,内容都不甚清晰了,还需拖了关系,提前半年预定,若是书肆能拖,一年两年出不来也是常有,更可恶的是东西没见着还得提前付了定金,有的不良东家,收了定金跑路的也不是没有。时人把这些行为雅称:预售,众筹。等拖了如此之久,拿到的东西货不对版也是常事了。 她走到谢令殊放画卷的桌上颤颤巍巍拿起来,仿佛已经闻到里头的墨香了。粗粗一展开,纸本有一些些泛黄了,但是保存的很好,看上去是有些年份的。天呐!画卷中竟然有那21张画的临本图。谢溶是看过其中一些真品的。只见这卷上临本,与真品除尺寸之外,别无二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上次高娘子走之前说她的绘画太过传统,似已到了什么瓶颈期,自己也感觉毫无进步,这本册子,这不是刚好解了她枯笔的困局吗?如此高质量的临本,要赶快收起来啊! 游子终行报寸心 谢令殊出门前又看了一眼谢溶,正好看到她准备去拿画卷,眼尖看着她腕子上新带了金镯,那个款式竟是…心中又是一阵唏嘘感慨。 而谢溶心怕谢令殊后悔回来那画卷,当下卷起来便回了房间。多点了一些蜡烛,吩咐人不要打扰她,便展开画卷开始聚精会神地观摩。 展卷到中间时候,掉出一张折起来小笺,这是?她捡起来一看,字条的用纸很新,新的墨香与纸笺新熏的白梅香交织出一股沁人的舒适,刚写的呀。 怦怦怦,她的心跳得厉害,想起谢令殊离去时候的话。一定要看完,一定要看完。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写着两行隽秀小楷: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落款是谢思行。 谢溶手一抖,字条掉在了地上。谢思行是他的字。“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谢溶复又念看了几遍,手上止不住地抖。“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其吉。”脑子里闪过这样一句话,不可以,不可以。这是违背道德伦常的。这张小笺要是被人看到,他们两人都会被世人唾弃。 颤抖着手,她把笺悬在烛火上引燃了,橘色的火光跳跃了一下吞噬了染着墨香的思念。顷刻化为灰烬。 她看了笺吗?心情当是如何?他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贵女,各家的表亲们想与他结亲,可士族的权势太大了,那人亲眼见过士族联合,举一人倾覆庙堂。一朝天子,仍是旧臣。诸侯自择师者王,那人在那个位置也是悬而不稳的。士族青年都渐渐被他隔离在权力中心以外。他不会容忍的。 也曾有下官想与他结亲,可是每逢有帖子上门,这些消息总会落到那人的耳朵。第二日,递帖子的人便会被寻个由头放了外职或罚了钱粮。自己被迫成为了高山孤月,因他的怜悯而生,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看那些青春的好颜色,也不再是三春之桃,灼灼其华。而是向他招手的美人鬼。 今天竟然一夜好眠,清晨蒙蒙亮。谢家一行浩浩荡荡地从乌衣巷出发。行至城外,顾夫人在两队亲卫的掩护下分道北上。 祭奠仪式是谢溶每年都参加的,因着大祭已经做过了,玄妙观去的都是女眷和孩子们。趁着还未开始,她则 偷偷溜去了徐姑姑的院子。 如今世风开化,女子多贤德有才。有遴选入宫当女官者,有自己写书编传者,有无心姻缘,开学授业者。世家女子更是以博学广闻,能书善画为傲。谢家就有一位亲眷寡嫂徐夫人,惊才绝艳,尤擅书法。丈夫谢郎君早逝后,立志做学传道,皈依三清,在的玄妙观做居士。被谢家当作假女(义女),也时常为各家女眷讲学授字。 当小小的谢溶刚被带来的时候总是生病。夜里难以安眠,她便换了大的睡榻与谢溶一起睡觉,谢溶长到十多岁,还偶尔与她同眠。再后来高娘子寄住过来,高娘子性格刚毅跳脱,她常常一个人带着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已与她形同母女。 “阿溶从未离开自己那么久过。”带着重逢的期待和忐忑,她从昨夜就没睡好。此时虽然拿着一卷书在看,心思却飘到了远方。 “姑姑!”谢溶支开两个丫鬟,趁着前院还在忙。悄悄地小跑进了从前住着的小院子。人还未进门,眼眶先已经红了。欲语泪先流。 徐夫人听见熟悉的声音,也红了眼:“阿溶,阿溶……” 两个人抱着哭了一会儿,谢溶不愿从徐姑姑怀里起来。干脆耍起赖来,这样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真好啊!从谢溶回了谢家那天说起,到泯悲寺恶僧掳掠良民。又说起父亲北上和自己的亲生爹娘。 徐姑姑看她讲的声色活现,心里的酸楚都要溢了出来。 “姑姑,我想…”谢溶小声自言,一句我想回观里住终究没说出口。托君而弗疑也,她既然答应了顾夫人,又怎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两人正说着,门口来了人唤谢溶出去参礼。典礼如往年一样,不过今次天气不好,改在了大殿内,她跪在在了谢渔谢惟身边。谢意由保姆引着一起跪在她身边。 谢渔偷偷打量谢溶,阿母出门前叮嘱过,要听阿姊的话。今后,就由自己和溶姊姊守护弟弟和家了。仪式冗长,小孩子们昏昏欲睡。 谢溶跟着念:一心专志,入静持斋,焚香行道……保佑其人,使宿世冤仇,乘福超度。幽魂苦爽,各获超升。念着念着她的泪流下来了。 听着司仪在讲着祖先有德,衣冠南渡,几经折损在这块地方扎下根基。她想,她的父亲,为全情义被人利用却自动与家族割席。她的姑外祖母玢阳公主保全她的母亲,把母亲从深宫牢笼解救出来,母亲心爱父亲,听闻噩耗,便生死志追随父亲。叔父叔母把她藏在玄妙观,在观里遇见了各位娘子姑姑,教养自己。家族没有把自己献给宇宙大将军,想让她去陈留谢家祖地啊。 舟楫生死海,济度超罗丰。她在谢家这艘大船上,被众人袒护,送至此岸。 “阿姊,阿姊,阿姊你被烟熏着了吗?”谢渔看见她眼泪断了线一样,担忧地小声道。 谢溶对上妹妹的脸,充盈的保护欲游走在全身,好像雏鸟一夜之间长出了丰羽能够遮风挡雨。 “我没事,只是…” “我知道阿姊是难过了,阿姊不难过,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谢渔小大人似的拉着谢惟对她说。谢惟显然跪的有些累了,被她吓了一激灵。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两个阿姊。 法事结束后,有姑子过来传话,让谢溶过去见徐夫人。秦媪被留下来照顾谢渔姐弟,看谢溶有事,道:“娘子先去罢,奴招呼着渔娘和十二郎,待事情办好娘子再来寻我等。” 谢溶一边道谢,一边嘱咐观里的姑子照顾好她们。 徐夫人和方丈引着谢溶单独去祭拜谢咏与夫人。往年都是如此,今年也差不多,先是讼了一遍《救苦宝诰》然后把抄好的《灵宝经》在台前烧掉。只是往年并不知晓拜祭的何人,而今年她知晓了,这两块冷冷的牌位后面是她父母亲对家族千钧的情谊。 观里的方丈女冠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对她们都抱着孺慕之情。只是日后,在不能朝夕相伴了。 “刚才姑姑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整理好情绪和仪容,谢溶与徐姑姑在书房的坐榻上对饮新茶。 “如今流寇闹得很严重,你必须在谢家。”徐姑姑思酌了一下,谢溶此时也算忽遭变故,她不能永远生活在这个桃源中,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体会一下人间烟火,磨砺一下她的性格。与她简单地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时局。 “不过不用担心,大郎君(谢峤)已加强了护卫。”她接着说道:“看如今你已知晓你父母的事情,如今建康与龙潭虎穴也无二致,你需万分照顾好自己。” “姑姑早就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吗?”谢溶歪着头,佩服徐姑姑竟能将秘密守着十多年,连梦话都不说的毅力。 “并不。”徐姑姑不打算对这个女儿般的孩子有隐瞒,说了下去:“也是前两年高娘子与我说的。” “啊?高姐姐怎么知道的?”谢溶愣了一下,在她的世界里,高娘子像一个从天而降神女,美妍姝丽,有一手丹青妙笔。自她来了以后,谢溶才得一些爬树上房等猴子一般的玩乐。从前徐姑姑是不许的,但高姐姐就时常易容换装带她或进城逛集市,放烟火,或是带她下乡骑马。 最重要的是,她慢慢开始跟着两位娘子学习绘画了。也没有什么步骤,跟着高娘子教什么边学习什么。等再大一些,高娘子便带着她四处去寺里绘制壁画。因而常与平民打交道。不对不对,有哪里不对。小时候自己从未想过,但是现在也是知晓事情的年纪了。依稀记得高娘姐姐带自己骑的都是年轻力壮,品相极优的外邦马。这些马就算是谢家也是十分珍贵的。可是姐姐却唾手可得。谢家的辛秘,多一个人知道,便是累族之祸,为什么高姐姐知道? “徐姑姑,你知道高姐姐是哪里来的?”突然想到了什么,谢溶问了一句。 “是北齐,当时正是北朝两国相争的时候。但听口音是不知是京兆高氏还是渔阳。”略微思索了一下,徐夫人也奇怪道:“似乎是避什么祸来的,但看你大伯父和二伯父与她是不错的。从前玢阳公主尚在的时候,也有过交往。” “之前顾夫人说想送我去陈留,陈留就在北齐呀,那时候高姐姐说要带我去邺城。”谢溶把顾夫人之前的打算说了:“只是现在我要在建康照顾妹妹弟弟,而且我也不想去陈留。” 听她说要照顾妹妹弟弟,徐夫人的心中升起一股自豪与担忧。这个小女郎长大了,但她真的能在这纷纷乱世保全自己吗?或许还是一开始就送去陈留也好,邺城也好,终归能做一只展翅的雁自由地飞去更广阔的地方。 又说了许久的话,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不能总在徐姑姑这里待着。谢渔今天本就郁闷,还跪了许久,是一定要去看下她的。可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不忍离别。 “好孩子,来,日后若是能用到,你切记,人只要是撒谎就会有破绽,想要别人找不出破绽,最好七分真话,三分语焉不详,让人自行去猜。然曾发生过的事情叙述起来最为真诚,适当的张冠李戴换个地方时间,等到别人问起来,只说记错了。”拳拳爱女之心化作最后一句话,再说下去,恐怕自己就要开口留她了。外面的雨绵绵地下着,天空阴沉沉。让她感到不能呼吸。 谢溶被这话惊地半天回不过神:“姑姑,这,这,你…”徐夫人素来秉持君子之道,这种话倒像是高姐姐说的。难道她,她竟不要自己了吗? “你切记!快走吧,不然你妹妹要等急了。”徐夫人声音有些哽咽。竟站起身准备推她出门。 “姑姑不要我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里滴落,谢溶止不住地哭泣,声音刻意地压低悲喘。这下徐夫人哪里忍得住,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整个人瘫坐下来,揩着泪,嗔骂她:“小没良心的,你只会惹我伤心…” 两人哭做了一团。徐夫人不舍谢溶,只是看这时局愈来愈乱。前一阵,谢家派人过来请她住去乌衣巷,当初她孀居在家,深感不能过度沉湎往事,便把夫君谢郎君从前做着作郎时候撰写的文章书画,收藏的典籍文学修编整理。这里的女冠有些同样些孀居的夫人,不愿再嫁,也有些收养的女婴女童,她与方丈女冠们教养女童,照拂一下佃户们。这里便是她的半生,不舍玄妙观。 不行,谢溶必须走。只有在族人的羽翼下才能保全她。否则她的身份被人知晓,又落单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想着怎么去安慰着孩子,外面有女冠叩门:“徐娘子,徐娘子!溶娘子家里来人说有急事…” 初涉凡尘多不虞 听见门外焦急的声音,里面的两人收敛了情绪。谢溶去开门,看见砚心在门口来回踱步。 “娘子,娘子啊”看她走出来了,才皱着眉头迎了上去。 “怎么了?”谢溶看她一脸着急,又不敢冒失上前的样子惊讶道。天阴的厉害,自己在这里待了不到半天,出了什么事呢? “不好了娘子,意郎君突然发起热来,保母用了好多法子都没用。”砚心边扶着她准备去谢意暂住的小院。 “怎么只有保母在一旁?随行的郎中呢?”。这次众人只是在观里住一晚,只带了些丫鬟仆妇照顾起居,一车衣物香料,其他都是给观里的斋供。郎中拢共只带了一人。 “下午法会结束,旁边庄子上的管事来人,说庄户里面好几家佃户都有人高热不退,大夫人把郎中支过去了!”砚心边走边与她说:“知洗姊姊与赵媪在那边在照顾渔娘子和惟郎君,我才得空过来寻您。” 谢意是姨娘周氏的儿子,顾夫人不在,自己算是这个小家的主人了。现在不管是什么主意,都需要她在一旁决定。 “稍等。”一听是发热,谢溶马上转身去请了徐夫人。说明原委,叁人一起去了谢意处,大伯母卫夫人,二伯母郑夫人都围在床边。 “阿溶。”两位夫人看她带着徐夫人从外间进来忙让到两边。之间床上的谢意小脸通红,额头覆着凉帕子,嘴唇焦干。可怜的孩儿,一个下午都在醮坛被香烟熏扰,也不见亲娘在侧,一下不适应便病倒了。 徐夫人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烫的厉害,什么时候开始的?” 保母在一边急得搓手顿脚:“小郎君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只说的没胃口用饭。我便去熬了些米粥,到了申时初就说想喝水。几盏水下肚奴也没有敢让郎君多喝怕伤了肠胃。到了末刻便热得厉害了,奴寻不到郎中,才去禀了夫人和娘子!” “春末寒湿,近日又多雨,想是着了凉气。”徐夫人对卫夫人和郑夫人道:“二位夫人都携着幼童,请先回房,以免过病给他人。” 卫夫人匆匆赶过来,孙子和孙女都是儿媳沉氏在照顾,两个孩子正是粘人的时候,她是要回去看着了。这便就告辞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差人来找我。” “我还是在这边看着吧,有保母带着阿源姊弟两个。”郑夫人打算留下来,一则是两个孩子都大了,自己能走开。二来弟妹一向对自己不错,这种时候走了未免薄情。 “二伯母还是先去陪伴阿源与崎郎君吧,近日又下雨他们没有母亲陪在身边过夜定会害怕的。”谢溶劝慰她。本来孩子就发热,这围了一屋子的人,浊气更甚。若到时候把病传给她家孩子就更糟了。 徐姑姑吩咐人开窗通风,烧了热水备用。 “多喂一些水。”徐夫人看那保母正在犹豫,便自己拿过碗来,先用户湿帕子润了一下他的唇,再然后轻轻斜过碗边,慢慢让水成细流淌进嘴里 “再去外间看看郎中可有回来。”谢溶吩咐道。 雨势渐大起来了,滴滴答答地打在檐上听得人心烦。谢溶心里焦急,可是谢渔和谢惟还在另一边院子,只能托了徐夫人照料这边,自己先去瞧瞧他们。可见今日确实不是什么好日子。平时小大人一样的谢惟也闹着不大舒适。 “想是离开母亲,又碰上了坏天气。”顾夫人自去北边,把身旁最亲近的婆子赵媪留了下来。秦媪身材略壮硕,据说是顾夫人的奶母,与丈夫婚后也不愿离开顾夫人,便随着一起陪嫁来了谢家,今次北上,便是她丈夫顾振赶的车。 “阿姊。”他白着小脸儿躺在榻上,谢渔自法会散了一直守着他,现在已累的睡下了。 “阿渔已经睡下了,明日惟郎君便去找她可好?”谢溶摸摸他的脸,又探了一下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阿溶姊姊。”他又叫了一声,明明今日不要念书,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累?感觉胸口闷闷的,麻麻的。小谢惟才八岁,启蒙四年了。逢春祭族学休憩便跟着一起来玄妙观法会。前几日母亲已经告诉过他,自己要出门。日后多听姊姊们的话,念书时需含英咀华。 可是到底是个孩子,没有母亲的陪伴独自歇在陌生的地方,心慌意乱。“我睡不着,想看会儿书。” “阿?”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火,现在看书恐怕对眼睛不好吧,她说道:“我给小郎念吧。” “好,有劳阿姊了。”他点点头,额头的碎发轻轻摆动,粉雕玉砌的小儿郎。 一旁的赵媪听着,连忙出去多点了几盏灯在床头的高桌上。 桌上有本翻开的书,想来是之前读了一半,便拿起来借着念:“……又与程昱计,使说范、东阿,卒全叁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还击布濮阳,布东走……二年夏,太祖军乘氏,大饥,人相食。” 额…这是小孩子能看的书吗?谢溶念着念着觉得不对劲,合上书一看,不得了,是《叁国志·魏书》。 “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雨声淅沥,书声琅琅。不消半刻,便看到谢惟呼吸平稳,双眼紧闭。 “有劳溶娘子了。”秦媪一直候在旁边,看她结束后劝道:“娘子来了多时了,回去歇着吧。” 谢溶辞过立马去了谢意处,徐姑姑还在隔一段时间就喂水换帕子。门窗大开,看她撑着伞过来,鞋子和裙摆都湿了,心疼道:“你慢些不打紧。” 谢溶一心担心谢意:“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想是雨太大还未有消息。”徐夫人愁道,孩子太小了,这高热不退可怎么好呢?药材也没有备些紧要的。不过这样一番悉心照料总还是有点好转的:“心跳没有那样急促了。” 记得甘草的父亲甘郎中在这附近的落草涧有一片草药地,往年清明这段时间晚间都在这里守夜。小儿体弱,怕是拖着拖着就成了沉疴痼疾。 “我去寻甘郎中来!”谢溶心一横,转身准备出门。 “使不得,这么大的雨。”听她要夜晚冒雨出门,徐夫人快哭了出来。连忙拉她:“你回来!” “知洗帮我准备出行的靴袜便服。”谢溶朝一旁吩咐道,又安慰徐夫人:“姑姑,我马上回来。我多多带上侍卫,慢慢地走!” 一旁的保母见两人这架势是要出门寻郎中,“砰”地一声跪下了:“溶娘子,好菩萨救救我们意小郎…”然后呜呜哭了起来。 谢启听到小檀说谢溶准备雨夜出门的时候正在扎着飞镖玩。郎君把他和小檀打发来保护谢家女眷,可他能看不出来郎君其实是想让他护着溶娘子? 套好斗笠蓑衣便赶去了马棚牵马。 “溶娘子!溶娘子等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溶刚好点了叁个会骑马的壮汉护卫准备出发。 “你怎么在这里?”她奇怪着,谢启和谢饶不是寸步不离谢令殊的吗?难道是跟着郑夫人来的? 本来想揽过来自己去寻郎中,但是落草涧周边都是长得一样的药田草屋,自己也不认得路。只能求了谢溶一定要他跟随。 想了下其他人都是自己不相熟的护卫,只有谢启自己认识,不管怎样还是让他同行吧。便说道:“你一起去吧,只有我找得到地方。你骑马稳,在前面掌着灯。” 谢启惯来是个骄傲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武艺胸有成竹。也不说什么,直接提灯上马。此时天已暗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加上谢启谢溶一共五人便出发寻甘郎中。 出了丹陵县内就是官道,谢启和另一护卫一人一盏油灯,也勉强能看清路,且马行不快。内心焦急,只盼着最好能寻到人。 雨时大时小,好似听到车辙和马蹄的声音,对面灯火若星渐渐驶近。看样子是有贵人出行,这么大的雨还能有这么亮的烛火。几人决定在路边等一下让他们先过。 引路的大概有约十五人的叁队骑兵仪仗。后面跟了一辆叁马辎车。压后的还有几队骑马的护卫,谢溶看的不大清。这边的五人侍立在路旁,谢溶看谢启仍在马上,怕太过招摇,正要招呼他下来。 坐在车前的一人看路边这几人,有四人骑马立在一边。一人在马上,提着灯。这种天气是谁家还出门?于是便好奇地打量起骑马的人,正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心里一惊。 “抓住他!” 事发突然,前队两人立刻持戟准备把谢启挑下马,谢启本来在路边站的好好的,没来得及反应忽地被刺,马受了惊仰天一啸,他翻腰下马。此时路又滑,好不容易稳住灯却掉到一旁灭了。 谢溶四人站在一边不明所以,对方人多,披甲带戈的还是不要起冲突。正要去拉谢启,那几队人似乎是得了命令一窝蜂涌上来压着几人。叁名壮汉看主人被擒正准备奋力一搏。后面马车上传来一个声音:“带过来。” 谢溶等人被压到车帘外,便面见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谢启。那人披着头发,带着笑意说道:“小谢郎君,久违了。” “汉阳郡王安!”谢启见躲不过,只得低下头行礼。 来人是今上的堂弟汉阳郡王萧法继。当初上奏把谢溶献给侯靖的便是他。当时谢溶虽是庶出女,却是本家贵女。引得世家豪族一片反对,谢峤更是联合王氏上书骂的他狗血淋头。自此请去白鹭洲清修,谢启受了谢令殊的命一路监视他到白鹭洲,扣下自己的美妾华服。他一路郁郁气结,此恨难消啊! 谢启知道这是还记着仇呢,但想到有谢溶在,不敢轻举妄动。怕她暴露身份,先顺着萧法继说:“郡王是要回建康还是青华宫?” 几人见谢启开口了,便不说话,想着既然是认识的,等着问完话能放人。 “呵,多谢谢小郎君上次相送之情,不若与我喝几杯。等你主人来接你?”萧法继没有回答,面皮虽然带着笑,话语却不善。 谢溶看这个场景也知道可能是遇上了政敌。谢启走不了不影响什么,他自有谢令殊。自己却是急着去请郎中。 谢启怕他们伤害谢溶,不敢反抗。正想着该怎么说。后面的人似乎是不知轻重,猛地一推谢溶,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顿时泥水糊了她满头满脸,斗笠掉到不知哪里去了。 “溶娘子!”另外叁人看主人有危机,不管自己也被压制着就要上前去扶。哪知萧法继耳朵毒,夹着雨声也听到了他们在喊谢溶。 完了! 几人心思不一,只有可怜的谢溶被毫不客气地从地上拉了上来。一抬头,脸上的泥水被雨水冲刷了下来。呛地她直咳嗽。 “好玩,把女的带上车。谢启拴在马车后面拉起来,剩下的人丢在林子里。”萧法继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两方又在出了玄妙观的官道上狭路相逢,虽没见过,听名字就知道是曾让自己吃亏过之人,顿时心生一计,把几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 闲话:剧情方面,从现在开始,溶妹要正式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了。慢慢从小雏鸟长成巨鹰(不是)。 哥哥也快要登场了,整个大剧情上两个人分开干的事挺多。但是这都是为了最后的he而成长的必经之路! 看到有许多新朋友、老朋友,欢迎大家来玩!多多互动! 千转梦回怀旧事 车里很大,能容下叁人围坐,谢溶挣扎着不肯进来,推搡间沾了泥水的衣裳弄到萧法继的宽袍上。 本想一巴掌扇过去,但看她脸上也是泥水,嫌弃的紧只能作罢:“打晕吧。”雨幕涟涟,天命各安,你逃得过吗? 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倒下了。 都过去烧完四五根蜡烛了,平日里坐牛车都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近日快马怎么还去了这么久!虽然下雨,但是…徐夫人心中火燎一般的焦急。换帕子的手都在抖,最近流寇众多,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小女冠匆匆进了房里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徐夫人把手里的活交给了一旁的保母,急急出门去了。 叁个护卫被扔到林子里的时候正好碰见官驿的快马来送信,把几人带到通往丹陵县的官道上指了路才走。雨时大时小,叁人的灯也没了,摸黑回到玄妙观外时已近午夜。早有内院的丫鬟在外候着等消息。 徐夫人与杨夫人并坐在中厅,下首坐着郑夫人。叁人齐齐跪下叩头,说明一番情况后杨夫人立刻差了骑术好的护卫连夜送信给谢峤与谢令殊。 “快快!回去给大郎带信,让他即刻去王府要人。”一个贵女被王侯强押了回去实在不像话,这人竟猖狂到无法无天了么? 大嫂杨夫人更为年长,也是建康本地人,知晓些旧事,萧法继此人疯疯癫癫,横行霸道。有次竟然在朝堂之上脱去衣衫披头散发伏地大哭。 只是萧法继不按常理出牌,这边人派出去送信,他那边也派了人蹲在路边。丹陵到乌衣巷只有一条路。午夜策马动静如此之大,捉到了递信人连人带马一起斩杀了。 这个清明焦躁的尚不止这几位。入夜开始建康宫清居殿内时有时无的哭泣声就没停过,从隐忍呜咽到呕哑嘲哳持续了半宿。寝殿内的内监都被赶了出来。齐齐立在门口。 梁帝为了登上宝座,把前萧刚出了五服的亲眷屠戮殆尽。可登基十年后,痴迷神跡,自与后妃分居,迁到清居殿后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常坐不卧,服麻衣,茹素…殿内只有供奉着他御笔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描金画像,一个佛台,一盏香炉,几个素麻蒲团,一张小案几和睡觉的矮榻。 “陛下万安:吾常静思己过,深感罪孽深重。而今与万千将士同进退,为君抚慰民心,不觉苦乐。奴生于微贱,幸君垂怜常伴左右,闻君体抱恙,奴尝寄千里之思于信望陛下安寝幸食。有生之前若得相见,必结草衔环以报!子升叩安。”信写到后面,一手妙笔断断续续,有墨渍晕开的痕迹,想必是笔者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滴到了信笺上。随着信笺一起送来的,还有手抄的小楷《地藏菩萨本愿经》。有好几卷,字体秀丽精妙,甚至无一字错。必然是极其用心的。 谢令殊刚刚卧下,闭眼前把今日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给母亲抄的经卷没有错字,已经烧了。去别院坐了一刻钟,陪着佑真吃饭,胃口尚佳。谢启和小檀都一起去了玄妙观,有什么事能马上给自己带信。四叔母北上安全做足了。钟离郡的情报说朱益深居简出。头疼的毛病好多了,药不能停,陆宾然已经把梯子递来了哪天有空去下个台阶。这两天还开始重新习拳术和剑术,和谢饶应招也没那么累了,或许是那小子让着自己的? 实在没有什么遗漏的了,盍眼睡去吧… “郎君,郎君!”哒哒的叩门声想起,谢令殊心中一跳,披衣坐起:“何事?” “建康宫的内监来消息,陛下召您去清居殿!”外间通报的人看已深夜,不敢高声通报。 谢令殊一下起身,揽过挂在衣桁上的衣衫和外袍穿起来。匆匆整妆后开了门,朝左右吩咐了几句,便走了出去。刚到大门口时,谢饶牵了马匹过来,来传话的内监领着他们快马疾驰奔向建康宫。空旷的街道上,马踏水洼,车过横桥的声音夹杂着雨显得异常萧索。 下了马车一路疾走进入清居殿,雨还在继续下着。怕手里拿的经卷遭淋湿,谢令殊脱下外衫卷起抱着。谢饶给他打着伞,趁着换手的时候,把头发松了,衣带也扯乱了不少。 到达清居殿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梁帝哑着嗓子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低低哧笑了一声“虚伪”,谢令殊扣了门。 睡不着,不能睡。一闭眼就是高祖萧振赤红着双眼怒责他同室操戈,画像留下了血泪。先昭诚女君胸腹淌血,挣扎着问他为何让自己与腹中胎儿做人质?为何不救自己!一眨眼还是那张面貌,只是更加稚嫩,衣衫也是近年时兴的样子:阿叔,救救我儿!救救我儿!一卷《地藏经》越念越乱! 谢令殊!是谢令殊!怎么还没来?!正欲发怒,叩门声想起来了,清冷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 殿门被他推开了,门口的青年怀里抱着衣衫,头发只系了发带,中衣下摆尽数润湿,鞋子也湿了。借着烛光看他,眉目疏朗,脸颊好似又消瘦苍白了些。 “阿祖?”这下他没有叫自己陛下,心里的不安落了下来。连忙放下经卷招呼他进来,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刚睡下又被叫起来了。 眼前人看他招呼自己,犹豫了一下。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光脚走进了殿里。脚步先踏出去,留下两只湿印,刚踩下第二行,衣摆的湿痕又把它拖掉了。 他风华正茂,就算在病中也如圭如璧,如琢如磨。早几年,他们都说他像年轻时候的自己,龙章凤姿,杀伐果断。他是构不成威胁的,他姓谢,他淌着萧家鲜血的野心,只能随着他那庸碌的父亲扬汤止沸。 他也被驯服的很好,做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他的政绩考核永远名列前茅,而今他是他的侍中,将在禁宫中值夜,又能时时见他了,他会去做他吩咐的任何事,是他的第二双手。 可惜啊,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孙子竟没有一个能够像他一样璀璨?等待自己百年之后,谁还能约束他?让他死心塌地地服务他从他舅舅那里抢来的王朝? “思行,思行…”梁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凹陷地眼眶里流了出来。 谢令殊看梁帝的表情一时痴妄,一时清明。心中不由地感慨,岁月真不饶人。自己从小出入禁庭,与他的儿孙、子侄们一起长大。记忆中的他还是华茂春松的帝王,现在垂垂老矣。 “阿祖,可是不好睡了?”他缓下声音,用着十二分的柔软语调哄着他:“思行为您守夜。”说罢,把衣服放在地下,着手去收拾散落的经卷信件。 梁帝没有阻止他,好,很好。若是世家都能像他一样,那就更好了。寒门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牵制世家的,可为什么他们不能好好相处,一同为自己守护这千秋基业呢?看着他的背影,慈爱中透着不甘心。 谢令殊看见打开的经卷时就知道朱益那厮又来信了,果不其然。虽匆匆一瞥,但还是能看到他写了什么。如此难耐了吗?一天也等不得?好在自己在钟离郡和仁州那边的消息都比较灵通。他们并无越界之举。 叁两下把经卷卷好放在佛台上,他又去换了一味安神清心的香。然后坐到自己的身边,打开抱着的衣服,里面是一卷药师经。展开念给自己听,声如击玉。 “…奉请药上菩萨奉请弥勒菩萨,南无药师会上佛菩萨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刻意压低了声音,如仙乐琅琅,容易入眠。 看梁帝已然睡去,谢令殊招呼外面值夜的大内监王禧进来服侍。 “谢侍中可要告辞?”王禧叫了两个徒弟伺候主人上榻盖被,自己去和谢令殊见礼。 “今日我来守夜吧,劳烦王内监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衫和鞋袜,再给我备一些茶水吧。” 第二日梁帝起来时,谢令殊正在拂尘进香。透过明黄的罗帐,他看到一个身长如玉的背影。“为何他不是我的孙儿?”心中又是无边的遗憾。 有人舒适有人愁,谢溶醒来的时候正睡在一张香软的榻上。她的头颈肩好似错位了一般痛,闭着眼睛甩甩头,身下触感不对,香料太过浓郁!不是松霖院也不是玄妙观,这是哪? 她睁眼,坐起身来。看到四周香帐华床。这?这过了多久?谢启呢?谢意怎么样了?有没有郎中? 外面的人看她转醒,叁五个地拥上来,有的捧着衣服首饰,有的捧着金盆玉盏,还有的捧着…… “你们是谁?”谢溶看那些侍女马上就要上手来拖她下床,也不顾着问其他的,厉声道:“别碰我!都远一些!”只可惜昨夜淋了雨,嗓子有些哑了,这话听起来未免弱气了些。 那些侍女似乎很是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一个身量较高的女侍按住她的肩,另一人拿着玉盏给她喂水,谢溶抿着唇,舌尖抵住牙齿不喝,她便用虎口撑着谢溶下巴,拇指和食指在下颚骨上用力一捏,下半张脸一下子脱力,水汩汩地灌了进去。 外间走来一个服饰不同这些人的女侍,行了个作揖礼,开口道:“谢家娘子,汉阳王见尔等风雨夜奔十分辛苦,请您先来府上做客,等家人来接您。” 回想起昨夜与谢启几人受到的暴力对待,很可能自己是被当作人质了。她们现在对自己以礼相待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谢家的女儿,目前没有性命忧患。迅速分析了一下她问了一下对方能回答的问题:“与我一起的郎君呢?” “那是男宾的事情,具体我等不知。娘子若有问题,不如整妆见过我家大王再议?”虽是商量的口气,但也并不客气。不过谢溶大概能确定谢启还是安全的。 在这里睡觉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倒要看看这个汉阳王有何贵干。拨开围着的女侍,她走下床塌,更衣的女侍先拥上来,迅速脱去她的寝衣…… 几分立场多变幻 𝒽á𝔦𝓽á𝓃𝑔𝓌ô.𝒸ô𝓂 穿到第叁重纱罗上衣的时候感觉到了不妥,裲裆也不给自己穿,轻纱却一层层地套,低下头就能看见白花花一片,这些衣服太轻浮了!并不是自己一般穿着的常服,甚至比绘春楼的女郎娘子们的衣着更加轻佻。 “我不穿,要么把我原来的衣服给我,要么换成你身上这种!”几个女侍看着她厉声拒绝,抵死不从。面面相觑,不敢强迫,只得求救一般看着刚才说话,品阶更高的那个女侍。 “娘子还是客随主便的好。”女侍说话依旧例行公事般的冷冰冰。 “我只是要换一件衣服,并不为难你们吧?”谢溶气愤难当,王侯掳掠贵女。现在难道是个高位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她压下心火:“你们绑了我来不就是想让逼迫我家里人出面?我须尾俱全气色尚好地当筹码不是更好谈事情么?”看書綪椡首發網詀: Яo𝓊sh𝓊𝔴𝓊❷.𝖈ôⓜ 那女侍来的时候主人交代了不要太过为难她,杀一杀傲气变好。想一这早已经被折磨得差不多了,便遣人新拿了一套与自己差不多的衣衫。虽是女侍装扮,但上身是浅鹅黄薄纱内衫外罩穹灰素纱广袖斜襟上衫,下裙霜白间铜绿轻罗破裙,裙头用了繁复的加宽金丝织锦。纤腰广袖衬的她似一支绿玉竹。 穿好衣衫,又鱼贯而入一些捧着妆匣首饰的女侍,经过刚才一折腾,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和她们反抗了。木然地任着她们梳发上妆。 “倒是比昨日那个乞儿模样顺眼。”萧法继看着谢溶跟着女侍袅袅婷婷地走进门来,心里想着。 其实当初要把谢溶献给侯靖的法子也不是他想的,但是他也确实是想找一找谢家的麻烦。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是什么,谢家和朱党都会有一方不愉。想想他就觉得畅快。 “拜见郡王。”谢溶跪下行了个顿首礼坐在了他对面。来的时候余光打量了下四周的陈设,这里好像是一间宴客厅,萧法继真真是个怪人。如今南北通商繁茂,多数异族的家具织物都在南朝流行起来。即便是自己家也是有许多的,只是他这里帷幔垂帐皆是极传统的,桌椅榻几也都是传统的矮式样。甚至衣衫首饰,都是极其传统的南朝特色。 他本人更是疑似前人,着了对襟广袖浅色袍,没有穿鞋袜,屐着木屐。虽然面白如冷月,姿容华贵,但是一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只是昨夜里天黑下雨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就被打昏了,今日看得清楚,恐怕年纪是要比自己大不少。头发也是散着的,怎么看都是一副晨起未梳妆的懒散模样。? “纨绔子弟。”她心说。 “谢溶,你是谢崇的大女儿?”他懒懒地开口。 “是。”不清楚他想干什么,还是静观其变吧。谢溶依旧把头低着。 萧法继看她一脸缩头乌龟的样子觉得好笑,雨夜骑马出门,胆子能小到哪里去?更何况和谢令殊混在一起的,可曾有等闲之辈?“行了,你去看看谢启吧,已经通知你家里人来接了。” 谢溶一头雾水,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平白扣押了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是什么意思? 跟着随从走到一处背阴的砖房,最近下雨,房子里外都是湿漉漉的潮气。她没去过牢房,不知道那地方是什么样的,但是这里却是私人炼狱一般,靠墙放着鞭子棍子等一些刑具,一张老漆旧木桌放在中间,旁边有个生好的炉子。右侧是一堆干草垛子地上零碎着铺着些稻草。 可当她看到谢启的时候,整个人的血液都凝固了。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气。 “谢启!谢启!”她跑过去跪在谢启的身边。他没穿上衣,只有褴褛破烂的裤子,健壮的身体上全是沾着血渍鞭痕和棒痕的淤青,只一个夜晚,头发都打结在一起了,发出一股血液干涸的腥味。脸上也是青青紫紫,嘴唇干裂。谢溶不敢上手去触碰,一直在发抖。 “你们干什么了?!为什么要虐打他?!”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心里只有害怕。恨恨地转头盯着一旁的守卫:“混蛋!他是我谢家的人,是有官职在身的从事,他若死了,你们,你们,你们如何交代!”说着话的时候,拳头撺紧,死死咬住牙,不露半点怯。 那两个守卫也不被骇到,用喝酒的海碗盛了冷酒直接泼在谢启脸上。 “额 ……”谢启受了冷,眼睛努力睁开。这一整晚都是如此,之前已泼过一回了,实在晕的厉害,让他在这里蜷着。 这些恶贼,自己要是有命从这里出去,定叫他们生不如死!眼前模模糊糊,只看得到微微亮光,耳朵嗡嗡作响。恐怕是昨天他们下手太重一下没有恢复。 溶娘子,郎君叫他护好溶娘子,不知道现在溶娘子在哪里? “娘子看过了他,人是无恙的,现在可以随我出去了。”身后的女侍看她坐在地上涕泪满面,冷冷说道。 “无恙?都被你们动用私刑了还叫无恙?”不能让谢启一个人在这里,她努力镇定着情绪:“让我带他出去。”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郡王只说了好好招待您。”女侍例行公事一般机械地回答。 “娘子,他伤筋动骨的,移动一下可是锥心之痛。您家里人来了自然会妥善接回,这里不是您该长留的地方。”泼酒的守卫也在劝她。 “他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们下手的!”谢溶很想大骂,但是怕自己激动起来误伤了谢启:“你们不是说我家人会来吗?,行,我就在这里等。”说罢,用宽袖遮起谢启的脸,让他免受阳光直射。 谢大郎收了汉阳郡王送来的信,正准备出门接人,在前堂碰见回家的谢令殊。他一脸倦容,昨夜只趴在案上歇了两个时辰,梁帝醒来后看他还在鞍前马后地忙着,动了恻隐之心放他回来歇息。 “我与兄长一块儿去,先等我收拾片刻。”听谢峤说谢溶与谢启都在汉阳王府,便坚持要一同去。 谢峤也觉得他一起去为好,近日母亲回来问他有没有去过汉阳王府,刚好那边就差人来送信。这才知道昨夜的信使没有回来。又匆忙吩咐人下去找,谢峤也传了昨夜同去的叁人问话, 听完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说这位主子是个搅屎棍也不为过了,只是谢大郎是斯文博学之人,也形容不出如此粗陋的词来。不过讲到了都是频频摇头,若是假公济私还好,但他平生最好做损人不利己之事。行事全无忌讳。 在萧法继的大力推举下,许了厚利遣侯靖前往东南剿水匪。这个计策反侯党也不得不服,东南多迷障毒虫。虽然他长了个心眼在仁州留守了一些将士,但侯军都是北方来的,对水土不服的他们还是不简单的。把他们打发过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建康的。够拖住他们一阵子了,也难怪朱益在钟离郡不出门,蛇鼠一窝,如今蛇却不在老巢。 屋内的错金山纹熏香炉烧夜昙花与沉香调制的新香,萧法继躺在睡榻上,身后的侍女用羽毛扇轻扇着,下首还跪着一个捶腿的女侍。谢令殊进来的时候就皱着眉头,自从绘春楼之后,他就讨厌起了这种浓郁的熏香。 此刻萧法继已经整好仪态端坐在案前等待他俩。 “两位贤侄坐近一些。”他笑着说道,只是笑的几分真假确实看不清的。 谢大郎和谢叁郎相视了一下看只好在他对面撩袍坐了下来。案上摆了一只晶莹的白玉阴刻锦鲤戏莲茶壶和几只小巧的白玉茶盏。 “叁郎,我们好久未见啊。”不等对方开口,萧法继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当真是容仪非凡,建武将军曾言谢家儿郎譬如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如此说来,这一百多年过去了,还一如瑶林琼木一般啊。”边说着,边给他俩倒了满杯。 熏香太盛,掩盖了酒气,两人拿起杯子才觉得不对。谢峤眉头也不皱,浅呷了一口正欲开口,谢令殊却一股子烦闷劲上来,反手一泼,把酒泼在地上,盯着他道:“少废话,我的人在哪里?” “哎呀呀,不要上火。”萧法继看他眼神不善,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暴躁在,想他不是在梁帝处吃了瘪,就是朱益留下的棋子挡了他的路,招手叫女侍上了一杯清茶:“叁郎消气,你家小谢从事与你妹妹不知何故深夜赶路,这雨天路滑的,灯也灭了,马也惊了,我好意把他们捎带进城,可实在太晚了,便叫他们在我这里歇了呢。” 谢峤肯定不相信他的鬼话,看似软绵绵却带着威胁道:“郡王从白鹭洲回来必然也是要谒见官家的,我家里人在您这里打扰恐多有不便,一个女娘,难免被人诟话。今日接不回人,我家人都堵在府外,恐怕闹得难看。” 萧法继看谢峤说得坚决,开始打量起他来。他是谢家最大的一位,将来也会承接他阿祖的郎主之位,领着谢家走过下一段岁月。好像有二十九还是叁十一了,比自己小个六七岁。持重端方,倒是肖似他早死的阿父。 “呵呵,我是诚心收留谢家娘子与小谢从事。”萧法继一张巧嘴翻出了花:“两位小后生莫要心急,我在白鹭洲止语修行可颇有收获,正想与两位把酒对谈。” 谢令殊的袖子被谢峤紧紧拉住,这个弟弟今日怎么如此冲动? “郡王请讲。”抱着看他要玩什么花样的心态,谢峤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杯子倒扣在桌上。 “娘子吃不吃与我都无甚关系,可是坏的是你自己的身体。晨间郡王就递了消息给您家里人,若是娘子自己不吃不喝,见了家里人可不要说郡王怠慢您?”那女侍以为谢溶就是个弱质的娇娇女郎,只是嘴硬,一会儿撑不住了便会回去,没想到她硬生生地在地上坐了一两个时辰,担忧她晨起不吃不喝又损身体,到时候不好给主子交差,拿了水和糕点给她。 “我不要你们假好心。”一句话才说了个我字,她就感觉喉咙发痒,头也有些晕眩。不行,一定要撑到谢令殊来! 恨恨地咬下一口点心,含着水一起送进空腹中,才觉得稍有缓解。能量慢慢进入体内,她能开口了:“再拿一杯水来!” 女侍见她一盘点心吃了大半,水也喝了叁五杯,有力气开始命令了,放下心来。又新倒了水给她。谢溶撕下裙摆,沾了水滴在谢启唇边。 “两位小郎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萧法继与他们谈了良久,这下谢峤才发觉自己是小瞧了这位平素里装疯卖傻的汉阳郡王。 “你家郎主与你叁叔母的动向我也都知道的。”萧法继继续说了一个惊天消息:“我也不妨告诉你,去大魏的使官,朱益的人有五个,我杀了叁个。”他漫不经心又补一句:“去的路上杀的,这也算是我的诚心之一。” 生杀儿子竟然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平静讲出,挥手之间就是一条性命。 “你们去接一下小谢从事与你妹妹吧。”他是要送客了,一会儿还要去建康宫:“哦,对了。转告小谢从事,以后晚间出门注意一点好了,不要遇见什么流寇匪人,又被打一顿。哈哈哈哈!”说罢起身唤了人过来送客。 两人走后,层层帷幔遮着的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婀娜身影:“他们什么意思?”刚才叁人离得较远,谈话声只听了个叁叁两两。 萧法继见她出来,用自己的杯子也给她倒了一杯酒:“你且等等吧。” “哼,我能等,我阿母却是要死了!”她仰头喝下后转身便要出去。腰肢却被萧法继掐住,半搂半抱地朝着卧榻走去…… 一时间室内春色绮丽,喘息难消…… 人心叵测惊遇险 二人及亲随被人带到门口,谢峤让身后人跟着进去接人。此时谢溶还坐在地上守着谢启,脚也麻了,轻轻动一下好似有虫蚁在密密啃咬。怕一旁的谢启失温,只能一直用手探着他的身体。 随侍是一个叫谢召的青年男人,生的虽不算出众,面貌严肃。进去就看到地上的谢溶,女郎面皮泛红。宽大的衣袍都脏污了,盖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溶娘子,溶娘子。大郎君命属下来接你们!”谢召蹲下正要去扶她。谢溶像炸了毛的兽一般红着眼睛厉声道:“别碰我!滚开!”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谢召被吓了一跳,以为她遭人欺侮,可看她衣衫头发还算整洁,身上也并无伤痕,只是精神紧绷,警惕小心,可能是受了大刺激。不敢再向前,转头呵斥看守与一起的女侍:“我家娘子竟遭你们如此相待!”说罢拳头也紧了。 那女侍竟也不畏惧:“我们自然是对谢娘子以礼相待,但娘子有情有义,不肯舍弃重伤的仆从我等也是尊重娘子的意思。” “你…!”没想到汉阳郡王的一个女侍竟都如此牙尖嘴利,谢召也不能真的上手打人。听他说还有仆从,才看到谢溶挡着的地方趴了个人。那人毫无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谢溶不认得谢召,以为他们又要打发自己走好继续虐待谢启,恶声道:“哼!假惺惺地演什么戏?” 谢召看她的样子今天知道只有自己是一定接不回去的,出去禀报了谢峤与谢令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听了个大概,谢令殊咬牙切齿的蹦出几个词。 “叁郎,等下不要冲动!”得知谢溶无事谢峤暂时放下一颗心。 坐得太久了,谢溶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神思恍然的时候,两个颀长的身影好似从天而降,她看见自己熟悉的一张脸,他嘴里在说什么呢?怎么听也听不见啊,从他明镜一般的眼睛里,她看见自己那张惶恐的脸。 “呜呜呜!你们来了!他们要打死谢启!”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所有的委屈和恐慌在这一刻被击溃。谢溶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谢令殊胸前:“救救他!” 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的起伏露出下面趴着的血人。 旁边的谢家侍从看得都倒吸一口冷气。谢令殊一开始正好奇怎么只有她一个在这里,现在眼睛都怒红了,恨恨道:“如恶狗一般!”手也开始颤抖。 谢峤不知道萧法继和谢令殊有这些过节,心里想是:这萧氏如今都欺侮到了世家头上了,长此以往,日后若是制衡不住,家族的百年基业恐白白为人作嫁。 连忙吩咐谢召去查看一番,好在只是面上难看,皮肉筋骨损伤的厉害。翻开眼白看眼睛也未浑浊,只是不曾吃喝,又被打了脱力晕厥。 谢令殊横抱谢溶,本来带了两辆车来接人。谢溶受了惊,只认谢令殊,就让他俩同车。自己正好也处理一下刚拿到的信函公文。 萧法继听下人来报说谢家车马已经走远了的时候刚好结束了一场情事。“知道了,下去吧。”他看着怀里的瘫软的人,玉颈香腮都泛着潮红。 “你去谒见那个老秃吧,晚点他知道你回来都不进宫又要疑神疑鬼了。”她喘息地厉害,只想把身上的黏腻洗干净。 “急什么!”萧法继握起她的裸足抵在胸前,把脚趾含在嘴里,一路朝小腿吻下去。 泛红的穴儿还在向外吞吐着精水,他一口咬在大腿内侧最柔嫩的地方,身下的人吃痛,赌气一般也不愿叫出声。萧法继又咬又吸啃的她雪白的肌肤红紫一片才抬头:“你豢养私兵的事情给我藏好了,出了漏子,我可不会保着你!” “哼,那你最好有点本事把谢家笼过来。”女子受痒,知晓他还未餍足,抚上他的脸。萧法继看她眼神不甚迷离,但嘴里还喋喋不休,掰过她的肩让她趴伏在榻上。 女子会意,把细软的腰肢下压,翘起臀部迎着他。萧法继刚射过一回的阳物复挺起,在她臀瓣间来回蹭。等她穴痒难耐的时候再一句贯穿。 “啊~”女子檀口微张,发出搔人的媚叫。 “好阿娐,叫的再淫一些。”萧法继含住她的的耳垂,更加用力挺进。 又是满室的春色无边。 车马在乌衣巷谢府门口停了下来,谢溶一路痴痴呆呆,谢令殊只好默默给她擦泪,也不敢说话。要下车了,她握住谢令殊的手问道:“谢启不会死的,对不对。” “你放心好了,他心里有数,在白鹭洲被关久了,只是想找人出一口气,不会真的虐杀谢家人。” “那我弟弟妹妹呢?回来了吗?阿意请到郎中没有?”是了,她出门就是为了去请郎中的,谢令殊抱着她,感觉到她还在微颤,自己明明都怕得要命,还在想着别人,他虽不知那些事情,却还在安慰她:“有人去照顾他们的!你还好吗?阿溶?” 谢溶摇摇头,有泯悲寺在前,这次真的不惊险,只是他们怎么会如此,说杖杀就杖杀了。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人,过了一晚上就折磨的如同死狗一般。难不成在路上碰见看的不顺眼的,都要拖去折磨一番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摇摇头,现在还是懵的。那些血痕还在眼前晃动,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谢令殊看着她这样子心里作痛,又把那家姓萧的恨上了几回。 “叁郎,阿溶下得来吗?”车停了半天人也动静,谢峤在车外催了一句。 “兄长先行吧。”谢令殊本想抱着谢溶下车,但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叫谢饶来接一下谢启。”然后两人各有心思地坐在车内。 过了一会儿,谢令殊觉得体力不大够用时,车外有个女声喊着:“溶娘子!溶娘子!”是砚心的声音。 谢溶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才有了落定。也不管谢令殊还在,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车:“砚心!砚心你们回来了?” 砚心看她衣衫不整,泪流多了眼白眼眶都发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心里吓坏了。谢大郎与从玄妙寺归家的一行人在花园碰上了了,便通知她的去门外接人,说的是娘子雨夜赶路不慎摔伤了。 杨夫人差的信使路上就被萧法继砍杀了,是以不知道他们午后才接到了人。和儿子一对时间,才知道信使已经失踪无信了,是汉阳王府来人送的信。 “太猖狂了!简直太猖狂了!从前他还小的时候,来朝见前废帝,明明是个山野混小子,却连大官令的家的小郎都敢打!竟还辱骂人家阿父是个伙夫。”杨夫人听着儿子说的这些也是气坏了,这家人明明是前萧的族叔,一朝龙在天抢了人家的天下,杀了人家的亲眷。前废帝暴虐无道,耽于奢靡换个皇帝也不是不行,但这梁国,堪堪建国二十载,又隐隐有重蹈覆辙之象。 “阿溶吓坏了吧,真是无妄之灾!这样好的女郎,本是为了照顾幼弟...哎…”卫夫人也心疼谢溶,好好的女郎才回府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因为这些朝堂之事卷入纷争:“我一会儿去看看,你也与你夫人多团聚一下!不要整天忙于公事!” “溶娘子,秦媪让车架送周姨娘去玄妙观了陪着意小郎了,带了两个郎中去。渔娘子和惟小郎都回来了,在自家院子里。知洗姐姐与意小郎君在玄妙观的。”砚心和丫鬟扶着她回松霖院,先挑了要紧的事情给她一说。 谢溶也满意她俩说话做事周到有分寸。不假他想,只盼着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官家万安!”萧法继头下垂,深深地行了个吉拜礼。 “阿继,你回来了!”梁帝看着自己这从弟心中温暖异常。好的!他总是好的! 大抵是自己抢了别人的位置,总也怕别人把他抢走。几个嫡亲的兄弟都被迁居到了西南,东南边境。元后去世了没有再立皇后,早前几位贵妃贵嫔还在争,现在也偃旗息鼓了。本是顺理成章的培养太子。可前几年时疫,太子殁了。剩下的孩子各有心思,他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也许是害怕因果轮回吧,便把他们也打发的远远的。然后筹建寺庙,做苦行僧。 “阿兄!久不见阿兄了。”萧法继的眼泪说来就来,梁帝从书案后走来虚扶了他一下,他一抬头眼里便蓄满了泪,哽咽道:“我深知自己愚笨,根本不该搞出掺合朝堂之事,到处都是罪人,让阿兄不好做。” 梁帝看着他如此懂事,只心疼他被关在白鹭洲眠霜卧雪。当即拉了他一同坐下,哭诉朱益被人蒙骗,被世家揪着不放。 萧法继对这事是有耳闻的,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眼子都快偏到南海去了。但面上还是惋惜道:“子升与思行都是孩子,是阿兄的左膀右臂,唇齿尚且磕绊,年轻人意见相左也是常事。” “你总是最会安慰人的。”梁帝最喜他这一点,如何不好,如何天大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好像理所当然一般,总有柳暗花明的结果。 不过萧法继可不是专门来找他闲话家常的。 “阿兄,昨日回来我碰见谢家的孩子,便载了他们一程,相谈间知晓谢踞去了会稽。”他试探地问道。 “去就去吧,他们几家不是最喜那个地方么?左右做官也糊涂,不如早还家。”梁帝不屑道:“吾还给了他大司马做,还涨了薪俸。怎么样?” “官家仁德!”萧法继不由地佩服,大司马这种狗都嫌的赠官,也就年节时候宫宴上个桌,用来安排一下这些老不死的。只不过他一退居,前朝谢姓只有谢峤年纪最大了。这笔买卖能划算? 两人又絮叨了一些家常琐事。萧法继怀抱着一卷描金的除盖障菩萨画像口呼感恩地走出了门。他看梁帝脑子和行事时而糊涂时而狠绝,明明自己心有打算,可每每对自己说出来就是别有一番可怜与凄凄,摸不准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只能先按兵不动。 谢家女眷孩童都回了家,到家后天气反而渐好,知道谢溶出门遇了灾,都提着谢补药,膳食来看她。一时间松霖院又热闹起来。谢溶那日坐的太久,腿脚酥麻,砚心以为她摔伤,还叫了会正骨的医师娘子过来。 她行走不方便,倒让谢渔成了这里的主人,有模有样地招待各位伯母姐妹。 “咚咚!咚咚!”谢溶正要歇下,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她以为是砚心又进来送东西,便让她自己进来。 “吱呀~”门复又关上了,“砚心?”没人回答,她正要下床去看。谢令殊撩开放下的纱帐走了进来。 惊寒枝 自设插图,勿作他用。 与君共话心中意 好似他每次来见她都是在夜晚,仿佛蟾宫仙客。让她无端联想奇闻怪志里面的精怪,经过千百年修炼化身人间美郎君或俏女郎总在月升之时偷偷出没凡尘。 他就这样立在那里,屋里的灯也灭了,月亮笼了一层薄纱。让她看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有事吗?”她问。 “我,我来瞧瞧你。”他没有再上前了,站在月洞门下轻轻说。 瞧自己一整天都可以瞧,这半夜的来瞧什么?她自小少拘束长大,一贯来不喜去猜磨别人的意思,又讨厌谢令殊说话常常欲言又止,云山雾罩的,不悦道:“你想瞧我,不走进来怎么瞧?” 谢令殊听出她话里的不愉,以为她怨自己白日里不来看她,解释道:“白日里来门口看了,你这里女客众多……” 谢溶以为他会说公事繁忙,没想到竟然真的来过啊。归家也有叁五日了,今天周氏带着谢意从玄妙观回来,谢意烧了一场,现在身体大好人也精神。来谢阿姊去求医,心疼阿姊摔了,稚气地对她说:“阿姊吃个甜橙,我亲剥的。”逗得伯母阿姊们眉开眼笑。 这边她放下心来了。砚心和知洗结伴去看了谢启,回禀来说人已经恢复神智了,筋骨内脏都是好的只是皮相上难看了些,需静养一下,现在外面的事情都是谢饶去办。谢大郎与大嫂也都过来看过,慰问了一番。 谢渔闹着要和她一同住松霖院被她回绝:“你住过来了,难道让惟小郎一个人住么?若是你俩都住过来,松霖院也不够住呀。”她只好作罢。好在顾夫人北去之前,给她也安排了女先生授课才让谢溶免了烦恼。多方操心下来,真真是有一番当家作主的样子了。 本来以为事事皆有着落今天能好好睡一觉了。其实也并非事事有着落吧,“大家都来看了,他却没来。”这种难以言表的失落也萦绕自己好几天了。既盼着他来,又盼着他别来。 今天该躲的躲不过…… 他们两个的情事经历少得可怜,只有彼此。又是被迫晚来开窍,却不懂得如何处理。少男少女一起共事,彼此玩闹很容易会产生感情,一切水到渠成,姻缘注定。但他俩却先是在榻上,云雨巫山,轮到感情的时候,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从前偷偷看前朝史书,看到自己的舅舅逼幸庶妹,外祖通奸侄女,只觉得荒谬无比。也曾想着成王败寇,得胜者抹黑前人也是常有的。可有一天,禁忌爱恋的种子在他心底发芽的时候,他才急的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难道真的要他们效仿襄公与文姜? 看他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怕不等自己发话,他就要站上一个晚上了。谢溶只能再出声:“兄长陪我说一会儿话吧,嗯…就说说我的父亲和母亲吧…”谢溶不想赶他走,拉扯间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他既可以与她相处,又不用身体接触。 或许她可以扮演好这个妹妹。 谢令殊拉了一把交椅坐在理她床边两人的距离。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话头撞在一起又同时沉默。 “我好很多了,谢谢兄长前几日的解救。”谢溶看着他说道。适应了黑暗之后,也能勉强看得见面前的人了,只是还是是一个具象的一点的影子,让她遐想他的样貌、衣饰。 “我们的母族是前朝兰陵萧氏…”谢令殊想了一下,这样说起来也太冗长了,怕她听的不耐烦,便直接讲起了近几十年朝代更迭的事情:“你外祖废帝宠幸潘丽妃,却无子嗣缘分,便迁怒其他的孩子,暗害了不少皇嗣姓名,废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祖母王贵嫔产下你母亲后一直想把你送出宫,外祖母的娘家王氏便托付我母亲把你带出来。可那时候王家亲眷都在各郡县,已联合了官家准备亲迎现在的官家。我母亲就把你阿母带在了身边。” “为何你会知晓那么多?”谢溶偏头看他,这些可以说是宫廷辛秘的消息,一般人是不的见的。 “有的我自己去看书了,有的问了从前的仆妇。”谢令殊失笑,他少年时期总有一段时间很好奇这些,可是困惑的疑云散开后,是肮脏残忍的里象,好似一只新鲜精美的水果,另一面却腐败糜烂。他决定讲一些轻松的事情缓解一下。 “你还记得陆宾然吗?”他问。 “嗯,陆道君的药很好用。”谢溶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人。 “北朝的大魏国和齐国是崇佛的,前朝是崇道的,当时对南边是有了一些影响,但是国教地位不可更改,是以乡绅世家捐建的都是道观,陆道君的师父在前朝随侍御前,是以他与我们一同长大,其实也长不了我几岁的。官家荣登大宝后改佛教为国教,他们才日渐没落。” 原来如此,现在她能想的通为何陆、谢二人做事如此默契了。 “就这样陆道君还来坑你,真坏。”她心中暗自腹诽。 谢溶懂事的时候大梁的佛教已经很发达了,“怪不得我和高姐姐总是去给寺里画画,而我们自住的却是道观。”谢溶恍然大悟,困惑在心中好多年的疑问终于解开了。 “是呀,官家最初扶持佛事也不过是为了打压一下与世家联系紧密的道家,从而慢慢…”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这些都是平日里与僚属们才会谈论的话题,她一定是不爱听的。可是除了这些自己几乎无事可拿出来说了。 “额,听说高娘子已经离开了。在观里的时候,都是你们在一起吧。”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做话题了。 “是啊,不过兄长也认识高姐姐吗?”谈到高娘子,她总是很兴奋。 “他是叁叔父,嗯,你父亲的朋友,也曾远远地见过。”谢令殊听到她开始感兴趣,也高兴起来。 “你还见过我阿父啊?”她亮起眼睛。她的父亲,多么陌生的称呼。哪怕只听到他们的名讳都对他们有着天然的亲近。 “那是自然,叁叔父故去的时候我已五岁了。”看她听了半天,谢令殊终于又找到能和她亲近的话题了,心中快慰起来,语气也能加轻松:“我们小的时候,都被阿叔带着去玩呢,阿叔和叔母是最喜欢我们这些小孩子的。” 谢溶心里听着暖融融,羡慕极了:“你也见过我阿母呀?”? “嗯,阿姊很温柔。”他一想,好像哪里不对:“叔母年纪小,总是看着我们笑。”他虽然看不清谢溶的眼睛,却能想象那双好奇又期待的眼睛:“其实你更像叔父。” “啊?”她来了兴趣,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些:“是长得像吗?” “并非,你长得更肖似叔母。”谢令殊笑了一下:“但是你的个性很像叔父。” “个性像父亲么?”谢溶憧憬地看着他,期盼他能再多说点关于她至亲的点滴。 谢令殊没有吊她胃口,顺着她说:“是啊,那个时候新君初定,长辈们都忙着出仕结党都很忙。都是叔父带我们去骑射,在清溪边上抓鱼…” “啊?哈哈哈哈…”谢溶听到抓鱼忍俊不禁,她不能想象谢令殊、谢峤这样的贵公子挽起裤脚下河抓鱼会是什么样的。 “我还没有芦苇高呢,叔母带着我在岸边玩,骑马的时候也是跟着小马驹跑…”听她这样笑着,谢令殊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气氛终于松快了许多。谢令殊平时是不想这些事情的,自从通天寺接了梁帝回来,他日夜都扑在政务上,一边要安抚官家,一边要安抚出了钱的世家,还要防着朱益侯靖。以至于身边的探子隔叁天没有信来,他就要焦躁不安。 梁帝出家两次,次次都是钱亿缗,绢万匹得捐进了寺庙,世家早已叫苦不迭,元太子殁了以后不立储君,却把几个儿子全都迁去了边地,对自己的亲族作恶毫无底线的纵容。明明是“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王之忧也。”他却宛如目瞎,只看得见佛塔峨峨入云,佛寺檐牙高啄,自以为大梁盛世,可比汉武。 谢溶听得入神极了,跟着他的说起的旧事,好似自己也跟着他们去经历了一番。听着听着不禁热泪盈眶,她的父母和善友爱,喜欢幼童,想必在她还未出生之时就抱着美好的期盼与愿望。可惜可怜自己并不得见,好在他们的爱与责任付出的足够多,多到她现在依旧能生活在他们的树荫之下。 “你,你累了吗?”谢令殊听着她细微的吸气声,问道。 她才不会累,她恨不得听上叁天叁夜。可现在虚妄的往事充斥着她的胸中,如果谢令殊离开,她就要陷入失望的遐想了。她想要陪伴,却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有他给她讲诉的事情才能解了她对亲情的渴。 “那,礼尚往来,我也给兄长讲一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再拖一会儿吧,让他再多陪伴一下自己吧。 谢令殊已经准备听她下逐客令了,谢溶却邀他留了下来,心中怦怦直跳。他是很想亲近她的,血脉相连的吸引可又不是兄妹的情感,令他苦恼。罢了罢了,他这样的人早已满身尘埃了。 从小时候爱生病,一开始徐夫人不许她外出,到之后与高娘子一起流窜佛寺绘制壁画,白日逛坊市,晚上看百戏。等着书肆最新游记小说。讲到最后她说: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若都能亲自去见一见多好啊。 这句话猛然击中了谢令殊的心,若此太平盛世,她何尝不能如愿走遍万里河山,不只是她还会有许多这样的人也能如此。可现在流民乱匪,城内朱门奢靡,城外饿殍遍野… 讲了不知道多时,谢令殊体贴地摸黑给她递了茶水,她也昏昏欲睡了。察觉到她的疲惫,谢令殊准备告辞。 “这个镯子你收好,它是我母亲送给你的出生之礼。”谢令殊把金镯递给她,正好对上谢溶来接的手。黑暗中,两只冰冷的手相触,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越是感觉不到,越是觉得不真实。 明明不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明明就在自己对面。谢令殊本来想松手,谢溶却牢牢地握住了他,摸不准她想干什么,只能弯着腰等她下一步动作。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眼前明明是个大活人,为什么没有温度呢?徐姑姑的怀抱温暖的,高姐姐的手心也是温暖的,为什么他这么冷?顺着他的腕子寻了上去。好在衣衫挡住的地方体温高些,谢溶摸到温润的肌肤在眼眶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谢令殊自知道她与自己父祖母族都是至亲后本能地亲近于她,只遗憾他想当她的兄长,她却不只有他一位兄长,想当他的至爱,却苦于世俗的规则。现在被她这样一勾整颗心只容得下她了。 他顺势坐在榻边把谢溶揽进了怀里,听着她细细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问他:“那,那我呢?你盼着,你盼着我吗?” 谢令殊心都要化了,满腹的柔情:“当然,我盼着你。只要办完公事,我就盼着想来看看你…” 真好啊,她的亲眷们都曾盼着她出生,对新生命有着期待和爱。“我,我当时,当时怕极了,现在还,还怕着,一闭眼就是,就是谢启浑身是血的趴在,趴在那…” 谢令殊心里也是一阵心疼,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阿渔呢?阿源也可以来陪陪你。你可以和郑夫人与大伯母说话的,她们都极好的。” “我,我不敢,我说了要保护妹妹弟弟,若是告诉她们了,她们会为我担心的。日后便不敢叫我去了,可我也想保护她们。”她终于不哭了,心中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崩溃。好在他总是放心让自己去做事。 “谢令殊。”她说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再多的话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见他半天未答复,谢溶心中开始忐忑。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谢令殊又念出了这一句,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像金玉碰击。 “你不怕吗?”谢溶知道他曾写过这个纸笺给自己,让她知道他比自己更早直面这段情感。 “我不怕的,我们应该在一起的。”这是躲不掉的宿命啊,谢令殊想,若是有什么轮回诅咒,他们才是命定的倒霉蛋吧。干脆就让这一脉断绝在自己这里吧。 春长佳偶会有宜 рō18bⓥ.cō𝓂 少年人的爱恋总是殷勤又热切的。第二日小檀便在松霖院候着了,她年龄与知洗砚心差不多大,几人在玢阳公主别院就曾见过,也只当是叁郎感念谢溶护着谢启,过来伺候着也都处得甚好。 谢令殊公事之余,晚间总是来探望谢溶,两人月下花前好不缠绵。 一日,谢溶正在书房临画,小檀进来禀报说叁郎君明日邀着去玢阳公主别院。 “娘子不用担心,渔娘子那边已经有郑夫人的保母丫鬟来接人了,说是带着与源娘子一起玩。惟郎君和崎郎君也有伴的。”小檀高兴地说。椡槤載首蕟網詀閲讀⒏迷潞:𝕡ö18ⓓ𝕜.𝒸o𝕞 她与谢溶在绘春楼相见的时候,是第一次在谢令殊跟前随侍,因着面生,带出去也不容易被发现。谁知看个人还能让她跑了,以为郎君会重罚她。没想到因缘际会,自己来了谢溶的院子,溶娘子宽和,这里女孩子又多,是她巴不得的差事呢。 谢溶得了消息,便放了砚心与知洗在家。“娘子!你和小檀去怎么行呢!”明明是自己想出去玩,砚心却说着漂亮话撒娇。逗得谢溶也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在家我才放心,阿渔与阿惟和阿意得劳烦你们照顾,她们见小檀在,脸生闹起来,我急急忙忙回来,便不得空带些好玩的给你们了。” 知洗到底是成熟一些,想着每次谢溶与他们扯在一起就总有叁灾八难,皱着眉道:“娘子要额外小心!” 今日大朝会,朱益远在钟离,他这边剩下的爪牙大多连大朝会都是没资格上的,对付起来小菜一碟。萧法继回来了,也需一起上朝。报了近日军备税赋,梁帝便借口要出城去亲临法会,打发了他们回去。 “谢郎君!两位谢郎君稍等。”一位中年内侍小跑跟上正在说话的谢峤与谢令殊:“两位郎君万安,我家汉阳郡王有请二位共乘。”说罢侧身让他们向后看,一辆牛车正晃悠着缓缓走来。 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立场不坚定的而导致的恶果数不胜数。于是他俩上了车,萧法继今日还算穿的齐整像样。头发也乖乖束了起来,带了玉冠。 “小谢从事可还好?”他笑嘻嘻看两人坐稳,特地先问了谢令殊,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在下要是并不是有意为难,只是既然碰上了也就打个招呼了,左右也是气在白鹭洲损折的身外之物。从此后大家一笔勾销一重新来过不也很好?” “您这一打招呼,怕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谢令殊与他实在无话可聊。虽记恨他对自己睚眦必报,但这几人互相得罪,谁先撩谁早已无从溯源。 萧法继倒是毫不在意:“我是个鳏夫,家中么也无甚么姬妾,谢家娘子胆识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何不作两姓之好?” 这话上次已经说过了,谢家郎君也已经拒绝过了,但是他还是要再试一下。 梁帝的孩子分两种,一种是做皇帝前的,都已娶妻生子了,最大的孙儿也和谢溶差不多大了,也都。另一种是做了皇帝后的,小的也才四五岁。只是近几年与后妃分殿别住,不见有新生孩童了。 “溶娘子的阿父都不在建康,哪有父母尚在做兄长的给妹子定亲的道理?”谢峤面上从容地推拒道。 “那真是奇怪,本朝女郎豆蔻之年都要去户曹记录婚姻,贵府的娘子们如何就与别家不同?”这个也是 “那便是别人父母之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郡王恐怕是托错人了吧。”谢峤再次拒绝道:“我等对郡王日常之事都不好奇,那郡王做什么要好奇我家之事?” 萧法继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现下自己的目的已展开在他们眼里,他们是怎么想的?世家拥立帝王,结亲是最上之法。用血缘紧紧连接君臣情谊。然自己的从兄登帝后渐渐疏远世家,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导致世家之间通婚,连接愈来愈深,梁帝也不是傻子,直接改换了官制与考核制度,把建康城年轻的郎君都外放任职了。 谢令殊没有下车,让谢饶把车停在后门便开始闭上眼养神。也就一会儿功夫,感觉马车微动了一下,知道是谢溶进来了,懒懒地掀开眼睫。 她今日扫了白妆浅靥,描了斜红。头发挽成回心髻,一对桃枝金叶步摇插在发髻两端,发出叮叮脆声。上身白粉色夹银线绣回纹广袖上襦外搭朱红绡纱半臂,下身黛蓝色褶裥裙,围了藕色抱腰,她平日里如何简洁方便如何收拾,但今日看起来明显地精心装扮过了。 如神妃仙子一般的人儿让谢令殊眼前一亮,心中怦怦直跳,耳尖发红。 这也是谢溶第一次看见谢令殊穿朝服,一袭玄色广袖袍,露出内里白色贴边,高冠博带。好似画上的文昌帝君临世。他比自己长得白,好像今日敷了粉还是没有他肌肤莹润,心中偷偷地嫉妒了一下。 这是两人的初次约会,都无甚么经历。明明已经是最亲密的人了,但衣冠楚楚地相对时总不知道该讲什么,忽地就拘谨起来了。 “你饿不饿?”谢令殊打开一个固定的描金漆木屉子,里头放了些糕点。若是有朝会他常是午后才回来的,一早上与异党斗智斗勇,体力难免不支。 谢溶今日是吃了午饭才出来的,刚想拒绝他,但看他眼里闪着类似期待的东西,话锋一转,讨了块白玉色缀桃花瓣的粉糕。谢令殊也不拘着,自己拿了一块一起吃。又给她倒了清茶解渴。 糕点不那么甜,也不是糯糯的口感,香香粉粉的,能嚼到一些细细的杏仁颗粒,满口留香。在配上一杯温温的竹叶茶,齿颊生香。 谢令殊看她吃的香甜无比,眉目也舒展了。自己每每下朝,拿一块也就垫垫肚子,大多数时候边吃还边看公文,还从未细细品尝过它的味道。 虽然两人无话可说,但谢溶不是那起子扭捏造作之人,茶点过后,漱了口便依偎进了谢令殊怀里。本来他着谢溶进来就想着把人揽入怀中,但又怕唐突了佳人,只好毋自忍着。现在她主动投怀送抱,自己安能再矫情。顺势把她揽紧,想下巴贴在了她头上。但她今日发髻实在精致,怕弄坏了惹她扫兴。便把脸虚虚侧贴了过去。 一时间车内温情无比。 不知道是马车比牛车快,还是有情人儿相处的时间过得快,只觉一会儿便到了别院。两人进了主屋,刘姑来报说小郎君算着日子今日兄长来,午饭都不吃,一定要等着。 谢令殊本来也是准备带着谢溶来见一见幼弟的。就吩咐人摆了午饭。 “一会儿我的幼弟佑真与我们一起用饭?” “啊?崎小郎也在吗?”谢溶不知道佑真,只以为谢令崎就是他说的佑真,心中慌了一下。 “不,是我的同胞幼弟,身体不好,一直养在这里。我经常过来陪伴他。”谢令殊道。 说话间,一个小小少年便跑了进来:“阿兄阿兄!蝴蝶!” “你小心些,别又摔了。”好似看惯他如此,谢令殊笑着说。 谢溶打量着这个孩子,和自己一般高,圆圆的脸,朱唇皓齿,玉色肌肤,靛蓝色窄袖圆领袍,登着一双褐色皮靴。打扮成一个胡人式样的小子。 “阿兄她是谁呀?”佑真第一次见有人与他们一起用饭,皱眉问道。 “这是你阿溶姊姊,喏,你瞧,母亲给咱们的信物,你也有的对不对?。”谢令殊轻握起她的手,薅着她腕子上的金镯给佑真看。 佑真又是摸又是看,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开心地拍手:“真的是啊!阿真也有呢!一样的。”那蝴蝶得了空,扑腾着翅膀便飞走了,急的他朝着空中抓了两把:“哎呀,蝶儿,我的蝶儿。” 谢令殊看他忙活了一阵,不知何时才想起吃饭,叫来了女侍给他洗脸净手。 谢溶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个不礼貌的猜想,莫非…… “你也不用奇怪,他的智力只如七八岁幼童。”谢令殊看她疑惑,给她解释道:“我稍晚点和你说,先吃饭吧。” 不得不说,有了第叁个人,饭桌上便也不尴尬了。 “阿兄,后林子的桃儿,细细一小只,结了果儿呢。” “那是花苞,要等花落了才能结果子。” “阿兄,这次的筝儿落脏了,刘姑用水擦了变干净,可明明上次我用水擦了它就坏了。” “这次买的是丝绢的,上次是素纸彩画的。” “阿兄……” …… 谢溶发现他俩总是有问有答,不管佑真问什么,谢令殊一定会找个答案给他。一顿饭吃的有意思极了,她知道了谁家的小狗崽偷吃了家里的剩菜,哪家的孩子跟着家人上山割草,抓了只小兔子,佃户送来的瓜果是甜的酸的,下雨的时候,廊下的蜗牛从草丛搬家到了石洞…… 饭后,两人陪佑真玩了一会儿,他便昏昏欲睡,谢令殊正好打发了他去午睡。便开始看着随侍呈上来的起居记录。 一行一行看着,每日吃了什么,什么时辰安眠,去了什么地方,和谁一起玩乐…… “若是自己父母尚在,恐怕不能如谢令殊这般细心入微吧。”谢溶一下有点羡慕地想,但是观里的姑姑们都很好!她总是能找到不让自己难过的事情。 起居注看完了,他总算得空休息一会儿了。 “很无聊吧,劳烦你久等了。”谢令殊歉意道。 可谢溶初初涉情爱,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做体贴温柔的兄长模样,好似之前酒醉失态那个是别人。 “不,不无聊。佑真很可爱,我很喜欢他呢。”谢溶自小也是备受照顾长大的,秉持以及人之幼的态度,她对比自己小的人都充满宽待和爱护。 怕佑真饿到,他未换常服就与他们一起吃饭了,现在便想着换了衣服,与她出去走走。 卧房里,刘姑早已经准备好了衣裳,水盆…本来谢溶是想避开一下的,但谢令殊未给她安置,她便一直跟着走了。 这条路她是认识的,谢叁郎住的地方她是第一次进来看。路过自己曾住过来的房间时候,脸色一红,想起那里曾经发生了天雷地火般的情爱艳事。脚步也慢慢虚浮了,本来他去换衣服,理应让她回避的,可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谢溶也跟着他进了房… ————————————— 闲话:小情侣约上会了吗?约上啦! 还有许多新来的小伙伴们!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谢谢老朋友新朋友!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缱绻弄蝶花心拆(H上) 这间房比她之前住的要大多了,家具风格大多沿袭旧式,低矮繁复。看样子也是有些年陈了,不过主人很爱护,保存的极好。描金闪烁,漆木光亮。正面中堂立着叁联黄花梨漆屏,一套雕花圈椅,靠左边陈列着几个大螺钿漆柜,和一张梳妆用的翘头案,右侧用一张大丝绢寒梅抱枝绘屏隔出了寝房,靠墙是垂着牙色纱帐的髹漆彩绘床,床前一张同色圆桌。 有女侍过来为他除下朝服和发冠。换上浅色对襟长衫。 谢溶转过屏风来看着他,觉得如明珠一般夺目。 “我帮你梳发吧。”她走到谢令殊背后,解开他的发髻,拿起篦子梳了起来。 两人在谢府的时候都心照不宣,止乎于礼。最多就是在谢令殊怀里躲一躲,但现在到了他自己的地方,心中禁忌的枷锁就此破碎… 当谢溶的手指再次挑起他肩上的黑发时,他伸手握住了,感觉身后的人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便握住她的腕子,把她带到身前来做到自己怀里。 眼前的人脸慢慢放大,察觉到她没有躲开,谢令殊轻轻琢了她的唇。这一吻便是怎么也分不开了,两人郎情妾意,心火正旺,又压抑了许久,现在心内的情感开了闸,波浪滔天。 这绵长的吻直到稳道谢溶有些头脑发晕方才打止。看了她晕开的唇脂,谢令殊失笑,谢溶以为他笑自己失态,只连连推着他的胸膛。 “莫恼,莫恼。”他环着她的腰身耳语,“今日很漂亮,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谢溶听他夸人的调子张口就来,仿若先前在车上那个相对无言的人不是他一般,整个人都疑惑了,还能这样啊?又恐他是诓着自己的,怎么也不肯去看他。 谢令殊看她害羞,觉得有意思极了。两人在一起多时,从未像现在一样放松。他想与她再亲近一些,再近一些… “来。”他拉着谢溶的手,走到水盆架旁,用湿绢帕细细地擦掉她的妆,比底妆略深一些的肤色露了出来。眼睛滴溜溜的宛如墨玉,眉毛看得出修过的痕迹,成了柳叶一片。论实在话,谢溶确实不如一般的建康贵女好看,时兴弱柳扶风,面白唇朱,广袖高髻。而她除去一张父母生的漂亮面皮,身材却是玲珑有致,极有精神。由于经常混迹庙宇之间一同绘制壁画,时而还要爬上爬下,练就了一副灵活的身手和健康的体魄。好像与整个建康的女郎都格格不入。 其实谢令殊是很喜欢她这个样子的,灵动且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若自己是那披着素缟的飞蛾,那她便是火。她的眉眼鲜亮,与他一起在泯悲寺共事的时候,机敏又勇敢。她强装镇定,保护谢启的时候好似一座佛母。 谢溶看他给自己擦着妆,心中不免气闷,“哼,还浪费我一个早上化呢。” 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嘴角还有自己染的口脂,一下子烦恼便扫光了,忍着没有笑出声,她扯下帕子,给他也揩了起来。 带着温度的手擦过脸颊,谢令殊终是情难自抑。 “可以吗?”他把谢溶的手贴着脸上,问道。 两人都是经过人事的,谢溶跟着他进了寝房,自然也是想与他多亲近的,只是这人难不成是做买卖吗?这种事情都要问一下。只得羞赧地点点头。 谢令殊看她的样子如得大赏,打横抱起她就往睡榻走去,在榻边他拆下发髻钗环。又看着她今日繁复的衣衫,不知从何下手。 谢溶看他不知所措,推了他一下,令他背过身去。一阵悉悉索索声后,他的腰被谢溶圈住了,他是有点清瘦的,不知刚才拿来的气力能把自己抱起。也不客气,摸摸索索地探进他的衣襟。 这是在梦里做了千百遍的动作,自己刚从泯悲寺回松霖院,药效还未过的时候,晚间腿间总会流出清液,想的是他入自己的时候那阳物几乎把她贯穿的激烈。现在佳人在侧,她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谢令殊很吃她这一套,他之前看谢溶并未回应他,只恐她没这个意思,反而是自己打扰了她,心中的惧怕大于瑟缩,不敢咄咄相逼,只每天与她扮演好兄长的戏码。 他感受着她在自己腰腹间抚弄了一会儿,便伸手过去盖住她的手,这也是一双经常用笔的手,摸起来骨节分明。中指还有一些茧子,令人爱怜。 谢令殊回过身去,看见她散着发,只穿着丁香色锦纹裲裆与月白衬裙, 喉头发干。 隔着衣料咬住了她的乳儿,唇舌并用地逗弄了起来。鼻尖抵触在软软的胸前,满腔她身上衣料的熏香和女儿家特有的香甜体香,撩的他口齿生津。 谢溶感觉到前胸濡湿一片,他的牙齿轻咬在乳尖上,贝齿细细摩挲着尖尖的果儿。她感觉身体起了细细的颤栗,从脚趾间蔓延到头皮。呼吸急促,软媚地呻吟出声:“额~啊~~” 手情不自禁地攀上谢令殊的脖颈,好一会儿等到适应这种带着潮气的暧昧后,身体开始不满足了。“也不知他得个甚么趣儿?”谢溶看他仍耍着自己的乳儿,腹诽到。 只想要他贴得更近一些,谢令殊正忘情地舔弄着,蓦地被她推开了。只当她是不爱自己了,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谢溶看他平日里清如明镜的眼睛雾上一层难言的暧昧情欲,也醉在了其中,轻颤着手去解他的衣服,谢令殊心领神会。本想再与她多玩闹一会儿呢。 他看谢溶给自己脱衣服,又不好意思看着自己,心中笑她有色心无色胆,放下帷帐,脱去身上的衣裤,又帮谢溶脱了个干净,这下两人赤诚相对。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最亲密又最相爱的两人,却总是一副我俩不熟的样子。前一刻还在缠缠绵绵,现在脱光了,又羞涩地不敢动作。 谢令殊看她一双眼睛不知道哪里放,便拉她入了怀,让她背靠着自己胸膛。 “这个镯子…”他把镯子的推拉环往里收了一些:“阿母在世的时候打了叁个给我们,那时候你还未出生,论起来,你比佑真还要大个把月。”他边抚弄着她的玉腕边说道。 这样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谢溶总算知道他为何有时候会在风光旖旎的时刻说些不搭边的话了。“原来是想缓和气氛啊。”心道。 眼睛不看他,像许多次刻意移开目光一样,然后转过头去吻上他的脖子。暮春的午后暖暖的太阳隔着窗子照了进来,在地上印出金色的镂空窗画,帐子里一双人影交迭纠缠。 谢令殊一手虚揽她侧躺在床上,她的乳儿压在谢令殊胸膛上,那人一边吻着她的唇,一手探向她阴阜。摸到花唇上突起的小块便开始轻拢慢捻,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颤栗,慢慢的腿开始酸软。 腿间流出清液,痒啊。“啊~~”她发出纤长软绵的喘叫,不由地把腿夹紧。谢令殊看她情动,也伸来一条腿格在中间。 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又滑去胸前捻弄,膝盖抵着她的外唇,有凉凉的淫液沾在了他的膝盖上,引得他阳物火热。 谢溶此时也有些沉沦,再受不住这隔靴搔痒般的爱抚,只想放一把火,让他与自己一同热烈燃烧。不同于楚楚可怜的娇女郎,谢溶像个野孩子般长大,手劲是不小的。 “他又在戏弄我。”心中暗暗恼火。趁着谢令殊情迷意乱,毫无防备。她一把推他仰躺在床上,翻身坐在他腰上。那蜜穴儿的水再也夹不住了,顺着甬道留在了谢令殊的腹间。 谢令殊在她中药之时尝过她的霸道,现在看她骑在自己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玉肤泛着潮红,嫩乳一晃一晃的,咽了下口水。 清醒时候不比中药的时候,现在神志指挥着本能,她坐在了他身上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又看他只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乳儿看,干脆趴伏在谢令殊身上。 温软的玉体覆在自己身上,他并未感觉到多大的压力,只是高兴自己的爱恋与欲望落到了实处。身上是爱人的蜜液,他扶着谢溶的腰肢下坐了一些,让自己的玉茎贴在她的小腹上。 谢溶看他比肌肤略深的粗长阳物,鬼使神差地抚了上去,谢令殊难耐地闭上眼,感觉自己肿胀的硬物在她腹小与手心之间摩擦,铃口渗出液体,又被她的手带着摩挲到棒身与小腹之间。 “额~”喉间发出暗哑的呻吟,与柔媚的女声交织成一片情欲的乐章。 这样就够了吗?不,远远不够。她是他久日思念的解药,这样的浅尝辄止根本不能扑灭他蓬勃的欲火。 把身上的人儿放倒,跪在她身前,花穴已经肿胀的泛出更深的红了,穴口淋漓一片。他扶着自己的分身,上下擦蹭。这与模糊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么大,真的要进入自己的身体?可是体内的搔痒却咬着她的耳朵嘶吼:要它进来,要它占满你的身体! 她紧紧咬着下唇,谢令殊看她紧张,一只手爱怜地抚着她的唇:“别,别害怕。”说话间,一个挺身进入。 谢溶被陌生物什入体,猛的颤抖了一下,谢令殊却箍着她的腰肢,不让她退缩。他停在那里进退不得,怕太过鲁莽弄伤她,又舍不得这一片桃源之地。 她也爱他,自然愿意为他脱出这欲望的苦海。拉起脸颊边的玉手,把他的手指含进口腔,舌头追逐着他的指尖,舔舐缠绕。然后感觉自己身体被贯穿,又撑又胀。 谢令殊脑内的理智的弦崩断,一个挺身整个插入她的蜜穴,上下都被一片温暖包裹着,随着他的挺动,两人身上沁出密密的薄汗。 一开始是小幅抽插,轻微的裂痛慢慢麻木,不时顶弄她的敏感之处,让她神思飘忽。如坠云里。手开始不听话地在他腰间乱摸。 他的家族已矗立在这个时代的洪流中上百年,以后也会流芳百世。他在这份封荫之下有了好的出身,好的名声。甚至他年纪尚轻,位极人臣。 可是他呢?他说不清楚自己拥有什么,那些都是他抓不住的东西,不管他喜不喜欢他的帝王,他都要时刻担心,不能让那位帝王把天下玩砸了。不管他喜不喜欢他的父亲,他都需要时时注意他,别让他哪天沉迷炼丹,把自己送下去见了早逝的母亲。 一开始他也是担心谢溶的,可是一番往来,好像自己受着她的照顾更多吧…但这份照顾也不是自己专有的,只要是她的家人,她都会照顾。 可是现在,她就在自己身下,这份占有与依恋变成了他俩独特的秘密…… 缱绻弄蝶花心拆(H下) 身上的人动的极慢,先抽出来一些些,然后用力都顶到最里面。每顶撞一次,谢溶的奶儿便随着冲击摇晃颤抖。只是几轮下来,渐渐适应了节奏,便有些不够了。 看她爱液越泌越多,脸上也有了餍足的潮红后知道时机已到,托起她的玉腿架在腰间。谢溶被这一提失了重心,握住他的手腕,媚目含嗔地望着他。谢令殊伏下上身,她便默契地用双腿箍住他的劲腰,两人视线相交,他不准她再躲开了,双手撑着在她耳边,低头说道:“谢溶,看着我的眼睛,叫我名字。” 然后下身剧烈耸动,“啊~~”谢溶受了这强烈的顶弄,玉腿却箍的他更紧。 “谢令殊,思行,思行。” 听她叫着自己的的小字,被自己插的嗯啊媚叫,他着迷极了。抵着谢溶的额头去吻她的唇儿,又撬开她的牙关去追逐她的小舌。下身从浅浅抽动,变为五浅一深,每一次撞击,都捣入她的心上。 午后的夕阳照在帐子上,隔帘望去,床上两条交缠的身姿仿佛交尾的蛇一样,抵死纠缠。 谢溶感觉一阵酥软从脚心传来,太快了,抽出去的瞬间又顶了进来,反反复复,小穴为了接纳适应他的粗长,一直不停地向外吐着蜜水,随着撞击滴落在锦被之上。 “嗯~嗯~~”他还在吻着她,胸膛挤压着她的丰乳,让她几度窒息。龟头一路磨蹭着甬道长驱直入,每一次顶撞都让她头脑发白。下体好似失去了知觉,耻骨也开始发酸了。 谢令殊终于放开她了,下身还深深地埋在她的体内。 “阿溶,累不累?”那人平日风光霁月,现在却面含欲色地问她累不累。她独享此等好风光,心中自是愉悦,又刚过了一阵高潮:“不,不累,你呢?” 看她精神尚好,谢令殊心中大喜,本就是怕她受累。 他扶着谢溶的腰肢让她坐立起来,两人两人紧紧地合抱在一起,下体牢牢地嵌合着。谢溶感觉深的像是被劈开了身子,微微提起了一些,腿脚无力又重重地落回原处。 入得太深了,立起来之后小穴收缩,紧紧附着他的阳物,谢令殊本是不敢动的。但谢溶这一动作,让他再难自持:“阿溶~阿溶~”他呢喃着她的名字。 抚着她的腰肢向上提起,淫水从小穴滴落在他腿上,受着日光拉成一条金丝。然后狠狠放下,每一次落下茎头都叫嚣着直冲宫口。 她再也受不住此等刺激,口中开始胡言:“太…太深了…” 谢令殊哪肯放过她,身下越发猛烈,直捣黄龙百十个回合。 呼吸开始粗重起来,香汗交融,淫液糜混。暴风雨渐渐停歇,他埋头在谢溶胸前,细细琢磨着她的玉乳。舌尖戏耍着乳尖,来回舔弄。然后把它整个压在舌下,狠狠地吸吮。 一边不够,另一边也雨露均沾地照顾到。体内的硬挺稍作休息片刻,又开始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抽出去,只一波接着一波地挺动着腰臀。 她好似一只在风浪中漂浮的孤舟,身体传来的酥麻快意让她心甘情愿的沉沦在欲海。乳尖有些疼痛。已经肿大了起来。想是谢令殊吸地太过用力。 一阵阵的情潮接踵而至。谢溶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谢令殊痴恋她,唯恐怠慢她,只细细得看着她是否愉悦。看被自己伺候地她媚态横生,此种不为人知的秘密风情更让他血脉喷张。 他扶着谢溶令她跪趴在床上,自己则在她身后,掐着她的腰,慢慢的轻抽浅送。他的身量高,骨骼身体都比谢溶大,把谢溶拢在身下。身后入穴的姿势挺进的极深,每一次都撞在宫口,谢令殊探道龟头被阻,又狠狠地往前一送,似是要敲开她的福地之门。 “啊~啊~”实在受不住此等热烈的占有,谢溶整个人要瘫软了,膝盖也跪不住了,谢令殊一个手快,抚起她的腰肢往自己胯间一带,两人又一次亲密无间。 他的汗水顺着白玉飞霞的脸滴落下来,落在谢溶的腮边,又落到她的手上,水乳交融。账内一片风月无边… 想着还有两叁日,谢令殊不欲多折腾她。吸吮着她的肩头,动作愈发加快,然后深深地抵住她的宫口,“阿溶,阿溶~~~”终于泄在了她的体内。 谢溶感觉甬道内的阳物突然安静下来,又忽地在体内跳动颤抖,知晓他已发泄出来了。谁知这人还在静思甘甜,竟然半天也不抽出来。 直到谢令殊呼吸逐渐平静,这才放开了她,两人都是香汗淋漓,他看着那双与自己肖似的眼睛,忍不住又吻了上去。谢溶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只能由着他动作。 身下的小穴还在汩汩地向外流着两人的体液,她累极,也感觉不到了。 二人心意相投,做了一对快活的交颈鸳鸯。谢令殊搂着她,觉得这几日是活了这许多年再也没有过的愉悦畅快。心中直叹,怪不是道:阴阳交合,生生不息。 两人筋疲力尽,相拥而睡。 将将眯了小半个时辰,谢溶便转醒,下床的时候感觉小腹坠胀,轻轻一压,竟然压出些谢令殊射进去,早已与她的蜜水混做一起的的浓精。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她看谢令殊还睡着,便自己悄悄走去桌前喝水,喝完了就着檀木盆架上的水擦了下身子。又看他睡得安稳,左右也无事,便翻起了桌上的册子。 咿?怎么这么熟悉?这明明是一本建康城周边堪舆图,细细记录了南北向玄武湖到丹陵县,东西向安马山到青龙山的地形风貌,每页是不同辖地,同样的辖地复刻有叁页,地名一页,建筑标记一页,还有一页标着她不认识的记号。 从前高姐姐最爱带她去建康玩乐,高姐姐是北方人,初初来的时候也是安稳了大几个月的,一开始偷偷带她溜出去,后来就正大光明拉着她去玩。徐夫人年轻的时候就与丈夫去过不少山川大河,也惋惜谢溶好年华要困在一群女冠之中,对她俩偷玩这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长大一些,高娘子觉得都玩过了没意思了,也不带着她走远,两人便乔装成画匠,还用了假名在工曹从事那里登记了画匠信息,前往建康各大寺庙绘制壁画。 高娘子会绘制地形,房室的堪舆图,这些都曾教过她。 这里是长干寺,这里是开元寺,这里是落草涧,甘郎中种药的地方。看了堪舆图才知晓,玢阳公主的宅邸别院西园台,刚好与白鹭洲,玄妙观都居于建康城左侧形成一个半弧包裹着主城。 她正看的津津有味,没留意谢令殊也起来了。 上次留在这里的堪舆图只对了一半,还未收起来。她趴在那里看得入了神。 “看得懂么?”谢令殊也起身了,看她看的入神,觉得有趣。 “唔,我看到我们的家啦!”她眼睛一亮,高兴地指着乌衣巷对他说:“还有玄妙观,大同书肆。”她又翻开后面两页:“不过这些标记数字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是钱帛。” “啊?”谢溶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他,只看见谢令殊皱着眉头。指甲划着那一行行数字,沉声道:“这朱笔的是这十年每年拨给寺庙的钱财,旁边黑色的是寺里和尚人数增加。” 谢溶看见那一串串朱笔数字,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么多,真是太多了! “这些钱财也无非是从这个国库,倒手到那个国库,面上的用完了。便再向世家索取,逐年的赋税更重,西南,北方的流民却更多…”他说着,眼里露出一股恨意:“那些流民以为建康宽容,寺庙百纳,却不知都是些凶恶匪徒在里,良民庶人,女子幼童被拦在城外等死。” 谢溶看他说着话痛苦难当,担忧地握住他的手道:“可若是你,会让他们进城吗?” “不,不会。”是啊,权衡轻重,他也会这样做,谢令殊很怕面对这些,每每陷于两难时刻,都觉得头脑发昏,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虽然定下决策时,他都会多方考虑一番,但改革便意味着要牺牲利益。只是看牺牲的对象与程度罢了。 是以他虽然尽量会控制牺牲变成最小,但总免不了一些民生受创。如此经年蝇营狗苟,又是为了什么?天下十分,世家王侯最多占叁分,多得是无辜庶民。可就是这叁分王侯,便能搅得江山不宁。 “可是我必然也不会让那些杀人犯、抢匪借以诸天的庇护偷生!”他一时间失态错使了力,攥紧了握着的手。 谢溶被捏的生疼,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使了个巧力拽了一下他:“哎呀,这是什么呢?。”她指着画了一半的工事图。 谢令殊自知失态,想她如此体贴自己,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心疼:“是,这些工事大多是他人负责,我不曾得近观。”想了一下,他决定还是说实话:“朝堂多方势力,有一些不想让我们管的,我们也管不到…” “嗯,说来我好像是记得一些的…”谢溶摸着下巴思索着:“就是我之前和高姐姐一起帮绘制壁画的时候,我到过那个地方…” 谢令殊眼睛一亮:“真的?你能记得大概的地形图?” “嗯,如果我去过大概还是清楚的,从前需要材料,用饭什么的都会有人来送,但是后来那些小师傅们躲懒,便会支使学徒去做这些杂活,我便跟着他们去…”谢溶犹豫道:“不过可能没那么准确。” “我自然是信任你的!”谢令殊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乐得把她又抱在怀中亲了几个来回,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两人又玩闹了一会儿,谢令殊取了新纸和笔墨来让她把缺了的工事图补充完整。 看她画的专注认真,谢令殊由衷夸她:“阿溶真聪明~若是个儿郎,也能做个冬官。(工部,建房子的。)”谢溶少听他夸赞人,不禁脸一红:“真的吗?可惜没和高姐姐多学一些呢。”又看他戏谑的表情,才反应自己被他打趣了,轻推了他一把:“哎呀~就会编排我,烦死了~” 谢令殊看她神情羞恼,声音带着事后特有的娇媚软糯,正色道:“阿溶当然聪明!当时堪堪一瞥逍遥客就能画出他的全貌。”这话正中谢溶的自豪点,她哼了一声,继续执笔,心中却乐出了花:“我家惟小郎最聪明了,才七八岁,睡前就要读《叁国志》呢!” 谢令殊看她一副很是受用又强作谦虚的模样很是可爱,越发心花怒放地给她磨墨。 渐渐地落下了黄昏的影子,刘姑过来请他俩用饭,两人才一同走出门。 晚饭与佑真一同吃的。佑真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吃饭时候也总说好吃,带着两谢也多吃了一些。 谢令殊与她说过,佑真因为早产,伤了神志,恐怕一生只能如八岁稚童一般,想到自己母族只有自己、谢令殊与佑真叁人,她心中又是一阵可怜偏疼。 佑真睡得早,叁人在厅里玩了一会儿,保母便把他带去休息了,他一走,两人便又腻到了一处,摸摸乳儿,亲亲嘴,你侬我侬的好不热切。 丫鬟来房里点了灯,还拿了高灯架支在桌边。谢溶看得一脸疑惑。 “来,阿溶你看下这里。”谢令殊摊开白日里那本堪舆图,又拿了一本新的册子对她道:“把原本的地图要复刻上去,但是不要那么具体……” 这活儿本来只能自己来干,但眼下她在这,她去做这个,自己便成腾出手去对付另一方了。 谢令殊在一边翻看信件,时而写一写,两人都专注凝神。 侯靖在岭南折损了大半人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虽然一起北上魏国的使官都在自己的控制当中。只是,还得想办法把朱益弄回来,不然等侯靖回了仁州,两人一会面无异于兵刃在颈。 ———————————————————— 闲话:表面:一起度蜜月,游山玩水,做一些小情侣快乐的事。 实际上:加班,都给我加班!吐槽,都来听我吐槽! 还有为什么之前总是写哥哥和妹妹很尴尬的样子,其实大家有看得出来,哥哥是没有这方面经验的,妹妹刚到了新环境纯纯的i人一个。灵感来自之前在xhs上有个话题特别好笑【你和对象做过最尴尬的事情】有评论说和老公相亲结婚叁个月了,现在还说你好,请,在一个客厅看电视都会不自在。这很适合这对兄妹hhhhh 各方矛盾初端倪 两人写写画画了一会儿,谢令殊便牵了她去浴池。谢令殊房间右边的小廊略走几步便是一间暖房,用屏风隔了一个睡榻出来,另一边便是浴池了。只要有人来住,热水熏香都会准备好。 谢令殊引着谢溶宽衣解带,两人经过白天一场情事,现已得心应手,谢令殊捉住她的腰,凑在她脖颈处一阵舔舐,谢溶怕痒,连连讨饶。 他寻着腿根亲吻着,谢溶正是情浓,身下的水儿甘泉一般潺潺涌出,谢令殊本欲与她多爱抚一阵,看她丢盔弃甲如此之快,打趣她好似牡丹醉朝晨,轻轻一碰便落下淅淅沥沥的仙露。羞的谢溶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谢令殊这哪里肯依,又衔起她的唇儿咬了半天,直到她舌尖都酥麻了才放开。 火热的下身早已长驱直入,来来回回捣弄了百十下,撞的她青丝乱颤,乳波浪摇。 直到他埋在她体内深深射出后,两人才入了浴池。 等到回到床榻的时候,月亮已挂上了枝头。 刚泡了热水,怡神养心。两人都放松下来,夜晚,的确是适合谈心与伤感的时刻。 只是这些事情本就极难开口,都是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是他不可告人的软肋。遗憾的往事,往往会在叙述中回避最难堪的部分。可是她啊,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世界上再也不能有人比他们叁人更亲了。迟早这一切,他都需剖白给她的,不管风光,或是脆弱,让她拥有完整的谢令殊。 “当时母亲与叔母差不多时候有孕,母亲准备了许多礼物给新生子,我来陪侍母亲的时候叔母也在,母亲也总是打趣,要我好好照顾你们,父亲…父亲知道母亲身体不好,本来就不是很喜欢…”他在斟词酌句,语调晦涩,时而还会停顿一下。 “那时候叁叔父已经去了,家里人都瞒着叔母。可叔母还是知道了,一阵惊厥,你便闹着出生了,当时叔母生的困难,我母亲焦急心慌,也见了红,母亲到底还是没有捱过生产那一关,佑真还未满月,她便去了。叔母一脸失去两位至亲至爱,心内损伤,吃不下,也喝不了。” 说道母亲离世,虽只有短短几句话,他已哽咽了好几回。死了的人不知身后事,活着的人却如死了的人一般,不顾眼前事。 “父亲其实之前就喜爱玄道,曾有老道卜卦说佑真八字不好…只是母亲故去后,愈加沉迷此道…”讲到幼弟,他的声音总是放的温柔缓和:“小时候父亲并不这样的,都是他带我读书,他那时候在国学任职…” 谢溶听他说得断断续续,却也能明白事情的本末。虽然也有她自己的事,心中却好似听着别人的故事,她太小了,已经习惯亲眷不在身侧的日子。可是他却亲历了身边的至亲逝去。 “可怜的小孩儿。”她心里想,抱过他的头,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抚着他的长发,亲吻着他的耳鬓:“不说了,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好像梦里也有个人对他做过一样的事情,温柔的爱抚,暖融的怀抱。他太贪这种回到母体的安全感了。 夜里两个人睡着的时候,谢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蹭来蹭去,本能地勾了上去抱住,两人在梦中吻做一处,谁都没有睁开眼。 从嘴唇到脖颈,直到都有些透不过来气,他又把人搂在了怀里熟睡。 这两叁日倒是哪里都没去,光在别院练字绘画。佑真看她谢谢画画倒也有趣,要谢溶也带着自己玩,每日里衣裳脸上总会沾到些墨,然后两人哈哈大笑。 谢令殊有自己的公务要处理,得空也会带着两人去后山林子里玩耍,钓鱼。 今日总算把那本堪舆图粗粗复刻好,一连绘制了几天眼睛有些疲惫干涩,她便先行休息。 今晚,谢令殊眼皮跳的厉害。想到自己总有些预言的本事在身上,心中越发不安…放了书便也睡去。 “郎君,郎君,郎君…”门外响起刘姑急促的呼声。本来就浅眠,他一下子惊醒了,看了身边睡得正酣的谢溶,悄悄起身。 “做什么?”他把门开了一条缝,刘姑对他耳语了几句。 “知道了。”谢令殊从衣桁上取了外披虚虚搭着,头发也未束就出去了。忽想起什么,又回转房里去了件东西。 厅里坐着的人披着深色连着风帽的大氅,看见谢令殊进来,挑下风帽,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何事要你亲自走一趟?”谢令殊略有责备地问道。 “事急从权,吾也不放心经他人之手。”那人回答道,面前的茶已经空了,刘姑又来续了一盏。 “跑死了叁匹马,呵。”他又拿起茶盏一饮而尽,一路风尘仆仆,显然是渴极了。 “有人看见了吗?”谢令殊看他如此着急,但又没有第一时间说明来意。 总算解了渴,那人蹙起眉略微思索了一下:“我只带了两个人,路上也只在山神庙那些地方歇脚。早晚赶路…” 谢令殊听他复盘,也觉得事情蹊跷:“那就是说一开始没有计划前来?” “嗯,等明日日落便走。”他从胸前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谢令殊。 谢叁郎看他如此郑重,迟疑了一下,拆开来看…… 一目十行,手在发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惊惧。“这?是真的?确凿?”他又看了一遍:“怪不得,怪不得…” 两人相视,都发现对方眼里跃动的烛火。 “你先歇下,天明再商谈。”谢令殊叫来刘姑安排好来人,自己也去歇下了。 午夜的冷风钻进了外衫,他丝毫不觉。摸着刚出门带上的私印心里有了其他的计较。回到寝房,他把灯放在桌上,一遍遍地翻着她复刻好的堪舆图,又细细对着源本重新标注了一些数值和记号。 谢溶梦中迷迷糊糊,偏过头去透过帐子看见一个一个挺拔如松玉的身影正在灯下执笔,烛光映着他的侧脸,“啊,真好看~”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谢令殊标注检查好已经是下半夜了。他把源本也仔细地整理完,放进了立柜的最里层才放心地吹灯上床。房里点了银丝炭,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是挟了冷气,谢溶虽着眼睛却能感觉身边多了个人。伸手过去抱着他,谢令殊也回抱了她。两人在夜半春寒时节互相依偎入眠了。 翌日,谢令殊嘱咐她:“我有十分要紧的公务,不能与你一同,你能….”话还未说完,谢溶直点头:“晓得,晓得,我与佑真一起去玩!” 她果然是他的解语花啊。谢令殊心想。 建康宫内,通泰寺的云参法师正与梁帝商议今年的盂兰盆会事宜。 “陛下关照,去年无遮大会甚是体面排场,诸天感应,佑我大梁国千秋万代…”云参身着宝衣,体阔挺拔,相貌是端正大方,很得梁帝爱重。 爱重? “好,今年盂兰盆会比照无遮大会的支取,只是不要邀外地寺庙的法师就好了。建康城的长干寺、鹿云寺、祇园寺这些法师一起来就好了…”梁帝还在低头批阅着:“民众也不要进大殿了,粥饭只在城里施…” “陛下,若是让民众都参与进来…”云参还想再劝说一下的,毕竟现在佛教如日中天,教众也多,若是能借此机会扩大影响力… “法师还有其他事情么?”他抬起那张脸,与平日同自己探讨佛法不同,今日他目光如隼,不怒自威,全然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妄语的模样,云参心中一惊,磕磕巴巴到:“无,陛下的安排很是妥当!” “你出去吧,宣李冲进来。”他又低下了头,不看云参继续批阅,声音缓松了。 云参不敢多说,只好出去宣叫了通泰寺掌事李冲进殿。 这李冲便是梁帝推行“罪犯入寺苦修赎罪虐”政策的执行第一人,他长得豹头环眼,凶神恶煞。从前是建康宫武卫将军,掌禁庭的宿卫禁军,为人狠戾阴鸷,长得他掌权间,禁军法纪护卫都很不错,只是这个人好用酷刑,久来久去的便恶名在外。手也跟着伸长起来,不仅狠狠关着中郎将与羽林监就连廷尉正、内狱的内务他也一一过问,终是同僚不甘其威压与其起了冲突,他便虐杀了两位监正。 监正都是世家培养的砥柱之才,岂容得他随意打杀。便判了死刑。谁知梁帝竟拉出李冲的两个兄弟垫背保全于他,又打着幽禁寺庙的名义打发去了通泰寺,等过了近十年。便让他做了皇寺的掌事,他不是手长么?正好给他管住了那些的僧民。好在他脑子只有一条筋,只听得梁帝命令。 “师父,陛下真是爱重您呢!所有的法会,都是师父您在…”一旁跟来的小弟子羡慕极了,每次宣召,他的师父总是第一个进去。每次师父主持的法会,陛下都会亲临。 “不可妄言。”云参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恨毒了这个身份,他本是清凉寺住持,前朝战乱时随着师父云游各方山川,师父坐化后便发下宏愿,要振兴本寺,渡化众苦难。 一开始天下初定,承蒙陛下照拂,允自己携着僧众修缮寺庙,又让自己代理城中通泰寺要务。后来竟让自己代了大梁国皇寺通泰寺的住持,常与自己研习佛法。初初的时候,自然是感念皇恩。 可慢慢的,不知哪一天便不一样了,寺里的僧众越来越多,寺越来越大,越来越金碧辉煌。每每亲临通泰寺,便是十几车钱财物帛做善捐。 爱重?呸!难道诸天的侍者连敬重都不配享有? 这一车车的金银财帛运来了通泰寺,既不救苦众生,也不让自己的人插手。只一味的塑像金身,开寺建庙。虽说自己是面上的住持,可寺中银钱命脉,都是在梁帝手里。 内监本来是要请两人去便殿等待的,云参法师却推辞道,要在殿外侍立等候。那内监也不多言,便由着他们去了。 佑真太开心了,阿姊陪着自己玩真快乐!从前兄长都是看着自己玩,有时候捏了好看的小泥兔子拿给他看,他竟然嫌弃自己脏。还是阿姊好,两人一起爬到树上摘果子,阿姊还会给果子画笑眯眯的眼睛。 “阿姊你天天和我玩好吧?”佑真闪着大眼睛问道。 “好啊,我也好久未玩的这么开心了。”谢溶也是真的开心,从前高娘子是爱带着她折腾。可回了乌衣巷,弟弟妹妹们都是早熟的孩子,谢惟更是一副小大人样,哎,她果然还是想念在玄妙观要自己给他念书的小团子呢。 在别院书房,谢令殊把复刻好的堪舆图摊在那客人面前:“只此一份,你且收好。” 客人今日脱了大氅,身姿轻灵,面若冠玉。他拿过图细细观摩,口中啧啧称赞:“精妙啊。” 说吧不知哪儿翻出一个过了油的竹筒把图册卷好了装进去。又用牛皮纸包了一层,细细地用火漆封了口。 惊寒枝--中秋【露为风味月为香H】 谢佑真今天不想回家当电灯泡了,于是幼儿园外地老师的中秋团建他也报名了。麻利的收拾了两天的行李,头也不回的拖着箱子走了。哦,对了,他还给照顾他们起居的刘姑也报了个老年团。哼,天天在家当电灯泡。这次中秋才不吃这碗狗粮了呢。 “谢溶,嘿嘿嘿,我和你换个味道的月饼!”同事张若心把伍仁的全给她,拿走了自己蛋黄莲蓉的月饼。 国画院的月饼都是定制的,少少的糖,杏仁、核桃、松子等一些混合馅。去年谢令殊吃过随口夸了一句。刚好张若心爱吃甜的,大家两厢一换,皆大欢喜。 “今年你还是在家过吗?要不然和我去泡温泉吧!”张若心邀请她一起去附近有名的温泉酒店。她爸妈工作忙,今年让她自己出去旅游。 “我弟弟刚发信息来说他也去泡温泉了诶~我再和你去的话只有我哥哥在家了。”她皱眉,谢爸爸陪着继母郑阿姨去外婆家过节了,如果自己也不在家,谢令殊也太可怜了吧。 “好吧好吧好吧。”张若心知道她最看不得谢令殊一个人了,转头又去邀了别的同事。 刘姑和佑真都出去旅游了。自己还是第一个和谢令殊两个人过节呢。下班路上配了一束铁线莲与山荆子。又去洗衣店取了衣服才回去。忽的想起今天刘姑也出门了,看时间也快叁点了,去约个厨师,还要买菜,恐怕来不及。 “到时候点外卖吧。”谢溶心道,今天过节,还需要提前订餐。 这座半城郊的叁层小别墅住着他们四人,谢溶在市里的国画院上班,谢佑真在辖区的幼儿园当老师,就谢令殊比较辛苦,每天要开叁个小时车来回。 天气预报说中秋这几天天晴,于是她收拾了二层的小露台,准备晚上在这边吃。 反正还早,她把花插在金箔展鹤掠山水陶瓶里,又忙着盥洗茶盏,准备蜡烛。 “叮~”微信声响起。谢令殊发来一个表情:困困。 “什么时候下班班呢?”谢溶输入一行文字发了过去。 得到答案之后,她便开始看书,到了五点多,估摸着谢令殊还有一个小时到家,便把外卖点上了。附近的松岳楼有专供的外卖饭食,非常适合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与公子哥。只是刘姑在家,就不许他们吃外卖。 地球已经转到了冬令时,谢令殊道家的时间虽然不晚,但是天已经黑了。夕阳的余温在空气中留下一些暖意。 今天本来要放假前聚餐的,他怕叁人又在家等他,便提前走了。打开大堂灯,发现家里没人。 “佑真?”没人应。 “阿溶?”也没人应。 “刘姑?”还是没人应,他正疑惑着,看到上二楼楼梯旁的玄关桌上放了一张纸笺,上面写着“露为风味月为香。” 走上楼,看到露台上点着星星点点的蜡烛,自己从车库直接上大厅来的,怪不得没看到呢。正想看看他们几人想做甚,却只见桌子上趴了一个披着披肩的小美人儿。 饭后谢令殊洗完澡换了衣服,很合体的深色细条纹西装,领带是谢溶今天刚拿给他的。 “还有点热呢。”天气虽然转凉了,但是西装套装穿起来,确实有点热:“一会儿坐车里开空调就好了。”他心道。 谢溶告诉他,晚上约了话剧,让他穿得体一点。虽然心中也在疑惑哪家剧团晚上9点才开始表演,但还是耐心地坐在沙发上等。 “我有个东西不见了,上来帮我找一下呗。”微信传来谢溶的信息。 他也不做怀疑,便上了二楼谢溶房间,虽然两人在一起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是分房睡。偶尔他在谢溶那边睡,偶尔谢溶在他那间睡。 “我不喜欢哥哥的房间。”虽然这样直说有点伤害到谢令殊,但他还是尊重妹妹的习惯。 “咚咚。”他扣了两下门,听到房内有小高跟踏着地板的哒哒声音。 “哒~”一声,锁开了。走廊灯印出一个婀娜的影子,瞬尔,门被“砰”一声关上了。一个挟着暗香的躯体贴了上来,他本能地握住她的纤腰。 “好了吗?话剧不是要开始了吗?”他扶谢溶,皱眉道。万一等下进场晚了就太没礼貌了。 “今天我们来演!”谢溶拉着他的领带,把他的头扯到与自己平齐,用比平时娇媚的声音说道。 “!!!”怪不得今日这么反常!听到这话谢令殊心领神会,心脏已经快兴奋地跳了出来。“我去换个衣服。”他努力平静地说。 “就这样!思行哥。”她吐气如兰,在谢令殊的耳边挠痒痒。 听到她喊自己小名,仿佛春药一般,立刻让他欲火焚身。她总是知道怎样拿捏自己的。 被她牵着领带引到宽大的沙发上坐着。执起他的手,引着他从腿根摸上来。 窗帘拉紧了,室内漆黑一片,放大了他的触感。摸到一片皮质的冰凉感,还有一个软软的圆球,然后是熟悉的胸部,脸颊,还有丝缎一般的头发,还在向上走,有个尖尖的东西。 “天线宝宝?”谢令殊疑惑道。 “……”谢溶一股气从脚底板窜上了心间。 “别生气别生气。”空气突然有了冷意,谢令殊自知说错了话,抚着她的腰身吻过去:“好妹妹,我去开个灯。” 逃也一般的滚下沙发去开了一盏小壁灯。贝母灯罩笼着黄昏色的灯光,照的房间暧暧发黄。也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谢溶半躺在沙发上,看着谢令殊颀长高挑的身形,心中满是爱恋。 谢令殊也看清了沙发上的人,修长玉腿,黑色紧身高叉兔女郎装,头上还带了兔子耳朵。手腕脚腕都戴了白色绒毛圈。那衣服只堪堪遮到一半乳儿,娇软肉体陷在深绿色丝绒沙发里。 昏黄的灯光给她身上撒了一层金色的滤镜,谢溶眉目含情地看着他。让他有些口干舌燥。魂儿牵着脚步虔诚地走向了他的爱神。 他走到了面前谢溶面前,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着她,越近她的心跳越快。谢令殊总是忙着工作,在情事方面也较为守旧。 他的小兔子眼里闪烁灯光,自己的影子在里面半明半寐。两人虽是堂兄妹,但在一次醉酒之后…此后越来越沉沦,如毒药一般,戒不掉,抛不掉… 他其实很怕唐突谢溶,他不清楚谢溶于他到底是习以为常的性爱,还是男女间非卿不可的恋爱,这种矛盾的情感耻于开口,他每晚都在等着谢溶邀约,清醒的看着自己在欲海中迷失… “阿溶。”修长的手指撑着她的前胸双乳间,感受到手掌下是蓬勃热烈的跳动,她也回应着谢令殊。勾起他的领带往自己身前带,颜色是自己最喜欢的铁锈色,圈在他的脖颈间,现在又握在自己的手上,他的人,他的心,最好都给她,毫无保留呀! “嗯~~”声音又软媚了几分,玉腿勾着他的大小腿上下蹭动,接触到冰凉的西装裤面料。感觉他有点发抖,谢令殊俯下身来,靠近了她。谢溶解开他的领带,施施然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用手也抵住他的心脏位置。 “砰,砰,砰…”柔荑感受着它有力的的跳动。“如果自己是孙悟空,一定要进去看看哪个心房住着自己~”奇怪的念想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身上的人压了下来,谢令殊双腿跪在她腰间两侧,低下头轻咬着她的嘴唇,然后到下巴。细碎的额发拂弄过她的眉眼,鼻尖,有点痒痒的。 “小兔子,谢兔子~”他亲昵地叫着给她刚取的昵称。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扫着她的耳朵。酥酥痒痒的。 谢溶哼哼唧唧地笑了起来,掀开西装的衣襟圈住他的腰。只要他靠近她,她就春水涟涟了。 谢令殊脱下外套,正解开衬衣第四颗扣子的时候,被谢溶制止了。 “就这样。” “……”谢令殊开始思考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有些忽略她了。不然她今天怎么会如此不一样。 发觉到谢令殊在开小差,谢溶一下恼了。膝盖往回一顶,磕了他一下。 谢令殊倒是不痛的,看着她的眼神从妩媚升上一些不耐的火焰,才笑得开怀。这才是他真实的姑娘啊。 他心里是害怕的,他想要她与自己一样平等的爱着,他怕她的媚眼是刻意地讨好他,勾引他… “你不专心~”怒火渐熄,眼里有了盈盈的水光。她委屈道。 “阿溶太迷人,太~~令我神魂颠倒,我怎么能专心呢。”他压着嗓子,斟酌着词句,小心说错了话又得罪她。 明明是他的错,还怪在自己身上了。谢溶嫣红的唇翘起,马上又勾出一个笑靥。“自然是要迷死你的,不枉我设计了好多天呢。”她心中暗暗得意。 在他劲腰间抚来摸去,,两人之间的温度渐渐升高。 猝不及防,他猛地衔住她的唇,急风一般掠夺着她的口舌。 好戏开始。 谢溶被吻的七荤八素,眼神迷离。被放开后,急急地喘着气。“快呼吸不过来了。”她来不及思考别的,报复一般,又吻了回去。两人在沙发上亲的如火如荼。 很快,热吻便不能满足他们了,谢令殊一路相下,轻啄着她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一点点红梅印记。拉下裹在胸前的那片,一边奶尖被他用手捻弄着,另一边被他用唇舌伺候着。 他没有直接含住那粒殷红充血的朱果,反让它在唇上擦来擦去,一硬一软。然后用舌头压住它,用力吸吮起来,同时用牙齿轻轻摩挲着。 “啊~啊~”谢溶被电麻一般刺激着,禁不住发出猫叫春似的喊声。用手扶着谢令殊的后脑勺,激地他埋首在她胸间越发卖力逗弄着那双沉甸甸的乳儿。 谢溶衣衫退了一半,而他还只是头发微乱,衬衫有些皱。嗯,怎么说呢,“怪不得有些人是制服控啊~”她心想。 谢令殊看领带还挂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怕一会儿动情起来勒到她,便把她的头扶来,解下了领带。 “他做什么事都很细心。”谢溶心道,她很喜欢他这一点,但她从来不夸奖他。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照护。 把人扶起来后,正要去解她的衣服。 “等等。”谢溶出声制止,今天她好不容易弄的衣服装饰,就这样脱下来,保质期未免也太短了吧。她引着他的手摸到了她花穴外被包裹的地方。 谢令殊的手微微颤抖,摸到一片润湿。潮红泛到了耳朵上。 “你湿了,我…我帮你…”他稳着气息说道。 谢溶当然知道自己湿了,但她又不是要他这样的反应。也不说话,还是握着他的手,引到后面一点点,那里有两颗暗扣,他们交握的手打开了暗扣。 神圣的福地被解放出来,它的信徒俯首膜拜。 谢溶用手勾了勾花穴外面,沾湿了几缕晶莹的体液,然后在谢令殊面前晃了晃,点到了他的唇上。谢令殊闻着她清甜的花液,一张口含住了她的指尖。 两人目光相接,眼神焦灼。 谢令殊放开她的手,给她在衬衫上擦了个干净,然后十指交握。俯下头去亲吻她的蜜穴。舌尖很容易就舔舐到了泛滥的穴水,舌头如灵巧的蛇儿一般钻进了蜜穴。 舌头被温暖的内壁包裹着,他寻着那一点硬蒂,不断舔弄刺激。谢溶被这一闹,下身颤抖,更多的蜜水汩汩地流出来。悉数进了他的口腔。 身下肿胀得厉害,好似猛兽要冲出囚牢。他颇有技巧地在花蒂与甬道之间交替舔咬,半刻钟便把谢溶激地泄了两回。 谢溶已被他伺候地完全神魂颠倒,挣开手去解他的皮带。视线与神志都不清明,一双手儿在他下腹乱摸,谢令殊倒吸一口气。稳住她后,终于解开了裤子。 他的伙伴终于逃出牢笼,嚣张地弹在她的下腹上,火热硬挺。雄赳赳地和她打着招呼。 “思行哥,思行哥~”谢溶情到深处,喊着他的小字。他也未脱去衣衫,两人隔着各自的衣服,交迭在一起,又吻做了一处。 下身的小兄弟在她花阜间上下摩擦,带出了她的蜜液,裹的两人下身都湿了。再等不急了,放开她的唇儿,扶着他的小家伙挺了进去。谢溶下身泥泞不堪,谢令殊进去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阻碍,只是小穴紧窄,与蜜水包裹滋润着着他,让他恨不能溺死在这温柔乡… 他的上身还是穿着衬衫,而她的上身,随着他的爱抚亵玩,衣衫都堆在了腰间。两相对比,有一种反差的淫靡,让他热血沸腾。 他时而急急冲刺,时而轻拢慢捻,每一下,都顶到她的最深处,龟头刮擦着她的阴壁,分泌出的清夜与她爱液混合在一起,随着抽出滴落下来,又狠狠地被顶弄回去。 谢溶抓着他的手腕,被他带的整个人随着深顶的节奏摇晃… 今晚月正圆,夜未央,人交缠…至天明方休 —————————————————————————————— 闲话:我的友友们中秋快——————乐!! 金玉堂皇往来客 日落时分,谢溶带着佑真往前厅走。到游廊的时候迎面走来几人,谢令殊与一高大男子身后跟着谢饶与两个面生的侍从,那叁人穿的一样,但看气度姿态,她也能猜个大概。只是那高大男子的走路姿势怎么…? “佑真你先过去,阿兄一会儿来找你。”还没等佑真开口,谢令殊先把他打发去了。谢溶与他相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自己,然后带着佑真走远。 “这就是那孩子?”那客人皱眉问道。 “嗯。”谢令殊并不想多与他说这个话题,话茬被岔开了,催促道:“你快点回去辖地吧。这件事情我会办妥。” 那人思考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你留她一条命吧,她毕竟…是我长姊…” 谢令殊哑然:“她,她把你腿都…”又略微思索:“我也不是自己亲自去办,只能尽力。” 又送这叁人到了门口,看着他们踏马远去, 影子蚂蚁一般细小后这才地关上院门。 “去把这个送给……不要让人知道…”谢饶附耳过来听着谢令殊吩咐。等天将黑下来,便独自牵马出了院子。 今日就要回去了,佑真与谢溶玩了几天,两人感情已然深厚,泪眼汪汪地拉着她,引的谢溶眼泪也在打转。 谢令殊看这两人依依惜别心中好笑:“若是这么舍不得,便不如日日都在一起?”说完,他一阵沉默,是啊,若是佑真能一起回了乌衣巷,大家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么? 可是上次提出来,父亲便与他吵了好大一架,他便当着父亲的面发了毒誓,再不让佑真踏入那个冰冷的谢宅,罢了罢了。 “当时母亲与叔母一同生产,但是叁叔父是与逆贼同死,官家是决不允他还会有血脉留存的。没有牵连谢家仅仅因为他刚做了皇帝,根基未稳。还需世家的能力稳固朝堂。”在马车上,谢令殊说起这段往事:“当时家里也很乱,一下子叔父叔母和母亲相继去世,祖父干脆一把火烧了叔母住的地方,趁乱把你和佑真都带出去了。 只是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内情,他不愿,也不想说出来… 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她不得见。心中却却起波澜。曾经自己也想一走了之抛开这个姓氏,但如今,她已与他们紧紧相连,共同沉浮。 顺势依偎进谢令殊的怀里,这几天,两人虽然在一处,但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公事上。这一回谢家,不知前面还有什么事等着。两人在车里又温存了片刻,各自回了院子。 “阿姊阿姊!”谢渔看到谢溶回来,心中大喜。这几天她与谢惟都被二伯父谢惠带着与他家孩子一起读书,谢令崎、谢惟小小年纪就开始读策论了,两兄弟有问有答,像模像样。她可实在不感兴趣这些,只是平时谢源都同自己玩做一处的。现在给自己父亲做了学生,却不敢松懈放肆了,忍得她也跟着一起读书。 现在谢溶回家,她便可以接着由头不去了,在松霖院躲懒。 哎,自从母亲北去之后,她都不出门玩了,怕给伯母们带来麻烦,可是学习也是很伤脑筋的呀! 谢峤果然预料没错,两人刚去别院的第二天,就有人递了帖子来拜访,却不是萧法继。而是长兴公主。 “长兴公主?”谢溶拿到杨夫人给自己的帖子吓了一跳,她好像一进入建康,就会卷入多事的漩涡。“总是没什么好事。”她心道。确实,自从玄妙观出来,这一路惊险大于安稳,灾劫多过好运。 “那你快乐吗?”心中那个小人问她。 “大约是开心的吧,我了解了父母生平,还有…还有…”她暗自想。 且说长兴公主的使女来谢宅叩门,应门的却说谢长史家无长辈在家,七娘子谢溶也出了门去。 “那便请杨夫人转交吧。”使女在门口一直矗立,也是碰巧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大伯母杨夫人。 “这如何能让我答复呢?侄女现在也不在建康。”杨夫人一脸为难,连连推拒。 这个长兴公主萧娐,小时候自己还带过她哩。那时天下初定,皇宫也在修缮,为了稳和世家与皇族的关系,君臣常有走动。 明明是个还要人照顾的小奶娃,说话做事都颐指气使,再长大一点,便仗着元后与先太子殁了,自家母亲周贵嫔是嫔妃之首,更加飞扬跋扈。 做母亲的在宫里得罪不少人,她在宫里宫外都得罪不少人。出嫁前,为了一颗红宝石还打断了自己异母弟弟的腿脚。早几年做了寡妇,还迎了不少郎君面首。真是任谁讲来都摇头了。 “女从使可为难我这老人家了,别家的事情,我怎可做的了主呢?”顾及来者是公主身边有品阶的女官,杨夫人不好叫人隔开,只能提着裙子快走。 “夫人莫怪,去或不去,您转交一下帖子就好,省得奴每日立在贵府门口等待了。”那女官见杨夫人要溜,软磨硬泡:“若是夫人娘子觉得殿下递帖子不够重视,明日来奴定多多带人与仪仗。” 天呐,甚么无赖,上赶着抬人去家里做客?杨夫人心中叫苦不迭。只好拿了帖子给好大儿谢峤让他拿主意。 “无事,去吧。到时候让张参军家的二女郎一起做陪。”谢峤道:“他不是殊弟属下么?让阿溶再带几个人一起去,看看她想搞什么?” 这次回来后,谢令殊便把收到的情报告诉了谢峤,两人一合计。都是女郎的宴会,应该翻不出什么花,现在他人是一条船,自己是一条船。虽然清楚他人的目的,但若面对攻击时时躲避,便可能在后来的交战失去先机。 于是谢溶带着小檀与谢峤派去的另一名女侍攒雪同去。晚间谢溶四姐弟一起吃,周姨娘专门带谢意来道谢:“溶娘子自己都是个孩子,还为了弟弟如此辛劳…”她说的还是上次玄妙观找郎中的事情,都谢过好多次了。 谢溶虽然被她客套地有些尴尬,但是她温良谦逊,小谢意也被教的很好。 “这裙子是今月新裁的,知道娘子也不缺衣裳。可实在也无甚拿得出手的…衣裳常见,但是熏香新颖…用花果香熏过的。”周姨娘话语婉转动听,和她说话仿如整个人都拢在柔柔的月光中。 “多谢姨娘,那阿溶就笑纳了。”谢溶心里想着,周姨娘真好看,说话也真好听。又留她闲聊了一会儿。她自小就对温柔的女性抱有天生的好感。 谢渔也得了一套衣裳,心中正高兴,便与周姨娘一起商讨花果怎样熏衣服去了。 谢溶对这些既不精通也不爱好,便去与两个弟弟相谈。谢意天真可爱,逗得几人都笑语不断。 今天谢渔与她一同歇在松霖院,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未睡着。 “阿姊,你明日去长公主宴会要小心了。”黑暗中她睁着大眼睛看着谢溶。 “啊?”谢溶没有参加过这些场合。杨夫人给她帖子的时候说了让她莫要紧张。 “你是谢家的女儿,这天下,我等与王侯也是相当的。不需露怯。”杨夫人如此说道。 可她对人际交往无甚经历,在建康更是瞎子走路一般,忐忑道:“是公主不好相处吗?” 谢渔想了一下,道:“伯母不说,可能是怕你知道了害怕。长公主是有些暴躁的。不过他们萧家,似乎都脑内有疾。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前年岁末宫宴,我和两位公主同席,一直对我冷嘲热讽,我气不过,又说不过。便出去花园透气。外面又冷…” 谢溶脑子一转,想起了一件事情:“哦,哦~就是那次你遇见朱益,不,朱将军给你送了茶花是吗?” 谢渔恼道:“哎呀,我都不想提那件事情的。花又没错。谁知那人金玉其外,内里却邪恶的很!”说罢恨恨锤了一下枕头。 这仿佛是大家子女天生就会选择的趋向,无论何等欣赏与钦慕,只要与自己的家族大业相左,便能立刻划清界限,同仇敌忾。 花宴安排在公主的私苑内,早上出门的时候,除了砚心、小檀与攒雪,杨夫人又派了四个能干的丫鬟跟着。早早便在大门外候着了。 帖子给了许多贵女,邻居王家的两位女郎也收到了,晚些时候派了人来邀她一同出门。说是一同出门,其实也是各自乘车。 “娘子!娘子等等!”刚要上车,谢溶看见知洗轻喘着跑过来。 “怎么了?”她奇怪道。 “香包忘记拿了,奴给您配上。”知洗拿出一个新的绣花荷包给她系在两层裙子的中间,既不显露,也能闻得阵阵香甜。很是精巧的穿法。 “昨日刚做好的,与衣衫的相称的果味呢。”整好装她展颜一笑:“奴给女郎看好松霖院,女郎多出去见识见识,回来好说给奴听。” 谢溶其实有些对她不住的,她长久在外边长大,不习惯人时时伺候。更多的把她们当成同龄的玩伴。现在家中内虚,每每出门总要有一个人看家,总是将知洗留下来,感觉对她不起。 车子快行到一处豪苑时,按照礼制,都要下车步行了。她走在两位王女郎身后。 “溶娘子!”远远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溶向后一看,是张二娘子在与她挥手,对了,杨夫人对她说过,今天张若心也会去的。自己要是不习惯,就别离开张娘子身边。 张若心显然也是收到了知会的,她来得早,在巷子口的地方停了许久,一直等到看得到谢溶的车才命人驾车出来。 “张二娘子安!”谢溶对她福了个礼。 “你兄长让人告诉我今日多留意些的。”这次见她与前次又不一样。上次见她明显的心里有气,不开心的全部写在脸上。今天看她面色红润,眉眼飞扬,像是初升的太阳。 两人在一起问了一些近况,便跟着一起进了苑门。 这处地方叫做琼林苑,在建康东北方。依绛云山,靠青溪,正是皋月好春时,山水灵动,莺啼悠扬。 早有等候着的女侍引着她们几位上了一处画舫落座观景。 她是豪族,自然坐在公主下首,与她并起的王家姊妹坐她对面。张若心的座次比较远,隔了四五个女郎。 在朝堂之上有势力之分,然内宅是朝堂的投射。女眷们之间交际往来会首先亲近前堂父兄丈夫的势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个道理贯彻得很彻底,前朝势力纠纷各站几边,后宅的夫人女郎们趋同。 她刚一坐定,便有女郎前来搭话。 “谢娘子的熏香好别致。” “娘子第一次来,可与我们多常往来…” “谢娘子,我是郎中令家二女…” “……” “……” 谢溶一一作答,脸上维持着端庄亲和的笑,公主的席面是专有本宅伺候的女侍,小檀与攒雪几人都在画舫外的地方统一休憩待命。她心中还是十分忐忑,总觉得干什么都不自在,远远地看着张若心,盼望她能离自己近一些。 等众女郎饮过了一盏新茶,长兴公主才姗姗来迟。前后六位婢女执仪仗,在画舫前面让开路,一个高挑白皙,柳腰高髻的女郎随着香风入了席。 谁料恶虎巧逢羊 自然又是一阵礼拜客套,不过今日却是萧娐专门攒的局,为了探一探谢溶。王谢两家顶级豪族百年姻亲自然是断不了,他们抱作一团,随时可以换个皇帝做一做。 若是自己不去主动出击,那么…… 袖笼下的玉手撺成了拳,掌心握着的花瓣被揉烂,汁水粘腻了一手。但面上还是巧笑倩兮,无事般接过女侍递来的香帕。 这并不是什么正经节日庆宴,众女眷问过礼便各自邀了相熟的女郎一起插花品茶,春光明媚,香风习习,好不惬意。 谢溶发现长兴公主对自己的态度比别的女郎更热络,直觉上有一些警惕。杨夫人虽未曾言明,但态度上并不亲近她的。是以自己的立场就要分的干净些。 “溶女郎这薰香倒是很别致衬景。”长兴公主递给她一盏放了林檎干片的茶,谢溶接过轻啜了一口。 看来大家是真的无话可谈,小小一个熏香,一早已和别人说了叁回。谢溶又把之前回答别人的话对着萧娐答了一遍:“是家中姨娘所赠,说春季花香馥郁,偶尔用一些果香显得清爽。” 萧娐一心只想着把她单约出来商谈,这女郎看着面貌老实,谈吐谦虚,对自己有问必答。可自己提出单独一叙的时候,她又假装没听到,反拿了新花去找几个认识的女郎。 张若心是吧?她父亲是录事参军,两个伯父一个是武卫将军,一个是中尉。一个叔父跟着使君去了大魏…谢家的军力多是来自张家… 这个长兴公主奇奇怪怪,一开始问一些家常里短的小事,之后话里话外的想要约自己单独相处。这是她家,自己是客人,且是与她立场相悖的客人…多说多错,还是不要与她过多交谈的好。于是她时而帮几位女郎递花,时而走去人堆间。好似看什么都新奇,装的是份热切。 众人玩乐了一阵,几只玉瓶里插了各色各式的鲜花,女郎们相互欣赏夸赞,又有人提议:“不如让殿下来评一评今日魁首。”女郎们向上座一望,却不见长兴公主人。 又过了一会儿,谢溶才看她从岸边走来。 “我新得了一盏琉璃灯,正打算配这姹紫嫣红来欣赏。哪晓得女侍们却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劳的我亲自去寻找。”萧娐招呼提着琉璃灯的女侍上前,展示着这盏美轮美奂的灯。通体琉璃,在这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 “今日春光正好,咱们就算惜得好春光,在这舫上用了午饭吧。”她又招呼了女郎们落座,众人在女侍的服侍下净手。有人便把插花比赛的点子提了出来。 “这个好啊,正好我这里有现成的彩头!”长兴公主掩面娇笑,众人又品论色形,做赋吟诗。最后,便是那位郎中令家的二女郎拔了头筹,赢了这盏琉璃灯。 这期间女侍们收拾好场地席面,众女郎便在女侍们的服侍下漱口净手。 闲谈间,各色菜肴点心已然上桌。谢溶一早上像一只初启灵智的木偶一般,学着周围的人说些无关紧要的漂亮话,福神礼拜,脸上时刻持着不过分热切且恰到好处的笑。只觉得头晕脑胀。 “这个汤羹是我让师傅参了时花熬煮的,谢娘子快尝一尝~”长兴公主看谢溶面露疲态,吩咐女侍给她盛了汤。 “这蜜渍汤饼也不错。”又吩咐女侍给谢溶夹了裹满蜜糖酱的汤饼。一口下去太甜了!女侍极有颜色地给她递上一盏竹叶茶,伺候她饮下。 “今年的青梅酒是最好不过的,我可不爱那些醇香辣喉的。这个味道清甜着呢~”长兴公主举杯,众女郎便附和一起。 这轮过后,便有女郎言:“今日能有如此口福,要多谢殿下款待。”此话毕,其他的女郎们陆陆续续地都来敬酒,谢溶躲不过,又是公主下首的座次。 “溶常居内宅,少有交际。今日也多谢殿下与女郎们照顾了。”说罢便喝了两杯以示尊敬。 叁杯两盏汤汤水水的下肚,过片刻便坚持不住想去小解了。她想着杨夫人与谢令殊的话四处寻找张若心的影子。 “溶娘子似在寻找什么?”看谢溶左顾右盼,长兴公主疑惑道。 “殿下,容我告退净手。”谢溶站起身来拜了礼,身后的女侍便把她引出座位,刚好与张若心对视。 发现谢溶起身后,她正要起身随着谢溶走,身后的女侍见张娘子也要起身,便又奉上玉盏给她吃甜汤,推拒间,谢溶已经走下了画舫。 饶过一边假山的时候,听见前面隐约有交谈声。 “妹妹看那谢溶娘子,听说还是城外接回来的呢。好大的脸面,引的公主殿下青眼…”一个女声说道。 “那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另一个女声淡淡道。 这里过去只有一条路谢溶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下脚步。引路的女侍也极有眼色地停了下来。 “先前女郎才是建康第一风华,她一个养在外面的算什么…听说年纪也不小…”那人又开口了,这话听起来未免刻薄。 只听见对面人冷哼了一声:“姊姊想要打抱不平那就自己去啊,平白拉扯我我做甚?” 对面人还在坚持不懈:“也是,她家兄长有本事,有她在,谁家女郎不是…” 这话还未说完,对面笑了一声:“呵,姊姊看不惯她,又不敢挤兑她,偏生拿我” 四周一下静了声,有脚步急急走过来。这里只有一条小路,谢溶与那人狭路相逢,正是那位赢得琉璃灯的女郎。她看见谢溶正站在山边,愣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笑:“溶女郎好。” “妹妹好。”谢溶还了个礼。原来她就是建康第一风华啊。果真让人心神意动。 那位女郎并没有多与她说话,自己先走回了画舫。谢溶在往前走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脸生的女郎,好像是坐在张若心旁边的一位。今日女郎众多,她看花了眼。 那人见谢溶过来,眼睛都瞪大了。但也给她行了个礼,口中还笑道:“真巧。” 谢溶惊讶于她的变脸之快,不过也施了个礼向她告辞。 女侍引着谢溶前往一处侧院小解,用了金澡盘和澡豆来净手,正等着女侍取帕子来。可这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刚打算出了门去,只听见一声开门声。 “谢娘子,好久不见了。”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一个人背着光推门进入。 这个声音她觉得耳熟,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等那人走进了才发现,是他? “汉阳王安。”目睹过他的狠辣,谢溶此刻看见他只有畏惧与瑟缩。硬着头皮道:“溶告辞。”说罢,便要出门去。全是女眷的场合,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谢娘子稍等。”他自顾着坐在堂上的椅子上,又怕谢溶先溜了,说道:“娘子若是硬要出去,那在下也只能陪着娘子走出去了。” “无耻!”谢溶心里暗暗骂道。但面上还是示弱:“溶之前得罪王爷,给您赔罪。今日既是来做客,也不想与主家亲眷起冲突的。” 这话拒绝的很明确了,但是萧法继怎么会轻易放了她走。萧娐等不及了,自己当初就不该去招惹她,现在被她百般胁迫磨着让他去拉拢谢家。 “是我给谢娘子赔不是才是,上次让娘子受到了惊吓。”按下内心的千般烦躁,他伏低道歉。 谢溶很是惊讶,她怎么看萧法继都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不对,她忽略了上一次。萧法继只是折磨了谢启,对自己的态度却是,虽不算礼遇,但没伤害。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中警铃大作。 “谢娘子何不坐下来与我闲叙一下呢?”他抬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谢溶。见她没有接,便自己喝了下去。 “开门见山吧,王爷欲求何事?”两人换了位置,现在是谢溶背对门口,身后的日光照着她的背,在面前投出一道影子。 不愧是谢家人,说话风格如此肖像。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一番口舌功夫。 “我与你家兄长提过…”话到嘴边,想起她的两位兄长也不是嫡亲的同胞兄弟,话头一转:“听闻溶娘子在玄妙观长大,自是天真烂漫。” 谢溶皱着眉头,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一茬是想做什么。也不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法继也不恼她毫无反应,站起来绕到她面前。他身量很高,离得谢溶近了,有一股令人不适的压迫感袭面而来。 “谢娘子不必害怕,萧某虽鲁莽,不至于暴戾难训。”萧法继一笑:“听闻娘子还未婚配,萧某斗胆,求娶娘子。” “甚么?”谢溶想得出一百种他为难自己的借口,却没想到开口就是向她求婚。 “我虚长娘子十几岁,鳏居五六年。或许比不得少年郎,但好在身体康健,也经多见广…”到底是天家贵胄,生来的傲气与矜贵让这些话听来也十分合理。 “不可。”谢溶后退一步拒绝道。 “娘子不听我说完?”萧法继料到她会拒绝,却没想到连话都不听完。他哪里受过此种怠慢。心中又起了火来,但面上还要维持着耐心。 谢溶也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生硬,放缓了语调:“溶蒲草之姿,生长于乡野,哪能得殿下青眼。且高堂皆不在,哪有女儿家自己出来寻姻缘的?” 萧法继明白她是在拒绝自己,也有可能谢令殊给她提过醒了。但王谢两家自开国便只与五姓七家结亲,梁国皇室处于被孤立的状态。心中烦躁更胜。 “溶娘子不用着急拒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娘子胆识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在下喜爱清晰果敢的娘子,焉知与我相处久了不会爱慕?”萧法继循循善诱,他容貌昳立,神仪明秀,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若是真心诚意,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王爷言重,溶于婚姻之事实难自己主张,王爷若是不信,可自去拜见家父详谈。”自己的父亲还在大魏边境,这样的借口名正言顺。 萧法继的额头青筋乱跳,她当真还以为自己家如前朝时期风光么?梁帝打下江山,推新制。期间少不了世家支援,只是连年战火,苍生不泽。世家的实力钱财都大有折损。特别是他的好兄长,无事便要去寺里发一发疯,这几年下来,世家给寺里捐纳的银钱都是以亿万计数。 若是自己…若是自己当了这皇帝……他越想越气恨。一下邪火上头,快步走进钳住谢溶的手腕:“我告诉你…” 谢溶被他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不轻,本能地把手用力回拉。 萧法继本以为她也只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手竟然还有些力气。被她就这样挣脱了。 两人都愣在原地。 假意虚情何所求 萧法继确实不打算放过她,又去捉她的手,这次却是带了十二分的力气。谢溶本想逃开,可背后就是向内打开门,不能推开便出去。只能被萧法继抓了个正着。 “谢娘子,不管你现在听不听得懂,我告诉你…”他死死抓住谢溶向外拖去,口中狠狠道:“哼,兔死狗烹。如今他家稳坐天下,你们又算得了什么?软刀子磨人罢了,你看看你的伯父父亲做官做一辈子能不能回建康?你家兄长又怎么样?只要朱益侯靖在,你们就是燕巢幕上…” 他越说抓得越紧,谢溶感觉手腕都要断掉了。这一路有侍者看到二人拉拉扯扯,远远地就避开了。 “你放开我!放开!”她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救命!救命!”见四周无人,心瞬间冷了下来,也不挣扎了,踉跄地跟着萧法继的步子。 “你们是故意的,故意引我过来?!”看到有人刻意避开他们后,谢溶想通了。果然,原来这个花宴竟是故意设给她的么?难怪长兴公主有意无意想邀她独处。难怪哪个女侍要借口取帕子回避了? 想通了之后,人反而不紧张了。萧法继发觉她不挣扎后,手上的力道也稍有放松。七弯八拐地把她带到一处偏院,好像是厨房,有炊烟与菜香味。 谢溶正在好奇他为何带自己来这个地方,被他一把拉进了厨房。一时间,众人齐齐低着头立在了一边。 “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就给老子干什么!”萧法继赤红着眼睛厉声喝道。众人胆战心惊,手上的活却干的越发卖力。 “看到没有!纵然你们豪族联合又怎样?现在官家建立的僧臣势力远远超出了你们!焉知你父亲你祖父,能不能活着回建康!”他恶狠狠地说道。 谢溶又被他一扯,手上吃痛。也不敢甩开,反驳道:“你和我说这些又能怎么样?我如何过,是家里人给我安排!纵使之前家人需要我委身宇宙大将军,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她努力保持镇定,说完这句话。 蓦地一声凄厉惨绝的尖叫直冲屋顶,一条鱼儿吓得滑下了案板,四处乱跳。仆役放了刀去捉,刚好让她看见另一边的灶台上,有两个仆役正钳制这一个什么东西,另一个厨子舀了滚烫的热油正泼过去。 鱼儿弹到谢溶与萧法继身边,他一下子松开了手。谢溶感到手上的力道松懈,一个闪身跳到一边,刚好与那热油泼过的东西一对视! 那个东西竟然是一只猴子!脑壳已经开了瓢,露着一半白花花的脑花,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手脚在钳制之下动弹不得。 “啊————!!!”凄厉地尖叫又响彻厨房。谢溶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恍如见鬼一半面色惨白,猴子痛苦至极。听到谢溶的尖叫,叫的也更加凌厉。厨房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谢溶脑子里完全发白,跌跌撞撞地狂奔了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躲进了一处草丛里抱哭泣。又怕声音太大引来萧法继。只捂着自己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的将要脱力的时候,眼前闪过一团黑影。一阵悉悉索索声,一只极小又软的东西探向她的腰身。骇的她要昏厥过去。 厨房一里沸反盈天,萧法继反应谢溶跑了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气的他又升起一阵躁郁。萧娐这个疯女人,威胁自己若是不联合王谢两家,推了她和尚老子的宝座。便把两人乱伦私通的丑事说出去。 他确实觊觎王座,但也不在这一时。他自然知道步步为营,欲速不达,只是萧娐催促的狠了,他心中便不能落定。 说起他与这个侄女的孽缘,是让他现在还后悔的。侄女是货真价实的侄女,叔叔也是真叔叔。她刚寡居不久,又失去了两个弟弟。那时皇帝便不踏足后宫了。周贵嫔年岁也长,失去逐鹿天下的本钱后,往日飞扬跋扈惹下的祸根渐起,巨大的失落让她久日抑郁,竟渐渐缠绵病榻。 萧娐终日往来宫廷,希望她老子能多遣医官过来。只是治了三两月,好转地实在太慢。梁帝便称她自受皆为自作,后报乃是前因结。渐渐撤了医官,要她母女吃斋念佛,与他一同皈依苦修。 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郎,自当是明辨是非的时候。与梁帝争辩了几句,便以不敬神明的罪过罚了闭门静思。 萧法继正是那个时候受了梁帝的摆脱,给她送来父亲手抄的《金刚经》。 “有什么用?就这些泥人蜡像,能保佑我母亲痊愈?那为何不保佑我弟弟无灾无难?不保佑我丈夫康健长寿?”萧娐看萧法继捧着经书走进佛堂,心火熊熊燃烧,她被关已在这里一天一个了。 “你去告诉他!若是想赐死我们母女,鸩酒白绫都可以!不要零敲碎受地折磨我们!”哭的眼睛开始发疼,饭菜都没有动过,拼了毕生地力气扑了过去,夺过那卷《金刚经》就撕。 哎,周贵嫔是自己与梁帝的表姊,她明媚艳丽,自己年少时也多有爱慕。只是两人年岁相差不小,表姊嫁给了兄长梁帝,那时候梁帝萧法洛还是江阴亭侯。 后来萧娐渐渐长大,出落的跟表姊是一模一样。恍然间总有让他穿越时间,回到少时家庭合睦,家里戍守雍州,自己与兄长们都是营里长大的野孩子。只是现在,死的死,病的病。 “阿娐莫要辜负官家的心意。”萧法继扶起站立不稳的萧娐。她的散了头发,脸上苍白倦怠。自己一伸手那一刻,好似抱着一片羽毛。让他想起还小的时候,去看望周贵嫔,她给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手也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嘴唇。 “心意!心意?”萧娐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人还在萧法继怀里,没有离开,也没有动。忽地冒出一句话:“他不是相信业障报应吗?那他就该受最大的报应!” 一瞬间,好像换了一个人。挣扎着起身,把送来的水一饮而尽。喝的狼吞虎咽,大多数的水都灌进了衣襟,薄薄的衣衫被打湿了,紧贴着肌肤。 萧法继看她如水中破碎的月影,下午的太阳照过来,给她镀了一层金光,也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喉头一紧,他迅速背过身去捡经卷残片。 “你来陪陪我罢!”身后贴上了一具柔软的躯体,萧法继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竟然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腰身。整个人贴在后背。 “阿娐,阿娐你松开一些。”彼时萧法继也鳏居好几年了。花街柳巷他不爱,多是音律赌博,斗鸡打架地更吸引他。所以他并未续娶。 身后的手在乱摸,感觉胯下受到了握力,萧法继平日虽然荒唐,这种事情也是不敢的。掰开萧娐的手,推她在地上。 只是平日强力惯了,公主的千金之躯那里受得这种粗暴对待。整个人趴在地上,伏地不起。萧法继看她扶着,嘤嘤直哭,还是蹲下准备扶她起来。 只是她一抬头,眉眼似蹙非蹙,含怨含情。“月郎…”她娇娇地喊了一声。 是她,是她,是她!萧法继脑子爆炸一般。分不清东西南北。周姊姊,她是周姊姊。两人再顾不得什么人伦报应,白日里在佛堂忘情地滚做了一处。 这不伦的关系,好似毒药一般。她叫自己“月郎”的声音也像她,可她却会用柔嫩的双臂抱着他,让他吸食啃咬玉白的乳儿。 那时他已经十来岁了吧,兄长萧法洛练兵下来,匆匆进了房与周姊姊白日欢爱,自己去找他,偷偷从窗户外看到两人胴体交缠,哥哥的阳物不停地在周姊姊身体里进出。周姊姊口中发出媚叫…… 此后每入夜,他便梦见那个让周姊姊吟哦浪叫的是自己…… 终于如愿以偿了…… “唧唧~唧唧。”有个东西拍打她的脸。谢溶受了疼痛睁开眼,发现一只小猴子正在自己脚边,嚼着早上知洗给她的香包。 她不久前刚看了惊世骇俗的一幕,现在只觉得猴子像饿鬼一般可怕。不敢动弹,越不敢喊人。 那个小猴子看她哭的满脸花,摔的衣衫头发都散乱了。竟然主动过来给她把落下的头发撩了上去。 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刻,小小的手儿抚在自己脸上她也不觉得害怕了。心中甚至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梳理平复了好一阵。略略挽了头发,又把长长的裙摆与衣袖打了结,确保不会拖着她行动,便打算走出去。 刚迈开一步,察觉有东西挂着她的裙子。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小猴子正拉着她的裙角,一双灵光的黑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一时间她心中的恻隐之心与柔软被击中。 “若是留着它在此,定会和厨房那只大猴子一样下场。”谢溶心想,下定了主意要带走它。好在今日的裙子有三层,最外面的罩裙是一层薄纱,她又躲回草丛,解下罩裙,对那只猴子说道:“你若不想被他们吃,就跟我来,躲在里面不要出声。” 那只猴子竟好似听得懂人语,一个跃起跳进了罩裙,它比两个木瓜大不了一点,将将能裹三四层。谢溶给它缠的只剩一张小脸儿,趴抱在怀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当时跑出来,脑子全是乱的,现在身处哪里也不知道,更不敢寻人去问。 “镇定,镇定。”谢溶口中 念念有词,手脚却还是发软的,心跳也很快。每每听见人声或脚步,都要寻一处地方先躲起来。明明是来做客的,反而像是做贼。 走了好久都未曾都到重复的地方,看来是已经离开了很远了,走的有些累了,她又坐回了草丛里。“好猴儿,若是你有灵,带我出去吧。”那猴子竟然挣扎着从包裹里出来了…… “怎么还没捉到?”一个茶盏从堂上飞摔到身侧,亲卫长原寒挺着身跪下:“鄙无能,各个出口业已派人蹲守!” “还不快滚!”萧法继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本来也是想吓一吓谢溶,没想到她竟如此刚烈。 萧娐在画舫等半天不见人,怕萧法继暴戾行事,吩咐了个小女侍去打探消息。又向张若心处望了望,看她正好与旁边的女郎对饮,心中突然升起一些不安来。 “什么?”听到回话说人走丢了,心中更添忐忑。“让人去找!”画舫上的女客较多,主人家不好长时间不露面,萧娐只能吩咐下去:“声势小点,找到了直接打晕交给王爷。” —————————————————————————— 闲话:谢谢友友们支持!!! 应知险中生巧计 谢溶一直靠着墙根走,走了大约一刻钟。终于远远地看见来时的假山了,只是这个样子也不再上画舫了。可是现在又能去哪呢? 正在踌躇之际,没发现一道影子离她越来越近。 “别动,别喊!”一双有力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怀里的小猴子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下。谢溶不得出声,挣扎的厉害。身后的人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也感觉到了一丝平和,又闻到一阵熟悉的药香,眼里一亮。 “唔噜噜!”她憋着气挤出几个字,身体完全放松不挣扎了,身后之人看见她听话乖顺,也松了力道。 谢溶被放开后深吸了几口气,转过去喊道:“陆仙君!”心弦瞬间松开,激动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来人正是陆宾然,他得了谢令殊的托付与张若心同车而来。张若心见谢溶缺席半天,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在宫苑声张,只能偷偷让侍从递了信给外间等着的陆宾然。 这边陆宾然收到消息,轻身越过了苑墙。竟然误打误撞碰上了逃跑的谢溶。 “啊?是陆仙君?”谢溶看他今日未着道袍,是平常郎君的打扮。胡服长衫,面须也剃净了,一双凤眼精明闪烁。有点不大敢认,但是身上天然的药草香气给她莫大的安慰。 “先出去再说。”陆宾然不欲与她闲话,伸手就要带她出去。 “慢着!”谢溶抱起一边的猴子,才让他行动。那小猴子不怕人,紧紧地反抱着谢溶的手臂。 陆宾然一手揽住谢溶腰身,提气一跃,转眼便到了墙外。此时,萧法继遣出的守卫将将走了过来。 谢溶求助地看着陆宾然。只见他面不改色,把手给谢溶,让她扶着:“失礼了。” 又是一个转眼,谢溶感到一阵晕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张家的马车旁。 “快上去!”陆宾然把她推进了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两人都坐上了车,谢溶还不忘把小猴子一并带了进去。才得以松懈。 “陆仙君好生厉害。”她现在已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与不安。眼里都藏不住的敬佩:“仙君上次就是这样把逍遥客偷走,让兄长找不到的吗?” “额~”这个话题来得突然,但…事实也确实如此罢了:“还是要多谢谢娘子从中调解,令兄与贫道才冰释前嫌。” 看他打扮的玉树临风,翩翩潇洒却自称频道,谢溶觉得好笑。一想自己在不知道几个草丛里滚过,头发衣衫都不成样子,十分邋遢失礼,顿时头也大了。 只是这车没有停的太远,还隐约听得见清脆的甲胄兵戈相击之声。 “谢娘子稍等,我们等若心回来一起归去。”陆宾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素净的湿帕子给她,谢溶也不扭捏,自己擦完还给小猴子擦了脸与身上。 金丝夹黑的毛绒质感,小手掌和谢溶的手心差不多大,软软的。 “吱吱~吱吱~”它发出清叫。一头钻进了谢溶的怀里。 陆宾然看一人一猴默契,也很好奇:“娘子哪里来的这只猴子?” 谢溶便把在厨房看到的一幕告诉了他,陆宾然心中戚戚:“昔闻纣王挖心烹肉,现在萧家这些亲眷也效仿至此?对天地神灵竟无半点敬畏?”他心疼地看着入了睡的小猴子。心中满是痛惜,官家在一边茹素念佛,儿女亲眷却在另一边茹血啖肉… 谢溶累极了,到了安全熟悉的地方放松下来,身体上的疲倦让她昏昏欲睡,一人一猴先后靠着车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时?似乎是未末申初的时刻,车架震了一下,外间有车辙声,人语。谢溶努力睁开眼,看到一个影子坐了下来。她好像被梦魇住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大,迷迷糊糊地看着一男一女在交谈。又有一双柔软的手探了自己的额头。 “呀,这儿怎么还有只猴子?”张若心本来只想看下谢溶是否发烧,却看到她怀里的小猴子,猴子已经醒了,不闹也不懂,滴溜着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们。 张若心从袖笼中掏出些花生递给它,它也机灵地接过来咬开。“康噌康噌”的声音让谢溶回了一些神志,缓缓地睁开眼睛。 “谢家姊姊你醒了?”张若心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心中高兴,唤陆宾然给她倒了一盏茶,看她手也无力,便给她喂着喝下了。 “谢谢张娘子。”如此贴心照顾,谢溶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泪眼汪汪地看着二人。车里三人一猴着实有点挤了,张、陆在一侧,她抱着猴子坐在另一侧。 看她情况好的差不多了,张若心吩咐车夫跟着女客的车流一起出去了。 谢溶担忧地问道:“小檀与砚心她们怎么办?” 陆宾然也给张若心到了一杯香花茶,看她喝的急切,想给她顺了顺背。手抬在半空中,又犹豫着落了下去。 “你不用担心,攒雪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她们有的忙了。”张若心咽下茶水,笑说道:“我们先回去吧!这个热闹可不好凑的!” 车子入了人流缓缓地驶着…… “你们女郎在哪里我怎么知道?”一同来的女客都陆陆续续走了,只有谢家的女侍还在中庭等待着。 攒雪看长兴公主面色不善地走来,拉着几人一起跪下问她讨人。萧娐刚与萧法继吵完,心中正是不痛快极了。看她们跪着,更是一个头来两个大。 “我家女郎来公主家里做客,现在人却不见了。我等撇下主人独自归家,家主也是会赐死我们的!”攒雪毫不露怯,对着她坚决说。 萧娐看她咄咄逼人,又想萧法继找了半天不见人。也着急起来,千万可别被逼的投湖触柱了。好在内苑也没有大的动静。怕是躲在了什么地方。 “谁知道她做什么乱走,取帕子的女侍回来就不见她人了,在偏房等了许久才来报我!”不能把萧法继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 “若是当时人就不见,公主为何不先来报与我等。”攒雪继续追问:“我等是谢家仆从,女郎是谢家主人!” 萧娐被她追的没办法,提裙便要走,攒雪大起胆子上去拦下。只是女侍力量有限,还未近身就被公主的女侍层层拦下,攒雪跪着走了几步大声喊道:“要不然公主还是把我们赐死吧!我们弄丢了女郎,回了家里也是死!” 听到她这样说,小檀与知洗还有另外几人一起跪下了同声到:“请公主交出我家女郎”。正在此时,外间的人来报,说谢家的车夫护卫来问女郎何时归家。 萧娐本来是想让萧法继去说服谢溶,若是不行干脆生米煮成熟饭。既然自己都行,为什么她不行!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又不敢大肆宣扬地找人,心里越加烦躁慌乱。 “你们先下去安顿,今日你家女郎饮了酒水,说不准醉倒在哪里了,吾现在去找,你、可、满、意、了?”她听着跪着的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有萧法继见过谢溶,现在她人不见了,萧娐自然还是去找他。 “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萧法继一个下午被她问了无数次,一开始还借口敷衍着。后来干脆说,谁知道跑到哪里淹死了。” 萧娐听他信口开河,都快急的哭了出来。她是什么都不怕的,只是抱着兰艾同焚的心去逼他行事。现在出了纰漏,她竟然也有些害怕起来了。 “你不是什么都不怕么?”萧法继睨了她一眼,不善地说:“要么干脆把他家的侍从车夫全杀了…” “你疯了?”萧娐被吓了一跳,心突突地震动。脑子有些发晕。 “我疯了?我早就疯了!”萧法继看她一脸不可置信,握住她的手腕到:“一开始也是不疯的,为什么疯你不清楚么?”她就像一株毒草,自己招猫逗狗本来也能过得下去,她却挑衅蚕食着自己的理智,让他心存了妄念。 当这个妄念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行为已经开始失控了。 为了避人耳目,张若心没有把谢溶送回家。三人一起回了张府,几人从侧门下车,进了院子的时候刚好碰见张夫人带着丫鬟和老妪出来。三人一齐行礼。 张夫人只知道今天女儿出门交交际了,却不知道她还带着一个道士出门,更不知道她竟然还带回来一个谢家女郎。安排女侍引客人入堂屋,自己悄悄拉了张若心的手,担忧地问道:“天呐,乖女!你别吓你阿母!你真的想去做谢家娘子的嫂嫂吗?” 谢令殊此人被视为陛下禁脔谁人不知,哪怕谢家娘子救过张若心的命。这两个女郎也亲密过分了吧。 “哎呀!”张若心被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嗔怪道:“阿母你别乱说话!谁敢肖想他啊!” 张夫人听她急着否认,看神情动作也不像是骗人一颗心放了下来。自己的娘家与丈夫,大伯、小叔皆是谢家幕僚从属。若是两个孩子真的有缘,那也算是高攀,但是现在多少人都盯着…… 谢令殊下了值便去了张府接人,此时天已经黑了。两女郎在水榭单独用了晚饭,让陆宾然作陪。还带着小猴子玩了一会儿。 “它叫什么名字?”谢令殊奇怪道。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过小,柔软,肖似人形的生物。 谢溶倒是喜欢的打紧,它不仅机灵聪慧,而且两人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扶持避祸。已经建立起了一些信任:“陆仙君说他是只小公猴,我们给他取名字叫小金。” 谢令殊实在不理解叫小金与公母之间的关系。又听陆宾然说今日受了不少的惊吓,心疼起来,揽过谢溶。 她也顺势依偎进谢令殊的怀里,谢令殊摩挲着她的手,两人十指交缠。 “萧法继说了什么?”他柔声问道,又怕谢溶回忆起白天的骇人事心中害怕,更加搂紧了一些。 “嗯…”谢溶犹豫了一下,说道:“他说要我和他成亲,还要联合什么什么的,说陛下要兔死狗烹。” 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饶是萧法继这样脑子简单的人都能看出来了,官家已经丝毫不掩饰了。 “还有呢?” “嗯他还说,说要杀了祖父与父亲。”谢溶对上他的眸子,车内昏暗,只能借着车外的灯。灯盏一晃一晃的,他的脸也忽明忽晦。 “嗯。”谢令殊安慰她道:“没关系的,没事的!谁都不会有事!”他坚定地说道。 兽之所同聚此方 他将谢溶送回了松霖院,又请了谢峤一同前来商讨后事。两人说话谢溶插不进嘴,只在一边逗弄着小金。时不时地应答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说定,后日朝会,朱益回来,你注意一下。”谢峤对谢令殊嘱咐道,说完起身要走。 “嗯,知晓了。” 看谢令殊只答话,并未起身,谢峤站了稍等了他一会儿,看他依旧未有起身的意思催促道:“思行,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阿溶吧。” 谢令殊已经习惯与谢溶同出同入,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方才一直出神,这次的事情也算是与虎谋皮。若是留着萧法继,可以一起压制朱益,只是留着他,他已经盯上谢溶…… “额,好,好。”他站起身来,谢溶也停了手里的动作与他对视。两人目光交缠,恋恋不舍。等到两位兄长都出了门去。谢溶才在知洗的服侍下洗漱泡澡。 “娘子,要再重一点吗?”知洗边给她捏着肩膀边问。 “唔,唔。” 她虽然满身疲惫,但心中只惦念着砚心还在长兴公主处,洗得心不在焉。 知洗听她说了谢家今日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安慰道:“娘子不必担心的,奴还未服侍娘子的时候,只要听从郎君的安排,一切都会没事的。” “就算,就算是危险的事呢?”谢溶觉得她并没有听懂自己话中的意思:“要是,会死呢?” 她对萧法继又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长兴公主玉颜华姿,但关上那扇朱色大门却生食猴脑。对他们的恐惧,不止是他们冒犯了自己,还有他们对下位者展示的盛气凌人又理所当然的态度。 “当然是一切听从主人的安排。”这话说者面不改色,听者却是五味杂陈。 “你也会这样吗?”谢溶转过头看着知洗,知洗的眼里只有温柔与担心。她依然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自己,但她从来都是自称“奴”。 “当然会啊!”她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娘子对我们这样好。” “可,可自己要好好活着难道不是更重要么?”谢溶不明白,又或许是她不想明白。为什么生命这么大的事情,却只让人一句话就定了。 “奴们侍奉主人,主人为奴和奴的家人提供庇护。如果没有主人,奴的父母可能自己都活不了,奴也会被卖到别的地方,甚至活不到及笄。”知洗还是柔声细语地给她解释着,又怕她晚上担心地睡不着,安慰道:“郎君们这样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主家也绝不是随意处置奴婢的人。”又恐她想岔了,接着说:“”我家几代人都在谢家的,至少从未出现打杀奴婢的事情…” “嗯。”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金被知洗带下去安置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女侍们见它玲珑聪慧,也不龇牙抓挠。都十分稀罕,争着为他洗澡喂食。小金见她们又拿吃的又哄睡觉,便如同一只小狗儿一样乖巧任她们打扮。 气温日渐升高,初夏的气氛日渐浓厚。房里撤了炭火与厚的被褥毯子。她也换了了蚕丝薄衫睡觉。只是心中有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瞪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眠。 “咚咚,咚咚。”轻轻地叩门声传来。 是他! 谢溶木屐都没来得及拖上,跳下睡榻去开门。 她沐浴在月光中,薄衫反射出冷冷的月光,好似一座玉雕矗立在门口,眉间蹙起些哀怨与愁绪。她来开门了,但是她并不开心。 谢令殊牵着她进门,把门关上后才问她:“你还好吗?” 谢溶不见他时心中想他,见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径直走到睡榻上半坐着。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诚然,这座宅院中,他们都是上位者。而自己却与他们又不同。他们不曾与郎中、画匠同吃同行,也不曾同小贩、艺人谈天论地。 许多时候,她也会在路边避开贵人的仪仗。那时候她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避开她的车马。 那走了十多年的路,突然从她进了乌衣巷开始分岔。 在玄妙观中,众女当她是孩子。她多数与徐夫人和高娘子生活,并没有世俗的等级观念。高娘子带她入世,都是化用身份。她从来自认为自己与修墙补瓦,木工摊贩无任何区别。甚至她还会为了自己画出的花样卖钱而高兴自豪。 但是现在,各种现况告诉她。你这样的人,是与所有人不一样的。有人会为了你去死,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如果你不安心,尽可以告诉我的。不要不说话。”谢令殊看她低着头,不知道她心中的九曲愁肠。只能哄着她,让她慢慢地相信他,打开她的心。让他能为她尽一些绵薄之力。 “我既然已经无事了,为什么不把砚心与小檀她们带回来呢?长兴公主很不讲理,汉阳郡王也很凶恶。”她终于抬头望着他了。 是该庆幸每次来都没有点上灯烛吗?他看不见她眼中的埋怨不解和闪闪泪光。感受不到她心中怜悯易碎的情绪。 他知道她是在意这些的,从前也不因谢启是仆从而自顾逃散。 “你可以放心的。”谢令殊握起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他们一定会没事的,今日你在她家走失,若是我家仆从也在她家有什么,那世家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在官家面前…” 但是她不知道谢溶为什么会在意这些。谢溶哪里是来听他来权衡利弊谋篇布局的,轻声哭了出来。 谢令殊以为她被吓得心中发慌,无心再去说了,只用指腹给她擦着泪。在她面前,他总是词穷而她的泪水好似春雨一般丝丝缕缕,也总是隐忍着。他希望谢溶能大哭一场,告诉他,她想要什么,她不喜欢什么… 不过谢溶并不是和他来讨论“奴仆是否该无条件为主人而死”这个问题的,哭了一阵,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些许就反抱着谢令殊一起躺在睡榻上了。 夏初夜晚还有一些微凉,两人抱着入眠,又稍嫌热气。谢令殊便握着谢溶的手放在胸前。 “臣朱益拜见陛下!”天还未亮,朱益就等在了清居殿门口。他没有让内监通传,只跪在廊柱下,捧着一卷《沙门不敬王者论》看的专心。听见殿内的开门声 ,匍匐过去跪在梁帝脚下。 梁帝今日起来精神不错,最近谢令殊等人听话,侯靖在东南的功绩不错,他自己的人马折损了一些,匪患暂也平息了,可谓是一石二鸟。 这几年大魏国力兴隆,有中兴之相,趁着这个当头,可以把他交给大魏,到时候也免了自己畏惧侯靖的功高慑主。要是他们打起来,能削弱一些魏国,也是不错的… “卿何故独自在此?为何不通传?”梁帝看一出门,就站着自己的爱臣,更是觉得今天乃黄道吉日,心中舒畅地不行。 “臣接到来诏,一刻也不敢耽误,趁夜便出发了。”朱益讲的诚恳,配合思虑过度的神情显得他千万分乖顺听话:“也是准备先谒见陛下的,但昨日听内监讲起,官家多日都未曾安眠,便在门口为陛下守夜,愿陛下安枕而卧,所愿皆行。” “怪不得昨夜睡眠这样安稳。”梁帝心中溢满了感动,暗暗想着:“果然只有他才是真心为了自己…” “卿看着消减了些,可是钟离水土不好。”看着朱益衣衫松散,一张玉面憔悴,梁帝忧心道。 “不,不,王土富庶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是臣自己忧心过重…”至于忧心什么,梁帝当然知道,朱氏一党乃是新起的门庭,入仕皆由自己抬举。他没有强大的家族,只能靠他的陛下… “孤省的,今日朝会,你且去后殿梳洗,让内监给你换上新衣。”说罢,吩咐内监带他先下去了。 朱益又扬洒了些泪,千拜万谢着退下了。 谢溶晨起的时候,谢令殊已经走了。知洗带着小女侍来给她梳妆,看她脸色尚好,才放心。 “娘子,谢启来传话,说砚心她们今天就能回来。” “嗯,嗯,嗯?”谢溶听她们今天就能回来也放下心来,又一听是谢启过来传话,心中惊讶:“谢启没事了呀?他的伤好了?脑子没有被打坏吧?” 这一连串地问题砸的砚心不知道答哪个,稍稍捋了一下挨个回答道:“谢小郎很好了,生龙活虎,说话也很有条理,脸面也很干净,没有伤疤什么。” 谢溶大喜,这一阵本来就很担心他,陆陆续续也送了许多有用无用的东西过去。听谢令殊说,陆仙君也一直在看着的。 今天真是好日子,她的担心都尘埃落定了。 “二位谢郎君安好!”朱益从后殿出来,在宫道上碰见谢峤与谢令殊二人:“谢郎主身体可好,听闻他近日就要归家,待吾有空还要去拜会呢。”他心情甚好,虽然与谢家人不对付,但自己从钟离回来,也是他给了台阶下,面上的功夫还是做的十分体面。 “还未,许是还要几天,劳朱使君挂念。”谢峤给他回了一礼。谢令殊却在一边恍若无人一般,面无表情的走着。 朱益也不计较,自己派去大魏的使官死了三个。有人来报说差点被萧法继杀了个干净,心中怒火盛极。萧法继这个老鳏夫,不过是从前让他提了个糟点子被陛下下令去白鹭洲思过月余,竟这般记仇。 他知道这次大魏来要侯靖,谢家是主张交人。但谢崇官微,自己的人多,必然把他压得死死的,若是侯靖一走,自己这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到时候还不被这些旧派世家牵着走。侯靖越野蛮,他们也避让几分,自己在官家面前,也能如鱼得水。 今日他非要让萧法继好看! 此时,争锋相对的两派,终于找到了共同的敌人,暂时结成了一方。 “什么?他去朝会了?”萧娐彻夜难眠,也不敢回府上,只能在宫苑过了一夜。天色擦白才眯了一会儿,醒来便有侍卫来报,谢家新来了使者来要人。她急着找人寻了萧法继,却被告知他已去了朝会。 自己许久没见过堂上那位阿爹了。现在更是没有心情去见他,谢溶还未找到。没事的话还不算太差,若是真有事,她怕是赔命也不够了。 虽然皇家与世族有了龃龉,但父亲对世家也是有求必应的重视。不然当时怎可能用元后去与前废帝交换世家嫡子的人质? 正是这样,才稳了世家之心,一心推了自己曾辅佐的前废帝,拥立梁帝作王。 思及此,她心中起了一阵寒战。 葳蕤消碎君有思 “臣参汉阳王萧法继残杀同僚。” 左御史中丞离席上前跪下来了,梁帝眉头紧皱。带着不解的目光看向萧法继,要等他一个解释。 “臣,无话可说,他们不过是想留着一头饿虎在陛下的王土,我这样做,无非是在陛下的立场…”萧法继跪下行礼,平静地说。这是实话,若是他们得逞,留下了侯靖。无论日后谁做这个皇帝,都如立于危墙之下。 朱益明知是他要与自己作对,但说的如此天经地义,心中忿恨。眼睛气的冒火。这世上竟人人都要与自己作对,自得势以来,他位极人臣,一度压倒几姓大家,一时风光无两。 他知道有些人是不屑的,但是面上依然要奉承自己,要讨好自己。从学书开始,看过他字的人皆夸他笔妙天成。但苦于自己生于江南门庭,纵有再高成就,也是行之微效。他的才色,很快承荫世家的青年所替代。 曾经朱家在江南也是积厚流光的百年望族,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北人来了,他们就黯如蒙尘!好似一颗璀然生辉的明珠,人人夸赞它绚丽夺目。但有一天,天上升起了月亮,遗世独立,它的光辉咄咄逼人,掩盖了所有的翠珠美玉。 那些北人自中原起家,南渡江南。本应是他们来结交讨好自己的。可是他们,圈地易林。自成一团。竟连样子都不做了!可恨啊! “郡王一句话下去,乃是三条人命。且都是内廷有名有姓的官员!纵使你与某在政见上相左。一起在陛下面前分说便是,何故无诏令残杀命官?”这三位都是自己麾下举足轻重的属官。朱益声泪俱下,嘶哑着嗓子哭到。 “那你想怎么办?”萧法继眼睛一抬,转头看着他:“你想处置我?但我却只从陛下的惩罚。” “那便请陛下定夺,勿要让使官寒心。” 这句话,等于把梁帝架在律法前,让他不得偏袒萧法继。 “你怎么说?”萧法洛对策口气并无太大波澜。这是他的幼弟,哪怕再杀十个使官,萧法继都不可能给他们赔命的。有些人,生下来便是与别不一样的。 “臣,无可说。”他梗着一句话。再多也没有了。 朱益一个眼色给了下去。又有人走向前来跪下。 “臣参汉阳王萧法继私德不修,秽乱人伦。”当头一记闷棍打了下来。此话一出,如油锅里滴了水,瞬间炸开了锅。萧法继这才觉得害怕起来,额头直冒冷汗。 那人继续上奏:“汉阳郡王与长兴公主私通!”他重重的叩下头。 接着又有人跪上前来:“汉阳王萧法继与长兴公主同行同席,形如夫妻!” 已故驸马的父亲,长兴公主的大人公钱太保跪下了:“陛下,陛下!”他老泪纵横,佝偻着身躯匍匐在地上:“自犬子离世,公,公主殿下,殿下便去别院,说要清修。臣,臣不敢打扰殿下。可不久外间却传来风言风语,诬殿下清名。内子日思夜忧,唯恐怠慢殿下,去,去别院探望殿下,却被守卫拦住!恰好看见殿下与汉阳王同下车,衣衫不整!殿下,殿下竟然毫不避讳,呜呜呜!”强忍着说完这些话,他伏倒在地上:“此等家丑,家丑……!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趴着哭,声音越来越悲恸。 周围人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萧法继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萧法洛眼神凌厉,面色不善地看向萧法继。萧法继看他等着自己,心中居然隐隐有一种解脱之感。 “你~如何说?!”梁帝的额头上青筋跳动。 萧法洛的眼睛突突地跳着,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嘴唇与舌头一齐打架,脖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发不出一点儿声。 此时,谢峤也跪了下来:“长兴公主萧娐拘禁良妇。她邀我家妹子参加琼林花宴,至今未归。臣家的仆从车夫现在还在琼林宫苑。臣下求助陛下。” “造孽!造孽!”萧法洛咬紧牙关,自己疏于后宫,但他的子女不该这样啊!还有他的兄弟!他们是酂文终侯萧何子孙,他博通文史,勇睿明知。不应该啊!他们不该以自己为表率吗?头脑一阵阵晕眩,胸中堵闷,竟脸色一白吐了一口鲜血。 “陛下!陛下!” 四周是往来奔走的人影,或焦急,或惊讶的声音陆续传入自己耳朵。梁帝眼睛睁了好几次,略感费劲。只能闭上了……提着最后一口气对着萧法继道:“你、滚!” 朝会的将臣皆在偏殿等候医官的消息。 “一时气急攻心。”医官边把脉边对围着的几人说着。事态紧急,没有送梁帝回清居殿。就近在昭阳殿安置下来了。内间昏着梁帝,王谢兄弟四人人,朱益与御史中丞二人在内间随侍。其余等人在外间等待。留下了萧法继一人在太极殿。 听到无所大事。众人都心安下来。 谢令殊看着朱益几人好笑,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些消息就是自己递出去的吗?他若是真聪明,就该指着萧娐囤积盐铁私兵说事,而不是揪着这些桃色内帏紧追不放。可看他每每斗得自己郁气难平,又不像是个痴傻的…… 不过一日尔,宫墙内外的谣言以野火燎原之势传开。汉阳郡王与长兴公主私通的事情连茶馆的人都知晓了。 “天呐!!!”谢渔听的面红耳赤,心中砰砰直跳!她照样去谢源家的院子听讲习。正好杨夫人得了信回来讲与谢令殊的继母郑夫人听。两人声色虽不大,但防不过谢渔与谢源躲在偷听。 “天呐!汉阳郡王可是殿下的亲阿叔呢!我只以为他们单单是脑子有病,没想到脑子真的有病啊!”很显然,谢渔的才华并不是说八卦。回松霖院后,她将听来的说与谢溶听,都想不到其他的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溶姊,我,我……你都想不到,他二人竟然白日里都……”到底是还未嫁人的小女郎,下面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太变态了! 彼时谢溶正在临着陆探微的《文殊降灵图》,笔一下子续不上了。先是一滴浓墨落在了纸上,然后笔掉了下去滚了两圈。小腿肚子开始发软,人一下子跌靠在身后的红漆书橱上。外面是艳阳高照,她却觉得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脑子里嗡嗡作响。 “溶姊,溶姊!”谢渔以为她太过震惊。吓得不好了,赶忙上前去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你没事吧?”她担忧地问着:“你从琼林花宴回来吓坏了吧,他们是那样的……” 谢溶眼神空洞地看着谢渔。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见妹妹的唇一直开开合合,神色慌张。 “是,是的,我,我太惊讶了。”谢溶努力地拼凑出一句话:“阿渔,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谢渔看她实在不好,又给她倒了一盏温茶水:“那你自己待一会儿,有什么事就叫人,她们会来叫我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还贴心地为她掩上了门。 房门一开一合,她好像被暴露在太阳之下,被审判,谩骂。外面的人也会像议论长兴公主那样议论自己… 一下又暗了下去,她又能躲在自己的蚌壳里面,不问世事了。是装作无事发生?还是… 从来没有哪一天像此刻一样漫长,也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初夏如现在这般寒冷。她裹在被子里,缩紧到不能更退缩,蜷缩在床铺的一角。 直到入夜,下面的小女侍来报了知洗,说女郎插了门闩,不让人进去点灯伺候,也不传饭。 知洗以为她生气谢启撒谎,砚心她们并未回归。在靠着床塌那边的床下敲了两下。 不是他。 谢溶分辨得出每个人敲门的声音,谢渔急切,侍女们声音更轻,只有他,敲门的时候两下之间的顿点是不同的。 是松了一口气吗?是解脱吗?是无话可说吗?还是想逃避的吧,也还是有期望的吧?心脏好似有虫蚁正在啃食着…… “娘子?娘子?”隔着纸窗知洗的声音听着有点模糊:“娘子起来用饭吧,砚心与小檀回来了。奴刚去看了她们,她们都很好…” 好,都好,只要不是因她而伤痛悲死就再好不过了,没有泪可以流了。也不想说话,一开口就想呕出些什么。 “我头疼 ,先睡了,你去照顾她们吧,不要吵我。”谢溶提气,哑着嗓子说完就不再理她了。 知洗听她说话鼻音很重,嗓子也不是十分清亮了,以为她受了风热。叮嘱道:“娘子先多喝些水,别捂着自己,奴去煮点荷叶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喝完粥的。整个人晕晕糊糊的,不能思考,任着知洗摆弄。 此刻,琼林宫苑出了大事。晚间伺候更衣的女侍发现长兴公主在寝房割了腕,旁边还有散落着大量五石散。快马进了昭阳殿,梁帝醒了一次,喝了药已昏睡了。 又是一阵闷雷丢来,推举之下谢令殊与王赟王增兄弟同去琼林宫苑主持大局。 进门就是凌乱一片,白色的寝衣上绽开了妖冶的红花。黑发如海藻一般散乱,脸面潮红的不正常,竟不像是死了一般。 虽然服食五石散还是文人清客之间的风雅举动,但在谢令殊的劝谏之下,朝堂已经下令禁止私人交易了。这种东西,食之生幻,血气沸腾,燥热难捱。玢阳公主曾再三告诫他:“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服用此种毒药,自我便同行尸走肉一般,人无自我约束,与禽兽何异?” 只是此种风俗已久,士族郎君之间,仍以吸食为乐为傲。 “朱益此人太过刻毒,自己也是有妻儿子女的人,竟以这种方式拉他们下水。”王赟对谢令殊说道。 “又如何?”谢令殊不大明白,这件事目的已经达到了,过程倒也显得不怎么重要了。 “他本可以用公主私囤盐铁佣兵的事情做计较,郎君之间的权势相争,却把女眷牵进来受死。公主并非玉璧无暇,却没有得罪他…积毁销骨,外面人怎么说公主是外面的事,要是闹到陛下面前。必然容不下这种事情… …殊弟你没有家室,这种事情自然没那么多体会,女郎的清名何其重要…”王赟看他还是一脸茫然,叹气到:“看陛下都把你养成什么样子了!” 积毁销骨,何其重要…容不下她…… 他的心突突跳的厉害,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让他有些呼吸急促。 “赟兄,我家中还有点事情,劳动你处理一下这边了。”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哎,哎!”王赟喊不住他,看着谢饶跟在他后面也匆匆出去。 ———————————————————————— 闲话:虐起来了,虐起来了!但这是推动哥哥感受和突破爱情,稳定这段关系的必经之路! 雾里看花难自照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南山峨峨,雄狐慢行。鲁国的路又大又平啊,文姜嫁去了这里。既然她已经嫁做人妇了,何故还在思念她? 葛鞋双双,冠带垂放。鲁国的路又大又平啊,文姜嫁去了这里。既然她已经嫁做人妇了,何故还不放过她? 《诗经·南风》 襄公也,淫乎其妹,鸟兽之行。 谢令殊少有人生得意的时刻,初出茅庐时也曾意气风华。发下宏愿,愿以孔明为指引,守护这千里江山。其间有意无意也感受到被刻意的排斥与忽略。周围的人都告诉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于是那一颗热忱憧憬的心渐渐冷却,日渐生出些不得志的郁结,时光慢慢地给阴郁的种子养分,滋养着这些黑暗的藤蔓,缠在谢令殊的心里,腐蚀了他的七情六欲,让他不得解脱。 长久以来,他的快慰,来自梁帝对他谏言的采纳。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停滞的情感慢慢开始运转,他不自知。他学着周围郎君的样子做事,说话。努力融入其中。 谢溶已经一夜未说话了,只是冷。有时候还会发呕,有人喂水就喝水,有人喂饭便吃饭。谁也不想见。 女侍几人急的团团转,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杨夫人。 谢令殊风一般闯进了松霖院,路上的女侍还未来得及看清人,更不消说去通传。 “郎君,郎君留步!”知洗到底是年纪长一些,反应迅速地拦在门口跪了下来。 “娘子身体抱恙,不是很好。郎君有事,请等娘子身体好了再说吧!”她看着谢令殊急匆匆,心中忐忑,也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事情会得罪这位人物。 小檀知道他俩的始末,拉着跪地的知洗起来安慰道:“知洗姊姊快起来,或许郎君来了,娘子有了安慰就会好一点。” 谢令殊也低头疑惑的看着她,问:“她怎么了?怎么病了?” 知洗隐约猜得到,女郎听见公主自缢的消息,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女郎之前与殊郎君亲密过甚……只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可能是风寒……”知洗还是不信任他的,小檀倒是很机灵,抢着答道:“渔娘子下学回来给溶娘子说了长兴公主的事情,溶娘子就心绪不宁。后来听闻公主殁了。更是茶饭不思…” 谢令殊“嗯”了一声,吩咐二人下去准备餐食茶水,自己推了门进去。 从琼林宫苑过来,天正好昏黄。有赶路带来的燥热,房内不闻一点声音。他环顾了下,看见一个影子落在帐子后面。 “谢溶,谢溶。”他试探着喊。 谢溶其实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不想回应,也不想动。觉得很累,好像看见一朵开在夜里的花,骤然被曝露在日光之下。众人的言语燃烧着那朵花,直到化为灰烬。 那么,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朵花的吧? “阿溶?你别吓我…”饶是再迟钝,他也明白了谢溶为何如此。 有些不合理的好事便是这样,以为慢一点处理,便能多贪一些温情。殊不知拖泥带水只会积羽沉舟。 世间兰因絮果,大多大多如此。 只是两人一个天真不懂内敛。一个无暇自顾。凑在一起,便是两败俱伤。 “我…我害怕…” 谢令殊看她披散着头发,双手环抱着肩嗫嚅着回应。 “阿溶你别害怕,萧娐并不是因与萧法继在一块儿,她私囤盐铁佣兵,是死罪。”谢令殊想过去抱一抱她,看她又后缩了一些,伸出去的手落在了虚空。 “不,不是她。”有什么东西瞬间清明,情窍在那一瞬间打开。谢溶抬头望着他:“你为何要与我在一起?” “我,我…”谢令殊没想到她竟然是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心里没有准备,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她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指向了最重要的那一点:“你是因为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才想与我相知?是你自愿的?还是…?” 他满怀担忧地回家,害怕她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自己心内不好受。而她的面前,树起了一道防御,确是防着他的靠近。 “我自然是自愿!何人敢逼我不曾?”谢令殊急着解释道。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慌张情绪。 “那你是因为我是你除了佑真以外萧家最后的血脉才与我在一起的是么?”她冷了语调。 说不是啊,快说啊… “这…不…你…为何…”语调在颤抖,谢令殊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犹豫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或许谢令殊也是清楚的,只是他在逃避吧。 他没有坚定的否认啊!为何他不否认?! 谢溶心中建立的美好梦境崩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令殊见她震惊到无以复加,红着眼睛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的样子,更不敢多说话。只想上前抚一抚她的脸颊,想柔声安慰她:“阿溶,别哭。”只是这步子,像是千钧重。 “不,你别过来,别靠近我。”谢溶察觉他要近前来。连忙敛了哭泣声,吸了一下鼻子道:“我曾对你说过,我可以绝当此事不曾发生,你那时候也默认了,对吧?” “我…”我没有。谢令殊不知道为何说不出口,那时候他太忙了,几乎四面楚歌。他是怎样想她的呢? 没想过,只贪着她的温柔乡。 “你走吧,以后我也只当你是我的兄长,若你不能坚定地选择我…”谢溶从小被玄妙观众位优秀坚韧的女性抚育。虽比不过班昭、文君,也是洒脱大方只是这高门深宅束缚了她的羽翼。她想自由自在,至少这一颗心,不应被人牵着走。 “不,我不同意…”她要与自己割袍断义。谢令殊不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拒绝,但他反抗的声音却微小的近乎自言自语。 谢溶已经有许久心里装满了各种无聊闲事,她的绘艺没有停滞不前。没有认真看完过一本书。《水经志》堪堪看到西北风貌,便再没翻开过。 “谢令殊,你不清楚你与我要怎样的,我也不该这样糊里糊涂与你在一起,你走吧。我现在很是不想交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谢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就好像一只华丽的琉璃盏,它在彼处,总是担心它蒙尘受损。若是有一朝它摔碎了,心里说不定就安稳了。日思夜想的担忧,终让精美的物件变成悬在心头的大石。 不,它合该是美丽无比的… “你走吧。” 他不会走的,他不走。除非她永远不再见他。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也确实因为谢溶是萧氏的族人而对她更为亲近。 “你若不走,会给我带来麻烦。”她撂下话头,整个人缩进了被子,缩着躺了下去。声音渐悄,直到世界安静。 到了傍晚,青色帐子的车马停在了谢宅门口。郎主谢踞归来了,他神采奕奕,全然不似上次离去般愁云惨淡。 晚间宣了小辈们叙话,知洗过来代谢溶请罪,说是身体抱恙,风热头疼不能过来问安,愿阿祖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阿溶感了风热?”谢踞略略交代了几句,便打发知洗退下。转头对席上的两位儿媳,两位孙子说道:“近来少年与稚子间好似多发热病。我一路归来遇见许多。尚在新亭的时候去打听了一下,好像药材也略是短缺。” 谢峤思索了一下,道:“近来陛下准备盂兰盆会,派了人四处买药材配做香料。” “每年盂兰盆会都大肆购买香料,今年何以短缺?”杨夫人问道。 “唔,与年成也有关,今年雨水较多,许多喜光的药材长得不好吧。”谢峤回答道,但心里还是隐隐的奇怪。去年无遮大会用了十叁万斤香料,日夜不停地焚了四十九天。今年的盂兰盆会仪制不能超过无遮大会,理应减少香料。 国库里尚有存香,民间购买的话一般也都是有一个期限,在此时限内贡上便可以了,现在这离盂兰盆会至少还有两月,怎么就出现药材短缺了? “儿打算明后日去城外施粥与民,向大人公禀告。”杨夫人向谢踞请示。 “这是好事,阿溶那边,你让她给你指一个丫鬟带着。”谢踞看杨夫人点头很是高兴。自己家的孩子,自然是要知道一些家族运营规则的,自从女儿与孙女相继出嫁,其余的孙女仍然年幼,家里很久没有让女郎出去应酬了,让杨夫人带一带谢溶,也算是安慰。 “二郎呢?”谢郎主转向郑夫人:“吾那么大一个儿子住在家里,见到的面却比在外赴任的四郎还少?”言语间多有不愉。 “回大人公…”郑夫人也是有口难言,自己的丈夫痴迷玄道,每日出门之前乃是先算卜,与他打交道的只有谢源姊弟与谢渔姊弟。多一个大人在面前,他便摆上脸色。她弱弱地回答道:“郎君有在看顾孩子们念书的…”临时的撒谎对她来说还是困难的,只能无助地看着谢令殊。 只是今天谢令殊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而这件事,大家好像都有所察觉。 “殊郎君最近如何?”谢踞又问向谢令殊,听闻近来两个对他有所威胁的人相继塌台。本以为他会春风得意的,只是这脸色却不像… “尚,尚好”谢令殊思想回转。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那你阿耶近来如何?”谢踞皱眉道。 “不如何。”他毫不关心…那样的父亲啊! 谢踞心里也是直摇头,不怪孙儿与父亲不亲。那样的儿子…不知道随了谁。 “他是你阿耶!与你再有龃龉,也…”饶是长辈,也强说不下去了。转头问向谢大郎:“你阿叔还在服食丹药?” “这…”谢峤很是为难,不议论长辈的不是。 “咳咳!”郎主看他犹豫,心中明了,气的咳嗽了起来,恨铁不成钢:“既是如此,还做什么教书育子?干脆早日登仙不畅快?!” “阿祖!” “大人公!” 几位后辈异口同声。身后的侍从给他顺了顺背,这才气息平稳。 郑夫人焦急难安,丈夫沉迷玄道,他与自己交往的时间还不如与门下的道子清客多,孩子也是自己一直在抚育。她一直担心孩子们与丈夫不亲。 不过从兄长与嫂嫂出门去后,他接了两家的孩子一起读书,让郑夫人心里有所欣慰。现在大人公如此生气,自己也毫无能力。作为妻子,不能劝解丈夫,作为继母,不能调解父子之间的矛盾。 又是委屈又是自卑,只能小声呜咽着,勉力抑制着情绪。 谢令殊看这一屋子沮丧的沮丧,哭泣的哭泣,恼心地闭上了眼。 总不好紧着家里最不争气的谈论。谢郎主便主动告知两位孙儿自己去了会稽的近况,拜访的几位贤者也很是顺利。又问了一些朝上的情况。 听了谢令殊的回复,赞赏道:“我家子嗣不丰,从前也曾有过兄弟辅佐不同王侯而反目成仇的。大郎与殊郎君能同心协力,自然是最好不过,我在会稽的事情也已办妥,如今只等着阿崇夫妇回来…” 一家老小各自回去时已经华灯初上了。 “伯母请留步。”现在大事当头,他不能全心全意陪着谢溶。只希望她能消弭怨怼,快乐安平。 “阿殊?”杨夫人讶异,谢令殊甚是懂事,极少有所托之事。 “我,我听闻溶娘子身体欠佳,许是有长辈在身边有些安慰,想请伯母亲去走一趟。” “哈~”杨夫人以为是什么大事,“你有这份心是极好的,家中弟弟妹妹侄儿侄女,多有你照顾了,正好我要去问阿溶讨两个女侍。”虽然是客套之言,但是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个侄儿,少时丧母,父亲又不管不顾。自己对他颇有照顾,不求他如何回报,只希望他与自己的兄弟同心。 现下母族的亲眷只剩下这叁两个了,难怪他操心。 谢令殊还想说些什么,终是难以开口。 —————————————————————— 闲话:现在看哥哥,还是有点又闷又虚伪的吧,既要又要还要。没关系,收到一些生活的鞭笞就正常了。 应思民生多哀苦 “我与伯母一起去吧!”听到能去外面,谢溶来了些许精神,苦着脸撑起半身说道。 今天还是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早晨起来,知洗见她神色恹恹,在院东侧假山上的鳞光台上摆了消遣,劝着哄着她去透透气。鳞光台位置较高,能俯视松霖院的一池子湖水。日暖风和时,波光微动,如赤鳞鱼一般反射出五彩华光。 怕谢溶吹了风难受,四周掩了帘子,只留了观湖最佳的地方给她娱情,让她可躺可坐。 她懵懵懂懂,初出巢穴便遇着风雨,险些折断羽翅。好在上天眷顾,周围人对她关怀体贴,聊以慰寂。 “啊?”杨夫人本来是只来讨两个人,也不是非要她出面的程度,没想到谢溶竟然不顾身体,要与她一同去:“无碍的,你养好身体才最重要,都是些不大的事,你叫你身旁的女侍去学着,日后她们会辅佐你办的。” “伯母,我是想去的。”她的目光里充满渴望,哀求道:“从前在观里的时候我也常与姑姑们去救济,从琼林宫苑回来,心里太过害怕了。是知洗说的严重了,我现在已经好了。” 明明听着有气无力,但是语气异常坚决,杨夫人知道她是圣母元君坐下长大的孩子,扶危济困,广度善缘。终究是顺了她的心意:“也不必太着急,是要准备几天的,你且宽心养身。” 又越看她越喜欢:“福生无量,阿溶心有慈悲,上元夫人会佑护你的。” 谢溶的眼里燃起了惊喜的火花,直对着杨夫人道谢。 “哎呀,你叁兄令殊也很担心你,若是好一些呀,也可给他带个信。” 听到这里,谢溶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阿溶你怎么了?风迷了眼睛吗?”杨夫人看她面无表情地滚着金豆子,下了一大跳。连忙招呼了砚心过来服侍。 “夫人莫怪,娘子是想起从前在观里,时常能外出的日子了。” “啊?”谢溶听她信手拈来的撒谎,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被砚心拿着帕子捂了眼睛。 “哎~嘿…”杨夫人了然:“如今也是世道不大好,想我们年轻时候大宝初定,连宵禁都无,夜间百戏美食…”又觉得自己说多了,便再叁交代了女侍们好好照顾溶女郎就告辞了。 松霖院谢了别的客人,但谢渔可不是客人。谢溶总不好长久不去相见。 “溶姊,吓到你了,真对不起我和你讲这些。”谢渔以为她长久在道观长大,不曾听过些腌臢事情被骇到。心中很是愧疚。 “不曾,就是有点风热,你别往心里去…”她撑着头,安慰着妹妹。 “哎,吓死我了呢…”谢渔捻起一块桃花粉糕咬了一口,等她咽下,对面的谢溶又递给她茶水。看她嘟着嘴巴:“那些人总是这样,金玉其外,内里不知道多……” 谢溶心虚,听她讲这些脸热心跳。主动岔开话题,问她外间有些什么新奇事物。 “啊?溶姊,还真的有!”她糕也不吃了,坐的离谢溶近了些,在她耳边说道:“宇宙大将军侯靖要回来了!” “啊?!”自己从玄妙观出走,又回了家里,全部拜这人所赐。她听过此人恶名,知道此人是世家的心腹大患。 心中没来由地想到谢令殊,他常年为侯靖朱益烦恼,也在她耳旁提过些许。现在他也一定很烦恼吧… “臣以为,还是要把侯靖留在我大梁的。”朱益一边伺候着梁帝笔墨一边吹着耳旁风。 “我大梁占据富庶江南,免不了被四方窥伺,北边两家虽然不打了,但他们是吃过侯靖的亏的。”朱益看着梁帝脸色,见他神色略有松动。 萧法洛文章通透,独有一方才名。也是因为如此,才吸引到不少追随他的士大夫。又兼他年轻时在前废帝麾下运筹帷幄,能征善战。与将士同练同住,揽了许多死心塌地的军马。 虽已踏入耳顺之年,但仍以孟德为范。梦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雄心。对于谢令殊等人把侯靖发回大魏的谏言是有所微词的:“孤年轻的时候不说是五陵豪杰,也算一方英雄,临到现在居然让一群黄口小儿指着鼻子骂不自量力。”言语间多有不服。 “官家莫恼,子升虽未见过陛下英姿勃发时候,但从小也是听着陛下的丰业伟绩。谢侍中是家承曹魏,百世流芳,自然思虑保守一些…” “倒是难得,你竟替他说好话。”萧法洛撇了朱益一眼,却是目光慈祥。 “臣下为君王解忧,侍中亦为君王解忧,我与同僚方法不同,心意却是相通,说不上好话不好话的…” 梁帝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的烦忧减少了两叁分。 长女自戕,幼弟又被自己禁足在了白鹭洲。周贵嫔那边来人只说还吊着一口气。他醒来面对着一脑门家务官司,家门不幸,也羞于与外人说… “吾在考虑几天,不过这次你却是回来的正好…”梁帝叹了一口气,让他进前来交代了一番…… “是。臣马上去办!”朱益听完,眼睛也不眨一下,马上躬身行礼。 “……我如此做,不过是…”梁帝闭上眼,忽而又睁开问道:“子升不怪吾?” “臣受命于陛下,愿做陛下的利刃。唯陛下之命从也。”朱益听他口气惋惜又疑惑,利落地跪地伏身以表忠诚。 这话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听当事人讲出来,心中的安慰与肯定是别样的滋味。思行狠厉不足,子升顺从有余。两人做自己的左膀右臂,真真是天赐良臣。 “什么?他要回归建康?”谢令殊听了谢峤的叁魂回神,果断否决道:“他可以来,但是一定要卸甲胄与兵器。” “这哪里是你我能够决定的,此人是狼主,可不是他人遗弃的家犬。”谢峤叹气道。 “或许可以给他找点事。”王赟此次相谈,带着从弟王增。 谢令殊点头赞同:“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这里无人可用…” “喏,现成的。”王赟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王增:“他脸生,外出历练过。” “小人拜见侍中。”王增给谢令殊行了个拜礼。 谢令殊看他身材健壮,方脸阔额,自有回了个礼。王赟便打发他与谢饶去了。 “他不是你从弟么?”谢令殊只觉得王增相貌说话并不似王家作风。 王赟一笑:“他家是胡人乌丸氏,散骑常侍王将军的幼儿,虽也姓王与我们王家却无关系的。只是王将军不欲让他显于人前,便让他来我伯父麾下。刚好现在待在我身边。” 只是谢令殊还是将信将疑:“可信否?” “王氏可是从大魏时期就开始与侯靖有怨仇…” 送别王氏兄弟,谢令殊拿出建康勘舆图细细参详了起来。想起曾与人一同看这图,亲亲我我的场面好似昨日,暗暗垂下泪来。 近日去看佑真,他总也念叨溶姊姊怎么不来了,是不喜欢自己了吗?谢令殊哑口无言,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只是,她只是…不喜欢自己了。 天气一日一日温暖起来,城内一片繁盛热闹。城外却是另一番景象。西南西北奔赴过来的灾民愈来愈多。老弱撑不过冬,有些在建康西边的江宁县就死了,有权势财力的乡绅虽然不肯让流民进村,但也建了善堂救济,只是杯水车薪。 朱益的了梁帝命令,细细地兑了户籍。只收纳了建康周边十郡县的灾民,其余驱逐叁十余里,引得梁民哀声震天。 这些本就是因梁帝旧年战乱流离失所,又兼淫祠苛税不得安生的良民。为了生计背井离乡,现在却落得丧家之犬般的待遇。王土之大,无立命之所。有人便起了反抗之心,夜袭了守城军官。被抓后杀一儆百,翌日午时斩杀于官道旁。 这个消息传回建康,朝中自然又是一阵唇枪舌战。一边世家指责新贵为富不仁,另一边指责旧世家假作慈悲。梁帝作壁上观,私下里却招了朱益来,又赏金银又赐锦帛。到了晚间才从昭明殿出来。 神倦辜负慈悲心 城外除了给城内增加谈资,并不能打乱朱门玉楼的生活。因着城外的妇孺居多,杨夫人决定还是在江宁县与丹陵县中间设了五个粥棚发放食物,五个领取衣裳的棚。另带了郎中十人,药材五车。差了十个小队百人的本家护卫。 “先尚书令、奋勇将军、已故东安亭侯谢寒,明武英威,广德厚学。夫人县君杨氏恭检载仪,仁爱行慈。加食邑五十,水田百亩。” 白日里谢峤去请诏令,梁帝听了,直呼县君慈悲。不仅派了两队武卫军,由二中尉一卫尉卿共领着八十人的禁卫队一同保护谢氏族人,以示对世家的重视。更是令内监颁了新诏,为杨夫人增食邑赏赐。 施粥同去的地位最高者便是杨夫人,她领着谢溶在一处,两人的贴身随侍需时时看顾她们的安危,把一些明显的病弱者引到别处,不得靠近贵人。女侍们则在一旁为同来的老幼流民另加需备。 有了严密的护卫,纵使前日再乱。她们这样尊贵的菩萨,照样是行为不受影响的。 施粥散药持续的时间并不很久,这些事情杨夫人是每年都做的,有条有理。她是见过天下安平的盛况,也是真心可怜这些流民。 谢溶却是第一次跟着族人参加这些活动。从前在玄妙观,众人开棚施舍是不敢带她去的。只是去探望庄子上的人家时候带着她。 衣衫褴褛,面黑肌瘦。头发污乱,有拿到食物者,勉力道谢,声音呕哑,已不能从视觉上分辨难分男女了。有怀里的幼儿只剩了一把骨头的,有老者混沌的眼珠如蒙雾一般。能来领粥饭者,还是些能行动,体魄稍显康健的。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累累白骨,冻死的、饿死的,数不胜数。无人收敛尸骨,弃与路边,被急奔马蹄践踏,被饿急的野狗啃噬......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鸦雀啄食自己的腿骨,却无力驱赶,有人抱着已经死去的孩童神志癫狂...... 近了中午,两人在临时搭出来的暖帐内休息,远远的谢溶看到了张若心,在建康,她只与张娘子相熟。也是托了谢令殊的关系,只是她现在与那人心生嫌隙。 “你与张娘子相熟,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杨夫人看她望向张若心,以为她无趣。对她说:“张家与谢家是百年之交,除了张家女郎,另还有几家的女郎也来了,你可与她们去玩。” “不,不,我只是…我是…”言语在此刻显得匮乏,她以为自己曾在民间流连,见过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见过乞丐商贩怒骂嬉闹。偶有童子卖花,她也善心大发,怜其小小年纪为生计奔波,买下整篮的花束。也经历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以为这些便是天外天,以为城墙内外便是如此区别。 彼时彼刻,她也曾祈祷,愿年成丰岁,节有余庆。愿四海八方,安居乐业。此时此刻,她方知自己看到的万千世界中最为华美的一角。 小金被她带来才数天,吃的是新鲜的林奈樱桃,饮的是甘泉玉露。女侍们为它铺了金丝软垫,带了錾金项圈。 她看到的那些人,如同刚从八寒地狱中爬出来。眼里的死灰,只有在看见食物的时候才能闪出一些细碎的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伯母不害怕吗?”谢溶眼生哀怜,还没有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杨夫人奇怪:“为何要怕?” “不知道,我一开始看见他们只觉得可怜,慢慢地,觉得害怕。会想,若是我变成那样,该如何?”她的话里充满惧怕。这世间的鬼神哪有人可怖? “你是好孩子,天行有常。这些是自然规律。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都是你不能改变的,多想易生心魔。然则知其所为,知其所不为矣;则天地官而万物役矣。便是规劝圣人行为端方,以身作则。”杨夫人拉她坐下。 马上有女侍端上茶水点心,精美佳肴。 杨夫人看她似懂非懂,又念她自有灵气慧根,想与她说个明白话:“天下可以有人不知皇帝姓萧,可不能有人不闻陈郡谢氏。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宝座自然也会易主。可百姓只看年成好是老天保佑,灾荒洪祸是神灵勿怪。避秦者不知有汉,也无论魏晋。” 谢溶好像知道杨夫人的意图,却也不敢接话。杨夫人见她眼中清明,鼓励她说:“阿溶想说什么?” “伯母是在提醒阿溶,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我们这样做无需求取回报,也不论有何风险。”谢溶鼓起勇气回答道。 听到此话,杨夫人欣慰地笑开了:“你真是好孩子,若你父母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不过我们也是需要回报的。” “啊?”她听不懂了。做善事,需要他们回报什么呢?夫人这样尊贵的人,又缺什么呢? “我们庇其体肤,足其饭食。他们知晓口耳相传。便是有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我谢家厚德仁慈。这便是我所求。” 这话听起来功利,可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不说十方众神受香火佑护人间都有打盹的时候,而他们是真实地降临在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中。用以钱粮换美名。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她纵有千般分身,亿计家财万贯,也不能改变天。只能在有限能力内,努力庇护一下眼前所见。 自此心结尽解,整个下午带着砚心知洗去了善堂,照顾些幼儿。 小檀受了谢溶冷落却不知道为何,只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惹恼了她。左思右想难得解惑。看见谢溶从外间回来,既不敢上前伺候,更不敢躲在房内。自己是殊郎君送过来的人,若是在溶女郎不得力,日后被人遗忘,难以出头,日子便不好过,身份也尴尬。 砚心与她多有往来,也不知谢溶心中隐秘往事。只以为她因谢令殊之故接了帖子,在琼林别院受了惊吓,迁怒小檀,就在晚饭时与她说好话:“娘子现在可比前几天精神了,小檀也很担心娘子呢。”她不敢多说。 谢溶听到小檀的名字,想起自己与他切不断的联系,又是闷闷不乐。待晚饭毕,招了小檀来,准备打发她回谢令殊处。 可是翻起画卷书册,又多是谢令殊赠送之物。闷闷地推到一边,打开匣子,想换一个可心的首饰。拿过的每一件,都有谢令殊曾告诉过她,它们的来历。 哪怕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依旧是与他相关。不知是气还是悲,又趴在床上哭了一场。 谢令殊在天暗之前终于写好了秘信,封上火漆由专人拿走。谢峤看他办好事情,心中的大石也放了下来。 “若是他能在下月底前收到那些东西。便让他进来建康。”谢大郎说道:“看来侯靖是拦不住了。只能拖一拖时间…” “无妨,我把全、迹、益叁州的马粮都给了王增,已经让他先出了城去。赟表兄那边差了几队在侯靖仁州老家候着。”谢令殊面无表情,当初实在轻敌,埋下这个隐患大祸。而今要为了剔除他煞费苦心。 只是朱益如同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迟早也要为了这人壮士断腕的。 “阿殊近日可有去看了阿溶?”谢峤问道:“你们是姑表亲眷,自然会要亲近一些的。” “不,不曾…”说道谢溶,谢令殊垂下了头。不敢在和兄长多说。 只是这个为难的神情实在难以忽视,谢峤看他垂头丧气,劝慰道:“想必是你总是闷闷不语,阿溶与你相处久了话不投机吧?” 这个阿弟,年幼时常常被召入内廷,伴着王子同住同学。成年后因着难以张扬的理由独身至今,在政事上果决明了。与人交往却是乏善可陈。 “若是有话便要说出来,若是表达不出来,也可写出来。若是写不出来,你便做给她看。”谢大郎循循善诱。 “做甚么?”谢令殊疑惑。 “自然是你关心她,吃饭否,安康否?开心否?”怎么诗书文学一点就通,到了与自己妹妹相处,便如同一根木头呢? 谢大哥哪里知道,谢令殊此人惯是会擅与人处好,不擅与人重修旧好。相好的时候甜言蜜语也是不在话下。生有嫌隙的时候却不知如何应对,他生来尊贵,哪怕是对梁帝,也不曾说自己错了。 若是有一种药,能让人今日吵架,明日忘却。怕是要被他买空了去。若是没有这种药,那么时间便是它,或许缓一缓,静一静,这些难以理解与言说的问题就会有如云散。 等到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与她如从前? ———————————— 闲话:之前看了一个小网剧:男女主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到死都没来得及相见。hhhhhh太好笑了。笑着笑着就凝固了,好像妹妹和哥哥的现状啊。 引狼入室埋忧患 谢溶刚拆了信还没来得及看,这边便有侍女来传话,说殊郎君差遣了人过来。请溶女郎出去安排发落。 心底是有期待的吧?不然为何听到他的名字心中悸动,他不能立刻舍弃她,却又没有告诉她谢令殊愿以怎样的身份常伴谢溶。面对谢溶的质问,他疑问犹豫的神色和语气,好像一把冰刃在她的心上磨来磨去,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还是兵来将挡吧。略微整了妆,谢溶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去。她以为小檀已经被带到院里来了。谁知一直不见人,女侍把她引到院门口,才看到谢启与小檀两人侯在门口。砚心带着叁四个女侍拦他们在门外。 “溶娘子,溶娘子!”谢启见她过来,两人直直跪下:“求娘子收留!” 谢溶正是心情不好,虽不愿迁怒于人。但想到眼前人是谢令殊派来的,心中还是气恼的,不晓得他要搞什么名堂。 “这又与我何干?”她冷下心来,故作恶声反问小檀:“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有自己的主人,既然偏心原主,又何来让我收留?” 她是生气的,谢令殊曾给她指了小檀来伺候。小檀也十分懂事,与她的女侍都很融洽。她作了两人的鹊桥信使,青鸟殷勤为这般。只是在她与谢令殊断义之时,她却成了一只窥伺的眼睛,她的高兴,她的泪水都被这只眼睛细细报给了谢令殊。 不,这不对,他不应该这样! “溶娘子,奴知道错了!求娘子原谅!”小檀哭泣着哀求她。 她只是一个仆从,甚至只有在松霖院才有说话的机会。谢溶无法与她解释更多:“你没有错,你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我却不吃这一套,你去告诉谢令殊。若是他容不下你,希望便把你送去别院,也算是全我心意了。” 院里的女侍见她直呼郎君大名,心中恐惧。谢溶讲完话袖子一甩,不顾砚心的追赶便匆匆离去。进了房内,越想越委屈难受。又是伏在榻上哭了一场。待郁结消散,便去看信。 众女侍虽知她脾气好,却也不敢放肆,只能端着水盆净帕成排围守在寝房门口。 谢溶与杨夫人布施回家后,写了信给玄妙观的徐夫人。想着天气好,能有机会回去看看。父母亲给她来了信,已经准备归来了。家中有祖父谢踞坐镇,想必是极其安稳的。 “吾侄阿溶安…”徐夫人的回信读着读着便不对劲起来。信中果断地拒绝了谢溶来观里的请求。说郎主已着人在重新修葺围墙,又新运了米粮等物。近日周围郡县不知是因为气象还是流民,许多人家的妇孺孩子都生起了热病。让她好好出门,莫要外出。在家一定听从大郎君与叁郎君和伯母们的话。 泪水大颗大颗地滴在了信笺上,徐姑姑也不要她了吗?她想回到那温暖的巢穴,躲在长辈的怀中即使什么都不说,便也是快慰的。 哒哒哒哒哒!杂乱的马蹄踏破了夜空,一个中队。约二十来人的铁骑候在城门口,为首的络腮胡子中年人坐在马上犹如一尊巨像。他赤面高额,褐发浅瞳。下巴一圈密髯。 “开门!”那人勒紧缰绳,一声雄厚的嗓音令下。身后队伍的年轻军士一齐喝道:“开门!开门!”声音直冲云霄! “阿母,我害怕!”浅眠的童子被战马嘶叫的声音吵醒。躲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母亲也醒了,搂紧孩子安慰:“莫怕莫怕,马上就要天明了。” 城门后的守卫的了朱益的令,彻夜守在角楼中。看到那一队熊熊的火把烧红了夜幕。蹬上靴子匆匆下楼。整了一支小队,把侧门开了缝,说道:“将军有令,尔等卸甲除刃进…” 话还未说完,为首的人铁骑梦踏,把他掀翻在地。小队近卫,人仰马翻,无法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着建康宫的方向疾驰过去…… “什么?!不见了?”谢令殊夜半被匆匆叫醒。 “我就说了,当时我就说了。让我把他交给官家,你就算是怕他去死,我不交他出去,也要在我跟前才能放心!”谢令殊急的来回踱步。陆宾然坐站在一旁,指节不停地敲着膝盖。 “此事是我之错,没想到他偏执至此…”陆宾然边思索边说:“小童说他去书楼,入夜前还看见他在那,料想身上是拿不了什么钱物米粮,人也走不远的。我已派了人去周围民居…” “周围的山道口也要守着!”谢令殊叫了谢饶进来吩咐下去。 他刚躺下不久,外间传话,说陆宾然道君来访。近日里,建康热病突然流行,现在盂兰盆节将至。有朝圣的平民陆续过来建康,不在这之前预防遏制恐会发展成时疫,谢令殊托了陆宾然对比药方,走访医馆,民户等调查。以为发现了蛛丝马迹。 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告诉自己,师弟逍遥客又逃了!那人于他不仅是帮着自己政敌危害王土的过节,更是他本身心邪,行为举动多有残忍,让他出去,不亚于把一只毒蛇放入人群。 “郎君!张护军有信!”谢饶刚遣完人去堵了山道口,在大门口发现了护军张峰的快马。看他神色匆匆,忙把人迎进了谢令殊的书房。 今夜不是他当值,但有驿站来报,侯靖已快踏入江宁县的讯息后便披甲候令了。 “进了朱雀门了?”谢令殊再叁确认道。门口又来了传话的从侍:“殊郎君!赟郎君已在门口等候!让郎君起了便一同去建康宫!” “走。”他朝陆宾然点了个头,来不及说什么,带着张峰谢饶出了门去。路上匆匆束了头发,接过左右拿着的外衫穿上。更深露重,今夜注定不能成眠。 谢溶久在深院,不得知外界情况。但今夜众人来来往往动静实在不小,远远地见着正堂灯火不灭,心生好奇就让知洗出去打听一下。 “阿姊,阿姊!溶姊姊!”谢渔含糊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她眯着眼睛,意识也是模模糊糊。梦游一般在前面走着,保姆与女侍怕惊了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啊!”谢溶吓了一跳,她不是已经睡了吗?“你怎么不睡觉?” 谢渔抽了抽鼻子,带着倦意道:“我梦见发了大水,阿耶阿母回不来了。呜呜呜~”说罢,嘤嘤哭了起来:“我心跳的厉害。” 谢溶虽未说出来,其实她心中也跳的厉害。徐夫人说郎主加筑了院墙,又屯粮。这个行为在太平盛世根本不能够出现。再接今夜辗转难眠,耳边总是幻听地震屋摇,心中烦闷。 她搂过谢渔:“没事的没事的,你和阿姊一起睡!你过来了,惟小郎一个人么?” “阿惟今夜仍在周阿姨那儿。”她眨着眼泪说道。 “娘子,娘子~”知洗也进了门来:“奴问了外间一个护卫,说是今夜宇宙大将军回来了,带着军卫过了朱雀门去建康宫了!” 怪不得心绪不宁,叁番两次听到此人的事迹。她还未见过,心中已生了胆怯。 “我们大郎君与殊郎君和王家的郎君,还有张娘子家都已经去建康宫了。”她说到谢令殊的时候,看了看谢溶的脸色,见她平静如常,继续说了下去:“都是夜半匆匆而去的。” 同一个宅院,外间灯火通明,行容匆忙。在西边的院子却静谧无声。 依次给叁清点上香烛后,谢惠念起了《太平洞极经》,他现在服食五石散的剂量已经小了许多了,身上依旧是燥热的。长须上有细密的汗水,眼睛由恍然慢慢复清明。 “极阴生阳,其国大昌。常而思之,不知死亡…” “你儿子要去会豺狼了,你还在这里如云雾里!”一个声音怒喝道。 谢踞也是夜半醒来,看着谢令殊谢峤等人外出后,难以成眠。遣散了仆从,只带了一个提灯的贴身从侍进了西院。 他自回来几天了,归家当晚没有见到谢惠,后面几天,谢惠来给他问安,他也不见。只把儿子冷在一边。 他还在继续念着:“诛祸灭殃,正道日到…” 谢踞见他如老僧入定,气结心怒:“谢惠!谢惠!你怎如此不知好歹!!!”说着说着便嚎啕哭了起来。 此子降生的时候,祥云瑞兆,又正逢着前朝回光返照的繁盛时刻。世风崇尚佛道黄老,孩子很小的时候没有分别,年岁渐长,大儿稳重,叁儿机灵,这二儿,是人人称赞的随性潇洒。举手投足都是落拓不羁。 儿媳玢阳公主谦恭有礼,只是前朝的姻缘本来指给的是叁郎谢咏。新帝却把她嫁给了二郎谢惠。两人也是样貌登对,但公主父兄因着随性奢靡误国,她虽极厌恶二郎的生活作风,可也勉励接受规劝。只是二郎 谢惠被自己阿耶的嚎哭吓一跳:“阿耶有事如何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我还未好好说过你么?”谢踞由侍从扶着,指着鼻子骂起他来:“早说了这些东西是虎狼之物!陆道君都已经告诉过你了!佑真生出来不好养,公主殁了。那时候就让你不要服丹了!郑氏后来的那个孩子,都还未成形就没了!你!你!” 虽然是家事,但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出来,十分难堪。谢惠总算有了激动地情绪。 “可是我并不想成婚!公主与我相看两厌,郑氏也不是我非要娶来的!”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扇到谢惠脸上。谢踞心中担忧着两个孙儿,又被这儿子气得不轻。一个气血上头,昏了过去。 风尘有变杀神归 建康宫灯火次第燃起,几家朝臣骑快马进了宫门,在昭明殿外才下马。众人或从家中,或从衙司赶来,风尘仆仆,神色紧张。他们都是听闻侯靖入了城来朝见梁帝的。 萧法洛已经在昭明殿坐了好一会儿了,盯着屋脊上的押鱼出神。耳朵里听着马蹄踏在宫道的声音,然后看着他的臂膀们从各处匆匆而来。他的儿子呢?如今一个隐患登堂入室,他的儿子们呢? “召庐陵王与邵陵王回建康。”他扶着额头,吩咐内监。俄而,又把人叫了回来:“让武陵王把他周边郡县的武军都召起来,他就别回来了。” 内监领了诏令速速出了殿,刚好与进殿的人打了照面。 谢令殊再叁与张峰确认近日的御林军需备与警戒。“最近让张垚好好呆在家,张岳张崖轮值,不要一起出现。我记得你下面有个卫尉卿替补。近日让他尽快让他担职…” 张峰细细听着,连连点头。他不与他们一齐进殿,正要离开,听得谢令殊又补充:“让张若心也别再出门了。看紧了!” “是,是……”这个侄女不爱红妆爱武装。从小与自己兄弟几个长大。她阿耶都管不住她。听闻前段时间在外面吃了亏,还是谢侍中救了她。现在外间要乱起来了。就怕她突发奇想的侠肝义胆,把自己小命玩丢了。 这方谢宅也是不得安宁,谢惠见父亲被自己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吓得连忙去外间叫人。正好陆宾然还未离开,被抓来了来当郎中。 “拜见官家!”太极殿上,侯靖单膝跪下,行了个抱拳礼。甲胄的金属发出清脆刺耳的摩擦声:“哈哈哈哈哈!我侯靖活着从西南回来了!没想到吧!”音如锤鼓,震耳欲聋。 同侍的文官有的皱眉睥睨,有的以袖掩面。不忍正视此人。 南朝的雅士一向重文轻武,仕人不屑于武夫为伍。武官的薪俸待遇,出行仪仗皆低于文官。许多将军、统领等权重高的职位都是世家文官兼任。是以侯靖的精兵人数虽不多,战力却高于南朝军备。 世家世袭荣华,在南方根基深厚,自以为北人都是茹毛饮血之徒,看不起侯靖一个北边来的丧家之犬。只是坐井观天,却不知北人骁勇善战,个个猛如杀神。终有一天,轻慢的种子将开出罪恶的毒花。 张峰领着小队去拿武库钥匙的时候,预备卿刘重左一个妓子,右一个乐伶喝个痛快。两边的从事见上峰视察,连忙打发了人出去,给张峰问安。 “谁啊?谁打扰吾乐事?”刘重醉意熏天,口齿不清地斥责。 张峰见他脸面通红,衣衫也不正。想到自己兄弟在外间出生入死,心中大怒。掌起酒杯泼了他一脸。 刘重被这一激,酒醒半分,口中念念有词:“原来是你这个老匹夫!怎么?当谢令殊的狗当的这样勤快?!” 张峰听他出言不逊,也不多话。示意左右将他拿下,搜了身上的钥匙。 “死狗!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骂声渐悄,张峰把钥匙给了替补的卫尉卿。让他带着开了武库,清点兵器。 “官家可是小气,我侯靖也算得是为你出生入死了吧!”侯靖站到了太极殿中间。他本身身量高且体格壮硕。两边席位坐着的朝臣看他需仰视,魄力极足。 谢令殊一向厌恶被人居高临下地目视。今夜他专门坐在了后排的案前,现在悄悄起身也没人发觉。倒是谢峤,耳朵听着侯靖说话,眼睛看着四周的状况。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谢令殊出了太极殿。 想当初侯靖出征东南的条件是他的亲兵进驻江宁县外,他与他的家族住到建康县内。在朱益与萧法继的极力劝说下,梁帝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臣已经履约,打退了东南水贼!陛下是否也该履约?!”侯靖言之凿凿。 今夜的建康四处都不是十分平静,报更的人语气急促。喊完一更匆匆回了值岗灌了一大口冷酒。 “阿姊,阿娘与阿耶真的回不来怎么办?”谢渔话音轻颤,刚才的梦太真实了!她太害怕了!那洪水,竟好像长了触手一般,把他们一家全部卷入。 “不会的,他们不是已经来了信么?已经在路上了呢!”谢溶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但嘴上仍安慰她。 今天的夜过的真慢啊,更漏过了四更,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看着身旁已经睡去的谢渔也不敢乱动。怕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妹妹。 夜里除了风叶动,有早蝉“唧唧”地叫。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外间的动静一点也听不见,应该是还没有回来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谢溶的心,好似不归了她自己管。飞向了另一个人… 在谢令殊的指示下,谢绕抓起刘峰的头发就是一脚踢下去。他怒不可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个刘重是与谢家同南渡的刘氏族亲,他求了兰台的职位。按照此人文采学识,又是国子生,本是理所当然。但当时正是梁帝分散世家权重的高峰时刻,他便分到了武库管理。便以为是自己未有巴结谢令殊,从此恨上了谢家。 “你就这点本事?”谢令殊怒骂道,本来卫尉卿的职务还是自己去给他求来的。看他得过且过,担职期间也是酒色不拘,念着他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侯靖将回来的消息好几天前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吧!竟然还在今天玩忽职守? 好在张峰已经向他禀报情况了。他出来亲自检查了火油才算放心。 “郎君放心。他与亲卫一人同来。其他的都在御街外候着。”张峰笃定道:“不会让那些莽夫进入建康宫内的。” “也不要大意,这个城防图你好生收着。”谢令殊取出一张牛皮卷塞给张峰。 他正准备接过塞进袖筒,谢令殊一手拦了下来:“现在就看!” 张峰打开一看,心道:不得了。这个城防图与他手上的不同。标注了许多建康宫的地道与密室。不同的房间还有物资注释。 “这…这?”这等辛秘之事,是他能知道的吗?瞬间感觉向上的人头轻了几两。 “不时之需。”谢令殊冷声:“若是身体支不住。马上去换班,让你弟弟来。一定不能让侯军看出疲惫。” 太极殿中众人最后以侯军二分江宁县与丹陵县驻扎。侯靖与其子进住建康县外的秦淮南市为妥协。快至天明众人方散开。几家大族的重臣并未归家,去了建康宫内的偏殿休憩。梁帝与谢令殊王赟等人在昭明殿共商把侯靖交与大魏之事。 “郎主!夫人!”张府也是灯火通明的一夜,张家两位小郎与叔叔伯伯得了谢令殊的令。连着好几日都在衙门轮值过夜。听闻侯靖归来的消息,张夫人日夜不能安心,今晚更甚。 “怎么样了,怎么样?”看着从侍从外间跑过来,她急的连忙迎了上去。 “宴小郎君与峰郎君一同,接管了武库…”从侍把所见事无巨细地讲给张夫人。张夫人忧心忡忡:“我儿平安,我儿平安…” 那些文官仕族向来轻慢武人,他们又有几人身先士卒,真正的拿过兵戈?自己的娘家与夫家都是血海里拼出来官禄,每每家中有亲人上了阵前,自己就整夜不能成眠。 “陆宾然!陆宾然!快过来!”张若心躲在进前堂影壁后面的假山旁。看见陆宾然下了马进府,匆匆把他招了过去。 “福生无量~”他给女郎施了个礼:“娘子何事?” “我听阿耶说你要走了?你去做什么?”张若心眨着大眼睛瞪着他,他看着佳人眼里跳动的烛火。好像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谢令殊跟着师傅了解医理,他们上山采药,不,应该是他与谢令殊采药。她跟在后面又跳又跑,扭伤了脚,谢令殊走远了。他想去摘一些叁七给她敷一敷,张若心怕他也不管自己,闪着泪珠问他:“你要走了?你去做什么?” “一些俗世,现在外间很不安平。娘子好好保重自己。”他的道心警示他,再不能多看那双眼睛。陆宾然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素麻香包递给她:“外间风热严重,有发展成时疫的征兆。你带着这个避毒。” 张若心看他仍旧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心中有了别的主意。接过荷包,不经意地说:“好吧好吧。那你去忙吧!” 看到她如此好说话,陆宾然心中有着暗暗的失望。转念一想:对啊,这才是她应有的生活,天高路远,两不相干。 ———————————————————— 闲话:第二对cp有一些小故事。 争锋相对烟云盛 宁平五年初夏,宇宙大将军侯靖大胜东南水匪,进大司马。赐仁州水田一百亩,建康县宅邸一座。帛一千、绢五百、米百石、黍五十……赦轻犯百人,城外布施粥棚五日… “官家!陛下!”朱益听闻梁帝准备先稳住侯靖,等待西去的使君回来让魏军小队长驱直入建康擒拿侯靖,只觉得日后自己的脸面要被践踏到了尘埃。 当初自己力排众议引渡侯靖南来,这人也不负众托打下东南,哪怕侯军在东南臭名昭着。他们一方面杀戮追打水匪,一方面却淫辱良家妇女。可是这又如何呢?可他们打了水匪啊,忍一忍等侯军撤退不就好了吗?硬是要以死相谏,万民请愿? 朱益忍下满腹忿忿,不动声色地换过内侍的位置,轻轻地给梁帝锤起了肩膀:“私以为这时候侯靖拿了陛下的恩赐,必然感恩戴德…如今两方孤立他,我们正好乘此机会先剪去他的羽翼,让他的儿子都留在建康,把他的军卫留在仁州…” “……” 梁帝沉默了,是啊,已经赐了侯靖建康县内的宅邸。他几个成年的儿子皆在他辗转于不同帝王,不断与人兵戈相向时候战死沙场了,唯二的两个幼子还未及幼学。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控制点。 只是现在众世家与他已经协商了把人交给大魏……若是此时反水,众人齐心协力反对他,唯恐落得众君臣离心的下场。 “吾知道子升的思虑,只是现在还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近日吾设了宫宴款待侯靖,子升可及时行乐…”他不欲与自己的爱卿争论不休。只想快点打发他走:“吾上次命你办的事情?” 朱益听他言语中多有不耐烦,心中再急也知道顺着他:“官家放心,办的很好,无人知道…” 赵武跟着乡亲从西南来到建康已经一个月了。虽然已经初夏,但晚上还是冷,夜风簌簌地吹着他破烂的袍衫。往日在路上风餐露宿,他同行的嫂子与老母不堪颠簸,相继病死。他拖着五岁的侄子赵虫儿,偶尔做一些零碎的力气活,如搬货、修墙等…一路跌跌撞撞来了建康。有些流民没有户籍身份会抢了良家的来顶替,他把两人的户籍藏在腰上的褡裢,日日夜夜不敢放松。 “阿武哥,来试一试衣服。”一个消瘦黄腊着脸的女子拿着一件分不清颜色,但好歹看着是一件外袍的衣裳递给赵武。她是赵武在进入江宁县地界前捡到娘子。听她说自己与丈夫一同逃难来了丹陵县投奔亲戚,在官道上就被禁卫拦下来了。丈夫与官兵相争被刺死,行李文书都丢了,自己正想投河被来取水的赵武救了下来,让她拿着赵虫儿亲娘的户籍顶替了。 “哎~红妹,你…你…”赵武满脸胡子,也分不清脸色如何,只从语调上能感受到欣喜异常。他不善言辞,拿着衣服的手激动地颤抖。 “可真热闹啊~”红妹看他语无伦次,岔开话题缓解了尴尬。 赵武听她由衷感叹,也望着内城方向。白日里他们刚领了粥饭,说是宇宙大将军击退水匪,将要布施叁日。这几天是略微好过了,城里总有贵人过来布施舍衣。虽说不能吃饱,好歹也留了一条命。 “嘭~嘭!”彩色的烟火展开在黑色的穹顶,一瞬而逝的火星在还未落下之前便熄灭了,继而下一朵烟火又直冲而上。在空中形成一片绚丽的烟火海浪。 “是啊~”赵武出神地看着天上,耳边好似已经听到内城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伶人唱演百戏的声音。让他想起从前在家乡的时候赶大集,卖完手里的山货,等着晚上有杂耍戏团在镇上的戏台上演着,闹着。 他转头望向红妹,看她也是陶醉出神。赵武不禁想:若这是盛世太平年,她也能穿上花衣裳,在生着暖碳的屋舍等着丈夫从外归来…… “红妹,我…”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宿命,胸中有再做的幻想也是空念,可是,他要活下去!要好好保护虫儿和红妹! “啊?”一阵接着一阵的烟火到达了高潮,声音震天动地,淹没了人群的吵闹。红妹没有听见赵武的话…她抱着赵虫儿,两人疑惑地望着赵武…… 华光殿中笙箫丝竹彻夜不断,小臂粗的金红蜡烛点了一整室,从游廊到周围的几殿皆亮如白昼。 满殿的酒香仙乐,萧法洛自然是坐在帝王首位。左下是侯靖与其左右副将,右下依次坐着王谢世家。 近日军备充足,除了张家叁兄弟,还有几家心腹都一同职守。侯靖言:吾与吾的将士出生入死,同吃同住,如今又了荣誉加身。乃是众人的荣誉,独宴他一人,有厚此薄彼之嫌疑。 梁帝便拨了旁的寒光殿安置他的主副将,其余兵士皆被安排在广莫门外的营里。自此叁分势力。众人也能稍微放心。 “吾侯靖从贼人高家南渡至此,也不是白白来吃饭的!吾不废帝王一兵一卒。光凭本事打下东南海域…这难道不能表明吾归顺的诚心?”侯靖举起鎏金就酒杯一口饮下。他没有进建康宫的时候,梁帝叁番五次地推拒会见他,甚至直接把他派向东南。经得前次夜半朝圣,听他说话,果不其然是个狡猾的老小子。 “这如何叫归顺呢?是吾久仰将军大名,请将军暂居我大梁。”萧法洛断了酒肉好几年了,只用夜光杯以清水带酒饮下。 “哈哈哈哈!”他豪放大笑:“是啊!老子负有盛名!只可惜你这宫内不准许佩剑,不然趁兴歌舞!” “将军好胆略,我南梁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杰英豪。”谢令殊接过话头,眼神示意谢饶。谢饶得了令,匆匆下去了。 侯靖头一偏,看向这个年轻人。早在他还未出茅庐之时,就已经听闻世家的贤名。“江左风流”的名号已经伴随他家几百年。只是等他致仕,同他们权利相争,却发现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此前入南,他本想先以示友善,随便娶一个谢家的女儿结成一股势力。没料到被果断拒绝。 他才是初升的朝阳,他从十二岁便跟随父兄征战沙场。他的刀下有着数不清的败将,他们怎敢如此轻怠他? “谢令殊,久仰将军了。”他总是躲在暗处出谋划策,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谢令殊穿了灰色金银丝织半儒裙黑棕色镶珍珠翘头履,广袖上袄绣着密密的流云纹。头发一丝不乱地用金冠束起。如同玉雕的仙君。 “绣花枕头。”侯靖心中一阵嗤笑。南朝人越是华服清流,他越是兴奋。好似一只窥伺绵羊的狼主。 他倒想看看,这人耍什么花招,干脆弃了金杯。拎起酒坛咕咕地饮了起来。这时一道弧线朝他划来,他反射一般翻身跳出座位。伸手握住,猛然一回头,只见一道黑影闪到了檐柱后面。不是金铁的触感,侯靖定睛一看,是一柄玉石剑。 “哈哈!好小子!”他掷下酒坛,摔得粉碎。一个鹞子翻身手腕反转,和着丝竹舞起了剑。 筝瑟急转,乐者手舞残影,琴弦拨乱,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侯靖仿佛是一只遒劲的苍鹰,动作利落。玉剑在他手上好似没有重量。随着乐声越来越急,他的动势也越快,观者眼前缭乱。 “刷”一声,剑尖直指谢令殊金冠上的海珠,众人正提着胆子,紧张到口中发不出声。谢令殊忽的偏头,腰身一个旋扭抽出随侍的佩剑用剑身迎了上去。 “夸!”的闷响,两剑相碰,没有发出金玉撞击声。原来谢令殊手持一柄乌木剑。他身影再转,绕过旁边一人出了列席。冰冷的裙摆打在那人脸上,才让他回了神。 好似一只游离的凤凰追逐着苍鹰,两人一击一挡,渐渐地侯靖失了劲势。他常在沙场,手持的兵器都是千钧长枪。把玉剑当枪使,若不是对战还好,两人拆招。便稍显拙重。 谢令殊不是武林高手,见招拆招只能借着轻巧的身法闪避。今年来他对于骑射武艺还是上了一些心思,在家也时常与从侍对战。从小与陆宾然在老陆道君指引下外修精神,现在勉强也能对上几招。 他跟着鼓乐急急碎步入殿中间,形势紧急也不往回身给梁帝施了个拜礼。身姿灵巧有如惊鸿游龙,侯靖见他迎了上来,称了句好胆识,玉剑挥舞更快,招招直指面门。 王赟见好友正在下风,从后面绕去了伶人一边,给了鼓师一个眼色。自己一拂袖,接过骨锤,瞬间鼓乐震天,音涨高潮,急急急急急,一阵急促的鼓声密密传来,两人步子踩在鼓点上,凌波微步裙袂生尘。 谢令殊看他咄咄逼人,几个倒退。腰身一转,下裙摆出一阵波浪。绕着侯靖转了几圈,侯靖闭眼,以音辨位,小腿格在谢令殊腿上,两人拳脚相碰,谢令殊不欲与他正面对抗,剑柄一转,剑格突出的部分磕在他的手腕上。 侯靖手腕一麻,玉剑险些掉落在地。幸而反应迅速,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换了一只手。反转刺向谢令殊。谢令殊双臂一展,下腰翻去,侯靖剑尖刺了个空,谢令殊就势一返,绕到了他身后。反手握着木剑紧贴后背,身子往前一倾,剑身划过侯靖的衣襟。 他自知自己力量招式、对战经验皆不如侯靖。想着速战速决,跳起虚晃一剑,侯靖以为他要面劈自己,快速闪到旁边,哪里知晓谢令殊一个后翻,截住他的路。直接挑掉了侯靖的玉剑。 “叮~”玉剑半空摔下,与青砖相碰碎成两段。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此时两人也对立稳站。两人的呼吸都不稳,还是礼貌相拜。 “英雄少年啊!”侯靖也不生气,抱拳称赞。心中对南朝的文臣绣花枕头的评价,增加了些许提防。 “将军宝刀未老。”谢令殊藏着笑,先给梁帝一拜,再还拜侯靖。 ———————————————— 闲话:哥哥继续加班ing 黑云欲来天将乱 梁帝最喜欢这时候的谢令殊,锋芒皆露。他似一柄利刃,维护着王朝的尊严。萧法洛会心一笑:“二位卿都是吾南梁栋梁…”又赏了叁人玉帛美酒。 朱益看谢令殊出尽风头,心中大为不悦,只是面上还要附和着笑谈。一夜歌舞不休,宾主尽欢。只是回去又砸了半宿的珍宝瓶盏,招了幕僚来。一丘之貉聚在一起半天才散。 临近半月相安无事,盂兰盆会的氛围更加浓重。通泰寺的熏香一日浓过一日,远至西篱门外都能闻到。 清居殿内,朱益正给梁帝回禀账目。萧法洛闭目听着,心中很是满意,朱益见他面上春风得意,想到这几日侯靖也偃旗息鼓,多有安分,立马顺势而言:“官家您看,从前散骑常侍王将军远从大齐国归降我梁国,拖家带口,携兵领降。现在的侯靖岂不是从前的王将军?”他话完,瞄了梁帝的神色,看他脸色如常,继续诱导:“如今我大梁地处南边富庶之地,您广有善名,自然是天下归心…” 前天侯靖带了二子来请安,梁帝看他二子软幼可爱,衣饰穿着也穿的建康幼儿的样式,竟像是土生土长的南梁小儿。梁帝看这景象自是觉得自己安邦治国,泽披苍生。 “只是与谢侍中他们已经说好把侯靖交了出去。他家那个长史已然要回来了…”梁帝声色动摇,语有所指。 “这如何了得啊?引别国的军卫来我大梁国土…这不是引狼入室么?”朱益小声嘟哝。 “……”梁帝何尝不是这样以为?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经过一代一代联姻迁居,王土要塞,别国他城,早已有同族同宗扎根了,跟何况他家向来与大魏皇室元氏交情匪浅… 内侍看朱益在清居殿直到天色变灰才出来,终于让等候多时的李冲进了殿。 “阿渔,多用一些点心。”谢溶给谢渔斟上一盏浸了桃花的清水,劝她再用一些点心。晚饭她也只略略吃了几口,好好的粉白小脸,瘦出了些轮廓。 “不知道为何,我心中慌得很…”谢渔苦着小脸儿说道,这么些天来,食之无味,寝之不安。 “算了算他们已经出发小半月了,可能就这两天要到了…”谢溶给她拿了一块糕点,郑夫人临走时候托她照顾好谢渔,任务即将完成,不能松懈在这归来的紧要关头了。 她日日修心,看书是君,绘画也是君。看见谢启总是悄悄地守在院门口,偶尔与砚心知洗交头接耳,虽然疑惑他日日来自己这边,不知道谢令殊那边谁人随侍。碍于心结默默忍着疑问。 夜深人静,天气越发燥热。谢令殊送走谢峤,正将要安寝。外间有个小从事被引了进来,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显然是赶了许久的路。 “郎君,小郎突发热病,昏迷不醒了。”小从事将来意禀明。 谢令殊心中大骇,一时间没站稳,手扶着书桌半晌未有知觉。脑袋嗡嗡地,眼前一时间白一时黑。他近日的心思都用来注意侯靖与朱益了,少有去别院走动。听闻热病横肆,他便多派了人手守卫,让别院外五公里不能有生人。 “备快马!”谢饶得令,速速下去牵马,谢令殊来不及整装,披头散发地骑上快马疾驰出了城。 “郎君!郎君!”刘姑眼睛都哭红了,急的手脚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谢令殊急奔入内,看到卧房的榻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将手覆在他额头上,一阵热意传来。 “陆… ”正要招了陆宾然来,猛然发现他被自己调派到了东边的溧阳县,改口道:“医官?郎中呢?” 外间两位医官连滚带爬地匍匐进来,颤抖着诉说着佑真的症状。 “阿兄…阿…”声音弱道几近听不见,但谢令殊耳力岂是一般可比。他跪在榻前,头靠近佑真:“真真……”眼中蓄满了泪水,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慌乱:“真真,先…先别说话…” 平躺着实在难受,他想好好看看兄长。最近兄长和姊姊们怎么不来了呢?溶姊姊和若心姊姊很久都不见了…佑真心中有说不上来的失落。近日过的浑浑噩噩,以前能记着自己每天干了什么,玩了什么。现在怎么模模糊糊了呢?其实日子,才过了两天… 兄长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他好想一直一直这样与大家在一起啊…佑真偏头看向刘姑:“姑…姑姑…” “小郎…”刘姑擦了擦脸面,挤出一个笑容:“小郎稍稍睡会儿,醒来便能捉蝉儿去了…” 上眼皮抓着下眼皮,好沉重啊,佑真闭上了眼睛… 医官上前来又是把脉,又是翻着眼皮,相对低语了几句,禀了谢令殊:“小郎只是昏睡了去…郎君莫要焦急。” 夜深人不静,别院的灯火彻夜点着,谢令殊翻完医案又去佑真榻前守着。 “应该是与城外的热病相似…”两位医官交换了意见看法,一致说道。 “什么叫应该?”谢令殊皱眉思索了一下:“刘姑近日可见什么外人进来过?” “自上次接到郎君命令,庄子里送来的新鲜蔬果鱼肉都要一一检查了。也不让农户们再进来的…”刘姑细细思索着,事无巨细地报备给了谢令殊:“膳食一向是奴亲去监督,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了?” “那小郎近日有什么活动么?”医官提起笔,正录着近来佑真的一举一动,以便查清病因。 “从不许农户进院了以后,小郎常常去山林的河边钓鱼,但也不会进林子里…” 几人商议到了下半夜,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只是外间的热病要通过层层的屏障保护到谈何容易? 谢令殊难以成眠,又觉得乏力非常。趴在榻沿上打着瞌睡。佑真断断续续地嗫嚅着,谢令殊握起他的手,发现他虽是额头身体发热,手脚却是冰凉的。忙坐的更近了,紧紧揣了他的手在怀里。 “郎君呢?我要见郎君!”院门口有一身短打信使被拦在外面。他没日没夜地骑马怀里揣的信件已经染上火热的体温,自己有重要军报一定要面见谢侍中。先去了乌衣巷,被告知郎君去了别院,又打马疾驰过来。 “郎君让外人一应不得入内!”守卫的将士并不认得他,只是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两人一来一回急的信使团团转,正要找个突破口翻墙入内,看见谢饶往里出来。 “饶兄弟!饶兄弟!” 谢饶照例巡夜,刚好看见曾派去大魏的信使,心中一惊。说明来意,便被带到了谢令殊面前。 那张牛皮纸在拿着,火烧火燎一般烫手。谢令殊瞳孔失去焦距,巨大的震惊让他无法立刻做出判断。 “宜州遇袭,使君失踪。”短短八个字,掀起惊涛骇浪。 “先别告诉家里人,让长兄与王赟来别院。”谢令殊颤抖地发下命令:“你继续跟着。” 天蒙蒙亮,王家小郎睡得早起得早,这会儿已经要保母抱着出门散步了。王赟预备再睡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外间“哒哒”的叩门声没有一丝停顿的传了进来。他立刻清醒,见来人是谢令殊身边的从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自从侯靖归来的这些天,他睡觉都只敢闭一只眼。满心的都是谢崇带着大魏的手信给梁帝。日子越近,心中的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若是把侯靖驱逐出大梁,到时候不管国库财政还是军备都能放松许多了。 清晨的曙光照在了屋檐上,堂上坐着的的叁人却是心坠冰窟。 “宜州过来只半天的路程了,怎么会失踪呢?”谢峤疑惑:“我那边也派了人一同去,没递给我一些讯息啊!” “我哪里知晓,也是昨夜传来的消息。”王赟思忖了一下:“并不十分真切,官家午间招了朱益,天色暗黑才打发人,随后李冲便进去了。” “去探一探李冲是否还在建康。”谢令殊的整颗心都牵挂在了佑真身上。此刻做的决定只能凭借本能的经验。 另外二人已知道佑真高热不退,双双劝慰谢令殊。 “什么?!”杨夫人听谢峤说道谢崇夫妇失踪,手里的茶杯都没拿稳,一个心慌落在了地上。身后的女侍见状立马拿了丝绢收拾。 “好似李冲提前出了建康,不知是不是他派人做的…”谢大郎是有这个猜测的,但是还有更荒谬的猜测,没有说出来。 “那可能要小心一些,官家一直在朱益与我家之间摇摆不定,这次虽然站了我们的主意,要把侯靖交出去。可朝令夕改,焉不知朱益也在劝说。”杨夫人呼出一口气,皱了眉头:“这个节骨眼派去李冲,或许是想截住大魏的手信,最坏也可能是他直接找了侯靖联合…” 心中的疑惑被母亲直接点了出来,谢大郎醍醐灌顶:“我有个事情想不通很久了,这两天必要查清…” “可真好看啊!” “精彩极了!那狸子竟直接从火圈穿过去了!” 谢渔院子里一阵欢呼赞叹。杨夫人看几个孩子整日里兴致低迷,请了坊市的百戏团来家里杂耍玩乐。谢溶带着几个孩子与女侍保母们一起观看。 小金由松霖院的女侍抱着,看伶人们扔碗抛球也有样学样地舞了起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谢渔阴了多日的心情总算有些好转,抛下几颗银花生给一个小子:“来,赏你的!” “谢贵人赏赐!”小子接了银花生来扣头谢恩。 “那你给我们说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吧!”谢源也被关在了家里,母亲说外面要乱起来了。可她吃穿如常,着实看不出来为何这样说。 那小子眼睛咕噜一转:“要说新鲜事倒无特别,外间流民许多。听说宜州闹了匪。抢劫了贵人的车架,外间如何好总不如贵人在府中安全。”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听说那贵人还是从魏国回来的使君与夫人。” 这话一出,众人默然屏住了呼吸。 “哐当。”有碗盘砸落的声音。 ———————————— 烽火六月夜兴兵 谢渔脸色刷白,呆呆地望着那伶人小子,不敢相信地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奴…奴…”那伶人见贵人被吓到,头贴在地面上,语气颤抖:“奴也是在市井听说的…” “不,不可能…”谢渔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整个人目瞪口呆。女侍们见情况不对,正准备簇拥着她去后堂,谢渔拨开众人,怒道:“你胡说…”接下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早有人去报了外间,百戏班子的伶人都被押了出去,谢启悄悄从院门口探出了头来。谢溶让砚心陪着谢渔,自己忙着去寻了谢启来问话,谢启却以为谢溶要驱赶自己,只在前面跑着。 “谢启,站住!”情急之下,谢溶拾了一颗石子朝他后脑勺扔了过去:“别跑,我有事问你!” 谢启果然不跑了,看谢溶在后面跟的气喘吁吁,大步回到她身边:“娘子息怒,我是怕娘子又来赶我。” “我不赶你,你可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啊?”谢启只是奉了谢令殊的令时时保护谢溶,今天女郎们过来听戏,他只能跟在墙根下面百无聊赖地坐着,里面又杂又乱,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溶看他的一问三不知的神情想着他大概也还不知道,便开门见山:“有个伶人说我阿耶与阿母在宜州失踪了,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呀!”谢启这下更奇怪了,这等消息属于军机秘要,不要说市井之人了,就连一般世家都不会得到第一消息。自从被郎君派遣到松霖院,这些消息,等他听说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到底是谢令殊手下调教出来的,他眼珠一转:“或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容我先去打听了再回禀娘子。” 谢溶没有得力的跟班助手,身边都是些娇娇女郎,刚好谢启来了,不用白不用:“那你快去打听一下事情的原委,我在松霖院等你。” 谢启得了令,着急在新主人面前显摆一下。急匆匆出了门去,谢溶担心谢渔,迅速地回了院子。 此时,谢渔已经在仆妇女侍的牵引下回了松霖院。众人见她状似离魂,急得团团转。有女侍去杨夫人院子里等待,被告知杨夫人出了门去。只能悻悻归来,与谢溶一碰头,便引着她速回院子:“渔娘子不说话,也不动,吓死人了。溶娘子快去看看吧…” 谢溶听她言语焦急,一心想着去看着谢渔,免得胡思乱想。 她一直陪着谢渔不吃饭,不说话,干流泪地坐到夜半。终于支持不住,谢渔先晕了过去。 夜已深,坊市大街的野狗都已睡去。一个穿着深色连帽氅衣的人从大宅后面走出,在左右的引路下上了一辆牛车。牛车一路平稳,车内的人沉默不语。该说的他都说了,成败在此一举。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侯靖的震怒已然过了,他这半生。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过多地停留。他本是前魏人少而不羁,早早背井离乡,前魏二分东北,他跟着东魏帝,权臣高氏窃国,他追随左右。 跟过的主人能组一个鼓吹乐队了。许多年的迁徙、遁逃,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元夫人支氏病逝,大小儿为了身先士卒,殁在战场,两个女儿,一个嫁了高氏难产而死。一个正值他战败难逃,路上受惊而死。兄弟,侄子,皆殉于兵戈。 他们跟着他,不就是为了从漠北闯出来?为了从此不再迁徙? 拳头捏紧,臂上的青筋要爆了出来!可恨!可恨啊! 这座大宅迎来了它的第二场密会,府邸周围围的好似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暴风雨前的宁静格外可怕,这个王朝迎来了它新的小小繁盛。皇帝松了赋税,赈济难民,解了宵禁,寺庙通宵不闭,迎来送往。 “红妹!红妹!”赵武欣喜地跑进了他们的栖身之所。自从与红妹相互扶持后,三人到了落草涧一处破败的房舍,这里荒田一片,赵武在老家也去山里挖药草上集里卖,看出这原是个药草园。不知为何破败了。他们住的草屋,应该就是守园留下的。 他用草屋留下的柴刀砍了荆棘围在周边,白日里,赵武会去落草涧旁的山上打一打野物,若是有贵人施舍粥饭,他也会去领回来给二人。 “嘘!”红妹朝他做了一个手势,赵武一看,赵虫儿正睡得香甜。近日好过了一些,食物充沛,赵虫儿的脸上丰润了些,有了孩童的软绵,自从有了红妹在身边。这孩子衣服不再破损,脸上手上也干干净净。 “嘿嘿。”赵武挠挠头,憨憨一笑,自豪地打开用破外衫包裹的东西。原来是一整条牛腿! “哎呀!”红妹饶是个女人也知道壮牛不能买卖,新怕赵武去做了坏事,像她的丈夫一样被人打死… “不不不。”赵武看红妹急得脸色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忙解释道:“城中有贵人祭祀祈福,宰杀了牛羊。我,我,他们祭祀完了,我,我挤的快,抢到了牛腿…” 看着赵武手舞足蹈,磕磕巴巴的样子,红妹“噗嗤”一笑,眼里的泪滚落了下来,她连忙接过牛腿,沉到拿不动。 “我来!”赵武看她力气小,忙抗了牛腿放在草屋角落。他那里有在死去兵卫的长矛上卸下的矛头。他磨了个光亮,拿来防身,割草。 剃掉牛腿毛,两人一合计。现在快到入夜了。不能点明火,让人发现这里有人,恐怕要相争。于是在落草溪边采了荷叶,包着割下来的肉糊了黄泥用炭火烧制。 两人在黄昏落日的金色光辉沐浴敞心交谈。赵虫儿在一旁捉虾,等到夕阳快落下最后一点余晖,扒了扒火堆,就着讨来的炊饼三人饱食了一顿。 红妹舍不得吃完,把自己的肉剩了一半正准备收起来,赵武看见了。他鼓起勇气对红妹说:“阿红,我,我想好了。建康我们进不去了,我老家在黔州,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不好意思说出下文。 赵虫儿人虽小,但在四处零落的环境中也会察言观色:“红婶和我们会黔州吧!” 红妹脸一红,这些日子,她多亏了赵武照顾,有饭吃,有屋住。她的孩子出生不久便病死了,便将赵虫儿当作自己的孩子。 “我…我…” “小心!”赵武眼疾手快,一把拉过红妹,抱着赵虫儿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听着有马蹄声。“糟糕,一定是官兵来驱赶流民了!” 城防的刘监事今日预备松一松,他熬了几个大夜了。张将军那边刚好派了张小郎过来轮值,这边现在都是自己人,谢侍中明里暗里增派了人手,把朱益的势力挤到一边。 “哐!哐!”有东西碰撞的声音,刘监事一激灵:“快去看看!”伸手拿过大刀准备出去,哪知道刚出了岗,一股作呕的油腥味穿来。眼前忽然冒起了熊熊大火。正在轮值换班的小兵卫被骇了个鸡飞狗跳。 “稳住!大家稳住!”刘监事大声喊着:“张兆!张兆!”无人应答。 耳旁呼呼的冒着火,燎着了露在头甲外面的碎发。 “哦!哦!哦!”震耳的声音在火光后面高响,还有一些他听不懂的胡人话。心道一声糟糕,一匹壮马疾驰进来,把他撂到了一边。手里的火信不知道掉在了哪里,也无法发出求救名号。 长街上突然涌进来许多流民,一些来不及收摊的商贩货物被抢了,下一波人又涌上了来。谢溶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混乱冲地倒在地上,好在一只手拉了她进了小巷子。 “娘子小心!”谢启拉着她,躲到暗处。 天刚黑,谢渔央了谢溶去给她冲桂花粉糊,“阿姊我想吃。”谢渔眨着大眼睛看着她:“我想你去给我冲,从前阿母都亲给我冲…” “…”这倒霉小孩儿真知道怎么拿捏自己。 正好冲完粉糊准备给她端过去,想起先去后院看看枇杷树。这些天小金左一颗右一颗总是摘,也不晓得还剩几颗。 不看不知道,正撞到谢渔爬了离院墙最近的一棵树。 “我不!我就要去找阿娘和阿耶!”她满脸是泪,什么也听不进去。不可能,阿耶和阿娘不可能死! 谢溶向来不擅长安慰人,哪敌得过她伶牙俐齿。两人一来二去的结果便是谢溶出去寻找谢崇夫妇,谢渔在家等待消息。 —————————- 闲话:救命,感觉谢启和妹妹的戏份都要比giegie多了。 铁马夜袭破梦来 “娘子太乱来了!”谢启是谢令殊派来保护谢溶的,谢溶又不待见他,他只能默默地远远跟着。谢溶趁夜出门,他追过去的时候,两人都快走到城门口了。 “啊?你为什么过来?”耳边是风带来的嘈杂吵闹声,淹没了她的声音与听觉。 “娘子!快回去吧!”谢启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拉着她往回家的方向走,可是流民接踵而至,他们身处的小巷子一下子涌来许多人,将两人冲散。 谢启心道一声糟糕,这要是淹入人群怎么得了? “吱吱,吱吱…”他以为是混乱的民众挤压着他,正要抽出贴身佩刀,头一转。看见一只小金猴站在他肩上,正急切地冲他支哇乱叫。 他到谢溶处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自然是认得小金,没想到这猴子见主人越墙而出也跟了过来,想它如此聪慧,说不定能有什么作用。于是一把拎起小金塞进了怀了紧紧搂着。 夜里安静极了,一点儿呼声,脚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异常明显。佑真睡醒了,醒了又迷糊了,如此往复循环。谢令殊根本不敢离开半步。 “阿,阿兄…”佑真脸色绯红,身上的盖的已经换了单丝被。热,还是很热,好像火烧一般… 谢令殊听他出声,整个人蓦地清醒,贴近了他:“真真,真真…” “好多…好多人啊…好…”好像有人扼住他的喉咙,已经很难流畅地说出一句话了:“好多人,在…在说话…”耳边嘈杂不堪,脑子里涌入了千军万马。好像以前看过的百戏,拿着大刀叮叮当当地打来打去。 兄长眼里的担忧怎么化不去啊?憔悴又焦急,佑真想抬手,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谢令殊察觉到了他手指轻微的举动,连忙握起来,贴在自己脸上。他不敢说话,心怕嘴一动,眼泪再也忍不住… “兄长…刘姑…”气若游丝。是不是已经天亮了?他怎么看见火烧云了,夕阳好大啊,好像在张开怀抱迎接他… “兄长,还记得…记得…母亲吗?我记得…小时候…小时候母亲抱着我,看阿耶在教兄长读书…” 听到父亲母亲,谢令殊终于止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去,佑真的的手被握着,那眼泪流向了他的掌心…凉飕飕地。 傻孩子,你的母亲生下你不久就去世了。你怎么会在她怀里呢? 刘姑是从不愿当着佑真的面露出难色的,只是看着孩子现在比之前精神了些。心中并不高兴,老话说,回光返照之人常有幻想的场景。他…他… 星辰陨落,魂魄永寂。 “小郎!小郎!”刘姑跪在了榻前,身后的医官,女侍,仆从皆跪了下去…谢令殊已流不出泪了,他心如刀割,整个人的魂也被佑真牵走了。 “不…不…”谢令殊看刘姑正分开自己与佑真握着的手,连忙拉得更紧了。 刘姑见郎君魂不守舍,心中悲痛。郎君为了小郎,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眼下乌青,整个眼睛通红。 “郎君,郎君放开小郎吧…”刘姑握着那两只手,搭在谢令殊膝上,哭泣道:“公主来接小郎了,郎君!” 他仍未闻,心中只有责怪自己的念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佑真。 “公主和小郎只有郎君这一个亲人了,郎君!” 谢令殊浑身发抖,抱着头号啕大哭。众人趁这个时间扶着他去了一遍,利落地给谢佑真穿寿衣,清理房间… 只是府中并不备着白事的丧品,城内乱作一团的消息也马上传了过来。 从事跪在门外,焦急如焚。这真不是个适当的场合,郎君不肯接见,王侍郎和张将军还等着自己的回覆。 正当谢饶领了另一探子进来,看到那从事跪在门外,一同领了进去。 “郎君,郎君!”谢饶在他耳边轻声一唤,将谢令殊的魂叫了回来。 “说吧。”他嘴唇已然干裂,还在强撑着。 那小从事便把朱益夜访侯靖,侯军夜袭建康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家赟郎君让殊郎君先莫回城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令殊听完忽地大笑了起来,堂下跪着的二人面面相觑。让人捉摸不透。 笑完,朝另一人使了眼色。 那人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谢饶得了令。把他带到谢令殊身边,耳语了几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完这个消息,谢令殊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整个人面色潮红,瞬而又咳嗽了起来:“咳咳!”,整个人,连披散下来的头发丝都在颤动。 谢饶眼看情况不对,马上打发了人出去,想给谢令殊顺一顺气,没想到才他上她的背。谢令殊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血喷溅到衣服,桌上。 “郎君!郎君!”谢饶骇了一跳,准备出去叫了医官来,却被谢令殊拉住了袖子:“作孽!作孽!那个老匹夫把建康城的药材都烧了,叫人放了瘟鸡,老鼠在流民里面!” 谢饶听完,遍体生寒,这个国家的君王,竟然…竟然…他又联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到:“那,那我们小郎?” “不…”他又思索了一下,实在不能保证那人有没有可能这样做,只能答到:“我不知道…” 谢饶看他呼吸急促,手脚发抖,整个人如纸糊一般。现在外间的情况可以说是十万火急,唯恐谢令殊出了意外。上前安慰道:“郎君要多保重,小郎也是不愿看见您这样…”话还没说完,谢令殊整个人瘫倒在他身上。 梁帝在睡梦中被叫醒了,近来总是多梦,梦前事,梦前人…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模糊混沌的一片空白。 “官家小心!”朱益掌烛走在前面,他心中很是慌乱。侯靖这头饿狼,自己明明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两人相和挤下世家,到时候江南本族掌权,封他做丞相。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过了几天竟然夜袭都城,连自己的人也不放过! “是不是消息投给侯靖,他叛了?”梁帝紧张地抓住朱益的衣角,这他哪敢回答啊:“官家放心,我并没有威胁与他…”此话说的语焉不详。但几人只顾着往前走,梁帝也未多问。 直到进入从清居殿密道进入建康宫右边的极天台塔楼,一行人才放松下来。朱益留了几人与两位内监一同伺候梁帝,便要出去。 “子升!”萧法洛心中油然升起了不安感。急忙挽留。 朱益跪下叩了三个头,哭诉:“子升蒙陛下偏爱,食君之禄。现下家国危急,子升不能忍垢偷生。” “子升~”梁帝眼中盈满了泪水。 “官家,子升去也!”他跪着向后退了几步,匆匆下了极天台。 说不怕是假的,但朱益心中也自由另一番计较。侯靖兵力有限,如今金吾令在他手中,谢令殊无暇回城。正是他护君夺利的好机会。 “派人去看看邵陵王怎么还不来信?”朱益匆匆吩咐了下去。他前几年就与邵陵王互通往来,只是面上掩饰的较好。如今正是内乱,最好让邵陵王在官家面前长长面子。日后他便有从龙之功。 他王谢家的老祖宗,不就是眼光独到,用这种方法稳立百年的么? 君道长生非我愿 陆宾然与张若心从外地抽了药方药材过来,连夜赶到别院的时候室内正挂起一片素缟,院子里人人肃穆。两人心中有了强烈的不安,陆宾然急速去寻谢令殊。 张若心觉得奇怪又四下找不见刘姑,抓了一个小女侍询问。对方一立在她面前,便抽泣起来:“张,张娘子。是,是我们小郎,他,他殁了…呜呜呜…” “什么?”张若心以为自己听错了,急的抓住女侍的肩膀,惊恐问道:“你说真小郎?他怎么了?” “呜呜呜…张娘子,是我们小郎殁了。”女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郎染了热病,就三两天的时间人便倒了,殊郎君过来…” 张若心呆若木鸡,再多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如离魂一般幽幽来到正堂,看见乌漆的棺木停在那里,整个人虚脱了,脚下一软。 刘姑正拿了纸钱去正堂,看见一个影子坐在门口。以为又出了意外,小郎病逝,郎君昏过去了,现在府中只有自己能担家务。顾不上有礼无礼,放了纸钱急忙跑过去扶人。 一看是双眼无神,一脸不可置信神情的张若心,大滴大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方才擦过的脸上,又润湿了一片。 “张娘子,您…您…”她哽咽了。 真小郎自出生便断了亲缘。母亲骤然离世,父亲不管不顾。三岁来点的时候,殊郎君让她自请出府带着小郎来别院。从此她虽是别院作主之人,但感念公主与郎君,照顾小郎犹如亲子。 现在佑真病逝,她也心如刀绞,毕生的心血与牵挂被抽去了大半。 “呜呜呜呜…”刘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张若心看她瘦小的身子差点立不住,低头一片白发,搀起刘姑,两人相互偎着走进了前堂。 这里是佑真的灵堂,黑漆木的地板擦的干干净净,四周点上了无数蜡烛。他静静地躺在灵堂中间的棺椁里面,覆着素白罗被。神色安稳,面色如新。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闷热了,堂上摆了七八个储冰鉴,正丝丝冒着凉气。张若心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他们四人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也是知道佑真身体和智力上有先天不足,虽然比佑真还小一些些,但总以阿姊自居,给他带好吃的,引他摘莲蓬,捞小鱼…她喜欢与他玩乐…她和建康的女娘郎君们都玩不来,他们嫌她粗鲁,不同文墨。 只有佑真,见她捞了一尾大鱼,弯着眼睛拍手夸她:“阿心真厉害啊!” 只是她从泯悲寺回家后许久没有外出了,偶尔来别院,也是匆匆就走。她不愿看谢令殊,总是与他错开时间来。佑真时常抱怨兄长阿姊不一同陪自己玩。 前事种种历历在目,故人的音容笑貌,好像近在眼前。 她与刘姑抱头痛哭。 “怒急攻心,气血上涌…”陆宾然给谢令殊把完脉,开了药方吩咐了下去。他刚得了情报,师弟逍遥客刚过了沄河向东前行。热病在离建康不远的霍州变成了时疫,好在霍州盛产草药,又是谢家势力。他与张若心有着天师弟子与监察使郎家小郎君的名头,招了医馆与一些颇有本事的郎中,无日无夜试验研究。终是找出了不错的良方。 天命难违,慢人一步… 安顿好谢令殊,他想着去灵堂再看看佑真,刚好看到张若心换了素白的麻衣靠在棺椁旁边,背影萧索。 身后的脚步传来,太熟悉了,她不用思考便知道是谁。那人的轻身功夫极好,布鞋踩在地板上,如片叶沾地。旁的人根本听不出有人走动,她以前也是听不出的,究竟是哪一天,好像凭着感觉就能知道他来到身边的呢? “张…” 陆宾然刚开口,张若心便倒在他怀里。这样的场合他能坚定地推开一个伤心的人么?更何况… “小真没了,呜呜呜…”张若心含含糊糊地哭着。 这次抬起的手没有犹豫地紧紧抱着她,在她头顶温言安慰:“不哭了,休息一下可好?” “那你呢?”她抬起头,希望他不要离开自己。 “我给小郎诵经。” “我与你一起吧。” 陆宾然没有拒绝她,两人拿了纸钱对坐着烧着。 “…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道场还没有摆起来,自然是做不了法事,两人只念了段《太上救苦经》。沉稳的男音带着些微嘶哑的女声,交织成一片颇有韵律节奏的颂段。 带着对逝者的心疼惋惜,和来世美好的祝愿,俩人相和念了三遍。 日夜奔波,已然累极了,但两人都没有睡意。陆宾然想着谢令殊能尽快转醒。他要与他商议热病形势。 虽然夜深人静,但刘姑 把府邸安排的井井有条。众人各司其职。张若心不愿回房,陆宾然顾着她体力透支,室内寒凉,引着她坐在廊下。 树影婆娑,两厢无言。只是静默着。张若心靠在他的肩头,以手捂着脸。偶尔发出 细细的抽噎。 身边的佳人已经哭的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此月盈亏轮回,总有往复。可是他们的时间,却是一去不回了。或许这便是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了,他乞求太上道君:愿建康张若心四季常安康,岁岁不知愁。臣陆宾然志心皈命礼,妄求无上大道,苦炼其身。一切世间痛苦磨难,加诛我身,一切邪祟妖魔,不近她侧… 张若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睡觉的,但是一夜好梦。阳光烂漫,是她十四岁的生辰前夕,谢令殊与陆宾然同她在伯父的营里过。清晨她猎了一只野狐,想给母亲做条围脖,陆宾然非要先超度。 拉扯间,陆宾然袖子里掉出一支木簪。他自己是没发觉得,可张若心看见了,她昨天就悄悄看见了,陆宾然细心给它上了蜡油,供在祖师牌位前,跪着念念叨叨老半天。 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与激动,害羞地跑开了。二十来岁的少年,飘逸出尘,包容开阔。不需刻意修饰,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潇洒。 忽梦少年事,梦醒泪阑珊。 她擦了擦泪,手边摸到一支硬硬的东西。很轻,滑滑的,比一般的松木颜色要深一些。想必是它的主人时时摩挲。 原来是松木簪子啊,簪头是一对比翼齐飞的鹤。她十四岁没有收到的东西,在今天拿到了。这支簪子,原来是这样的吗?虽然没有眨眼睛,泪水却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她是如何与谢令殊生疏了呢?在她心心念念等着收到簪子,准备好好嘲笑一下送礼之人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说话。 “你真的要为她舍弃大道?”说话的是谢令殊。 对面沉默了许久,她的心就要跳出胸口了,只等着他说完,雀跃的跑过去抱住他。 “师傅临终前将紫衣法袍与我保管,我…我…”对面的声音犹豫了起来。 她的心凉了半截,一刻也不愿再听下去了。可腿脚却残忍地留住她,让她清清楚楚地被浇了一头冰水。 “你是建康道教正统的继承,本来不需我来提点…”他为何还不住口?张若心只想捂住谢令殊的嘴,然后将他套进麻袋狠狠教训一顿。 “我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他选择什么了?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希望的火焰仍旧不愿熄灭。翌日,她一直憋气到了傍晚,见陆宾然依旧没送她簪子,打着圈圈地问他。 “张娘子,我是出家之人。身边最是值钱的便是这本孤本的修订《黄庭经》了”他面露难色。 张若心忍着泪,只等他走远。才冲进了寝房哭了一天一夜。 他不是俗世之人,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有人求大道长生,有人求高官厚禄。 大道无极,此心无垠,她求世间无灾无难,求神仙多在凡尘留几年。 ————————— 闲聊:这是这篇文的另一个be线,不是哥哥造成的,但是哥哥活该受爱情的苦。谁让他也当过打鸳鸯的大棒槌。 百姓哀苦天尤悯 宁平五年小暑,荧惑冲月。宇宙大将军侯靖兴兵反了他跟过的第三位国主。建康十万兵马仅能堪堪抵挡住侯靖带来的万人小队。 “将军!队中的油粮不多了!”朱益听得手下来报,心中怒火中烧。他自悄悄迎了庐阳王进了建康宫,两人面对军政十次有九次意见不合 ,还险些大打出手。什么好的兵器,丰盛的餐食都紧着他们先用,巡夜御敌风吹就倒。自己的手下叫苦连天。 他平日里对谢令殊等世家虽是阴阳怪气。可行为言语却没得如此粗鄙的,这庐阳王萧任被他老子打发到西南黔州几年,政务理得不怎么样。一身匪气变本加厉,这种紧要关头,营里还在日日歌舞,顿顿鱼肉。 赵武本来预备着回去草屋拿一下前些天贵人施舍的棉袍,等出了建康先去县城里用它换点面粉。 “武哥我害怕。”红妹听着周围簌簌的风声,想起那千军万马过的巨大动静,心惊胆寒。 赵武纠结片刻,担忧地说:“那你跟远一点了,要是有什么危险,就趴在一旁。我先去瞧瞧,若是里面没人,我来接你们,咱们还能在草屋对付一宿,等天亮我们就走。” 红妹点点头,拉紧了怀中赵虫儿,朝他望着。赵武的眼里有着坚定与勇毅。真好,上天如此优待与自己。那绣花簇锦的棉袍成了两人未来生活的希冀。 草屋就在眼前了,一大两小的身影慢慢移动着,正要到了跟前。两道鬼祟的影子扑了上前。 红妹瞪大了眼睛,她不敢发出声音。身后就是歹人,若是自己出声,赵武必定会来救自己。对方身形高大,赵武一定打不过他们的。 不!不能让赵武过来送死!她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响动,忍住了这切肤之痛。绝望地闭上眼睛,用手捂着赵虫儿的嘴。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只剩下一个光点了,她趴在地上失去知觉。身上的两个胡人见她软了身体,顺势踢了一脚向前走去… “娘子若是找不到路不要乱带!人来多了我也打不过!”一个男声在树影后方响起,伴着抽打树叶的声音。 “都说叫我郎君了,我也不是找不到,东藏西躲的我根本没办法辨清方向!”心虚的女声对答。 谢溶与谢启在城门后失散,她想随着流民先回家试试,谁料正摸着墙根行走,就听见南市的大街传来一阵高阔的胡语,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叫他们发现,只好转往另一条路。谁知突然来了一队兵马来赶人,认得那领头的似乎是一个叫李冲的,早在玄妙观她就闻得此人恶名。 看着篱门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才有了一点慌乱,这次她不是真心要逃家,看形势外面也乱得很。陆陆续续涌进城的人只多不少,她机灵的很,爬上了一棵老榕树,正看着谢启追着猴儿在下面赶。 现在饶是谢启也没十足把握护送谢溶全须全尾地回到家,加之谢启路上看到大队的胡人兵队赶来建康,现在都城乱成一锅粥,不知道郎君那边如何了,放了信鸽给谢饶。 现在要紧的是找个安身之所,谢溶晓得落草涧一处暗道,是从前甘郎中带她们去过。 她非说自己认得路,要领着谢启走,不想许久未来这边,竟然荒废至此。 “红妹!红妹!”赵武看那团黑影许久没有跟上,心里疑窦丛生。压低声音喊了几下,没有听见回应。立马反应了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去,田埂那头的地势更高,一团东西咕噜噜地滚了过来。 赵武反射性伸手接了,摸到一团冷冷的的物什。他摸索了一阵突然双目赤红,发出狮子一般的怒吼:“啊啊啊啊啊啊!!!”举起枪头向那两个胡人刺了过去。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啊!!!”只是赵武心绪混乱,不得章法。每次都扑空,那两个胡人一开始被吓一跳,但看来人雨点大雷声小,边躲边笑了起来。 赵武的喊声惊了谢启一跳,他俩回头便看到打作一团的三人。 “糟糕。”谢启听见带着方言的大梁话与粗鄙难听的胡语喊骂在一片,迅速提气掠了过去,正看到那两个胡人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不惧生死,像一只瞎了的熊似的乱扑乱砍。 胡人何等可恶!把我大梁子民玩弄于股掌之间!谢启气血沸腾,心中满是恨意。抄起一团 泥巴砸了过去,二人见乐趣被打断,来了一个瘦弱之人。骂骂咧咧地把 矛头对向谢启。 谢启身子灵巧,几个回抬手便打中二人的穴道经脉。那两个胡人暴跳如雷,虽然手脚瘫软,但骂得越发大声。 赵武见两个胡人被制住,瞬间来了精神,狂吼着冲过去,往其中一人身上乱刺。温热的血液溅在了他的脸上,赵武只顾着泄愤报仇,丝毫不觉,砍瓜切菜一般直到刀下之人再无声息。 小金引着谢溶摸到一团东西。她反过来一看:“呀!”怎么是个孩子?谢溶大惊失色。看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对着那边喊:“谢启!谢启!这边有个孩子!” 谢启听到谢溶在呼叫,顾不得这边失去神智,乱砍乱杀的赵武,忙跑了回去。 “活着吗?”谢启探了下孩子的鼻息,好似有又好似无。不确定地问着谢溶。 谢溶看他奄奄一息,又摸了他的 脉搏,确实很细微,但好歹有口气:“是活着,不过要马上安顿下来,我摸了下发现有点发烧…” “啊?”谢启想起近来城外有妇孺孩童因风热高烧不治,爬这孩子过了病气给谢溶,忙挡在两人中间道:“娘子,要不把他…把他…”他也没什么办法,嗫嚅了半天,现在城里乱成了一锅粥。两人能回家就算不错了。 呼的一阵风到了面前,两人警铃大作,只见那赵武哭泣哀嚎:“虫儿,红妹!虫儿…” 谢启挡在谢溶面前,用佩刀隔开赵武,喝到:“你做什么?” 赵武抱着红妹的尸体,看着恩公走远,发疯似的跟跑了上来。跪下道:“恩公!恩公!”一边叩头一边哭。 两谢面面相觑,赵武哭了半天又看到一旁的赵虫儿,这才发现孩子还在,又哭嚎了起来。 “闭嘴!你再哭把胡人引来了,便自己去死,我可不会救你!”谢启压低声音骂道。 听到胡人,赵武立马不哭了,神志也回来一些。腾出一只手搂着赵虫儿,他身上被刚才的胡人刺了许多刀,又消耗了不少气力,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谢溶见他行动困难,一时间怜悯心顿起:“你先别动,稍微歇息会儿,一会儿我辨清方向可以带你去医病。” “我的家人都没了,我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他压低了哭腔,哑着嗓子道:“我们本来就打算回家乡了…谁料到…” 谢溶见他生意全无,一心求死。急的不行,“那你自己在这里呆着,娘子,我们走!”谢启说罢便要带着谢溶走了。 “那这孩子呢?不能不管啊?”谢溶心中扑通乱跳,这一路受了谢启照顾,自己已经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现在更不敢多给他添一个拖油瓶了。 谢启见她面露难色,伸手便要拖孩子,不料,赵武又扑倒在孩子身上:“你们干什么?不准带走虫儿!” 两人一看他竟认识这孩子,心中高兴。 “你快起来,孩子要被你压死了!”谢溶连忙推开他。 赵武这才回神,想来是红妹死死保护着赵虫儿,又趁机把他推滚了出去才保住一命。心中感念她有情有义。又低低哭了起来。 两人见他哭的悲戚,心中也是凄凉。想今年过年的时候都是多邦来贺,笙箫不断。看在却落得山河国乱… 听见两人说要找落草涧的瀑布,赵武想起黄昏正带着两人去那边吃过牛肉。自告奋勇往前带路。 谢启见他抱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也知道他受了刺激,只好自己抱着赵虫儿押后,让谢溶带着小金走在在中间。 三人一孩一猴一尸,在这闷热的夏夜异常诡异。 ——————— 闲话:最近又忙又感冒,战斗力变低了,先走完 妹妹的剧情再走哥哥的吧。 昨日归去不可留 赵武带着两人不多时便找到了瀑布,谢溶一看,原来这条小径被那些极易生长的野草掩住了风貌。 赵武触景生情,想着不久之前三人还一同在这吃肉,物是人非,更添悲凉。裹紧了盖在红妹身上的破衫。涕泪长流。他被胡人刺的皮肉外翻,血液都凝固结痂了也顾不上。 “啊?娘子,前面没路了…”谢启疑惑地看着这一片荒地。正犹豫着该不该前行。 月华初上,冷冷的月光洒在塘里,这里有块落差很高的断峰,瀑布便是从上峰而来。随着哗哗的水声,溅落许多银色水花。落草涧的百草园都是引此水灌溉。 “把火折子给我。”谢溶接过折子打上火,小金跳下肩头,朝前面引过去。 “娘子小心,别落了野火在草上…”谢启被她带过一次错路,心中并不十分信任她。 “…” 谢溶靠近火源照亮的地方,细细地辩着,然后拨开一块藤蔓。 “快过来!”她欣喜地超后面两人招招手,长着藤蔓的地方还有许多荆棘。谢启一手抱着赵虫儿,一手利落地砍去那些荆棘。 “娘子,前面好像没路了。”谢启削了半天,发现还有许多树根须芽长到地面上上的古树,结成密密的根网,斩也斩不断。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吖!是大熊!”冷不丁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在无人的山谷中格外刺耳。 谢启警觉,正要抬手挥刀。 “慢!慢!”谢溶慌的一时舌头打结!月光很亮,她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转过头来:“甘草!” 原来,来的人正是甘郎中的小儿甘草。 甘草看到谢溶,也放松了起来。他也认得谢启,当时从泯悲寺出来,正是谢令殊与谢启追捕过他。念着这些人救了自己的耶娘,他也对他们有了好感。 “你是大哥哥?” 谢启疑惑的看着他:“泯悲寺逃出来的小乞丐?” 这下,甘草看他们好似无意闯入这里,心中没了戒备与害怕,朝前给他们引着路去找甘郎中。 越过一人多高的草地,又走了些小径弯路,前途豁然开朗。是一片看不到边的平坦的园地。远处在月光的笼罩下有隐隐的山峰影子。整一片地方像被围抱着的谷地。 不同于落草涧荒废的百草园,这里草木繁盛有序。舒心凝神的药草香弥漫在空气中。 往远处看去,正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错落在田间。 “阿耶!”甘草进了院子,甘郎中见他带了一群人在院子。以为外人进来了,吓得忙叫甘夫人躲了起来,出门却看见谢溶几人。 “高娘子!”他仍记着这个高女郎家的小妹。 甘师傅与他们说明了,自前两个月来,热病已隐隐有了扩大的趋势。百草堂的几位郎中每每药房上有了突破,总是找不到药材。官家要征用百草,为盂兰盆会庆典焚香。又有流民恶兵,众郎中几经商议。便携着家眷先躲进了这世外桃源。 “那位壮士?”甘郎中犹豫着提醒着谢溶,看到赵武怀中的红妹,分明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还舍不得松手。心中疑窦丛生。 “无事,随他去吧,你快看看这个小儿。”谢启抱了赵虫儿一路。时时探着他的鼻息,现在找到了大夫,忙不迭便要交出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醒了睡,睡了醒,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不吃也不喝,脑子里努力地回忆着以前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回忆又像风中扬沙,什么也抓不到。 外间的丫鬟仆人不敢接近谢令殊,谢佑真也不能一直停在灵堂,陆宾然上上下下忙着选日子,测风水… 刘姑又在廊下哭泣,哭着哭着又哭到了玢阳公主的牌位面前,希望公主保佑长子打起精神。愿佑真早登极乐,与母亲团聚… 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最近看东西都是雾蒙蒙一片。她恨不能分身成两个人。一个守在佑真灵堂,一个守在谢令殊身侧。 张若心出门也已许久了,近来没有收到家中信件。她都是知道的,不管如何慌乱,自家的男儿都是要上战场的。顾不得谢令殊还拖着病体,她虎口一用力,卡着他的脖颈把温粥和药一起给他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谢令殊被呛地通红了脸。略带清灰的面皮上泛出了血红。 他等着赤红的双目看着张若心,眼泪簌簌下淌着。张若心看他失去至亲,萎靡不振。心中其实也多有怜悯。无奈现在是家国存亡,江山动荡的时刻了! “谢令殊!你快醒来!”她朝他喊道,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权臣,现在却如腐朽的烂木,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谢令殊!你再这样躺着,胡人就要打到东城府来了!”她早已做好与父兄叔伯御敌挡寇的心理准备,只是不甘心啊… 谢令殊充耳不闻,还是冷冷的看着她。这个世界上,他所留恋的一切被人打碎。他精心保护的亲情湮灭。再不会有人依赖他,他也不用照顾任何人了… 生是一种欢乐的团聚,那死难道不是另一种虚无的团聚么? 他闭上眼睛,倒头下去。没有眼泪了,没有心情了。连恨也没有了… 张若心见说不动他,气的摔门便出去了。 热在三伏,本来孩童妇孺之间流行的热病迅速席卷到了成年男人身上。随着侯军破了城门,更多的流民涌进了建康城,使得建康城内商贾良民不得正常生活,纷纷闭门而居。 有权有势的官宦世家都筑起了高高的院防。建康内外四百八十寺,纷纷建起庇护所,有善信僧众分药发粮。 两军在这种时期对战,皆无胜绩,竟然一拖再拖僵持了小半月。 流民声势虽大,但无领导不成气候。怕只怕有心人心怀不轨,趁着梁军与侯军僵持不下之时,扯下大旗便要替天行道,想渔翁得利,他们虽是力寡人疏,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每每有这个苗头,都要狠狠按下。 朱益与世家结了盟约,几方一同御敌,竟也似有破冰之兆。梁帝听闻此消息,龙颜大悦。他早知那些蛇鼠之辈翻不出什么浪花,如今看来,自己看中的朱益有勇有谋,世家也气焰消退。 前日朱益禀来,那侯靖自不量力以卵击石,目前已被幽闭在府中。正是一副欣欣向荣之兆。 一天,萧法洛侍奉了药师净琉璃,便传了诏令招侯靖进建康宫。他近来觉得耳聪目明,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哪知朱益此人惯来海口乱夸,这样说也只为了安抚梁帝心绪。梁帝传召也未通过朱益,便让侯靖亲收了诏令。 “笑话!”侯靖看完黄绢,心中觉得荒谬极了,伸手便撕了个粉碎。这个萧法洛,莫不是把他当猴戏耍?竟然出了让他归降,乖乖去通泰寺当和尚的诏令。 自己当了老贼秃,异想天开别人也要跟着他吃素?侯靖气极反笑,一声令下,手下来人拖走了来使。一刻都不耽误,手起刀落,又派了人把天使的头颅附上诏令碎片呈给了梁帝。 梁帝年轻时候也是腥风血雨,饱经沙场的人物。看到自己使官的头颅才觉得事情没有这个简单。正要招来朱益问话,一个天旋地转,竟然昏了过去。 “冲啊!冲!冲!”侯军后备增援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来到,不等整备。侯靖一把火点了建康城西边的竹音寺做烽火,重新对建康宫发起进攻。 一方面默允侯军在建康搜粮杀人,胡人长得本就牛高马大,发须粗狂。建康居民久在繁华,竟有人看见侯军骑在马上被生生吓死。 大意引敌伤无度 ρ𝖔18w.viρ 烽火七月,建康城中粮食逐渐减少,除去被抢夺的,更多的是被胡人一把火烧了去。往日,民众们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天堂,如今是人间炼狱。 愚僧们收留的胡人有了气力,先抢了寺庙的粮油,再付之一炬。 “师傅!师傅!”一个小和尚匆匆跑进了文殊院。他们同泰寺是皇寺,本应做天下慈悲表率,救苦救难。可方丈大师傅突然板了脸只准接济妇孺老人,决不允许放壮年与胡人进入,他们私底下颇有诟病编诽。看後續章幯⒐到:𝓽ĩ𝓂ĩxS.©o𝔪 大方丈云参不管不顾,指挥小沙弥搬运着米面粮食进入地库,还重开罗汉堂练起了武来。 谢峤把信写好递给手下,要他再去玢阳公主别院。谢令殊一直联系不上,自己这边也无暇多顾。他把谢渔、谢惟,周氏和谢意接到了自家院子来住着。独独没看见谢溶。 “啊?!老天啊!”杨夫人扶着胸口轻拍着:“小祖宗诶!你有事叫我们来就好了!何苦折腾你阿姊!” 谢渔听见伯母这样说,一下子也慌了神。父母失踪已让她乱了阵脚。但把谢溶磨出去了,半月未有踪影也没有捎信回来,她这才急了,哭着告诉了杨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杨夫人又忙叫了谢峤来,吩咐他给谢令殊带信,让人在外面留意着。家里的院墙又加高了一丈,巡夜的侍卫日夜更替。隔壁王家与他家一起在巷口放了防御。墙内早前还是笙歌阵阵,连日来侯军如痛打落水狗一般烧杀抢掠。耗费了豪族不少的精力镇压,如今渐渐有米粮供应不上的趋势了。 “又来!又来!做什么?当我这里是酒肆么?”朱益怒发冲冠,把信函扔在来使的身上:“如今大敌在前,这分不清主次的东西,竟然还有心情醉成这……”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仍旧觉得骂得不解气,撩起衣袍提了一把闪着寒光剑出了门去。他与庐陵王一个居建康宫北广莫门,他自守着南边开阳门。此番部署,本就让自己的阵营处于御敌状态,他们倒好,三不五时地来要酒要肉。 朱益一副来势汹汹地进了殿门,正看见庐陵王萧任正喝的酩酊大醉,气不打一出来:“什么时候了!你闹够了没有!”他忍着十二万分的火气,自己一直联络的邵陵王本人消息突然间断,夜里却收到了邵陵王亲信要求接应的密信。 他将信将疑打开城门一看,却偷梁换柱来了个庐陵王。纵使心急,面上却要与他和和气气,只是现在此人太过张狂无度。 “朱将军做什么生气呢?”萧任打着酒嗝,眼里满是讥诮:“那…那侯靖小子不过是…是呃…丧家之犬,待我领着神兵去追战,他日,呃…”一句话未说完,身形都快飘去白鹭洲了。 朱益见他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轻浮模样,心中更甚烦躁,反手握着剑架在了他脖子上,恶声道:“他反了大魏的时候,你娘都还没及笄…” 周围人见他竟敢持剑冒犯王子,纷纷拔出兵器。萧任看朱益怒气冲冲的样子,却笑出了声:“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啊…” 朱益看他醉鬼一般语无伦次,深悔自己冒然让他进宫。可萧任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用手指挑开剑锋,在他面前踱步:“啧啧啧,啧啧啧…”他一边绕着圈,一边打量着朱益。 朱益被他阴阳怪气地愚弄半天,不耐烦道:“你想做什么?有甚可笑?” “我笑你蠢。”萧任转了脸色,语带不善:“你是不是在想来的怎么不是萧行那个蠢货,却是我?” 朱益见他一语命中自己的内心,破罐破摔反问:“是又如何?不比你强?” “哈哈!那不如你愿了。”萧任眼冒精光:“在宜州我就把那个蠢货杀了?”手刃自己的亲兄弟,在他说来好似吃了一盏酒一般平静,这让朱益不寒而栗。 怪不得,怪不得。他气的嘴唇都在发抖了,这样一个残忍的货色,他日君临天下,自己怕是都不得善终。 “那你现在又能怎样呢?”萧任不理会他是如何想的,只逼着他交出自己的全部兵力粮草:“如今你或是辅助我打败侯靖,或是你杀了我,自己称王?” 后者几乎不可能,那么多世家在后面虎视眈眈。 “不然呢?”萧任见他不接话,继续分析着:“哦?我家还剩一个瘸子,莫非你是想?” 当然不可能,朱益早就知道以谢令殊为首的世家党羽多有偏颇武陵王萧传,雪中送炭是好,可锦上添花纵使无人记得的。 “那你最好给我安分点。”甩下这句话,朱益拂袖而去。 在甘郎中的照料下,有了丰富的药材。赵虫儿的病很快便好了起来,这一成功,让谷里的郎中们信心大增,纷纷开始调配已成型的药丸。药剂用量有些大,赵虫儿脑子烧的迷迷糊糊,甘草也帮着照顾他,他年岁不大,却有了一种济危扶贫的架势。 甘夫人帮着赵武料理了红妹的后事,也偶有开导这个年轻人。 “这里山青水丽,红娘子在这处栖身,总比在外边被人践踏尸骨要好…”甘夫人与谢溶一起来看他。 赵武虽然心中悲伤,但知恩图报。有空就帮着大夫们做些力气活,可闲暇时刻,那个路过生命的女郎,总是在他的回忆里浮现。 甘夫人放下安神汤,劝他节哀顺便。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明明只差一点点!那些胡人,那些…都怪我不好…”说道伤心处,又是眼泪横流。 甘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医者济世心。如今自己的同胞遭受迫害,他们却躲在深山之中。 近来甘郎中总觉得山谷外面有人在四处寻找什么。他们这些手足并不强健的郎中自保的手段无非是毒草迷障。但随着气温增高,天气也干燥起来,这些掩护的功效渐渐减弱。若是这一处净地也被胡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看看吧。”谢启站了出来,若是溶娘子能安全安分地待在这里,也算是能给郎君交代了。 “我也去!”赵武跟上谢启,他上次看着身形并不如自己健壮的谢启三两下便解决了胡人士兵,心中也是佩服。犹豫了许久,也不好开口让他教自己功夫,只敢偷偷地跟着谢启,瞧着他练招的时候学着耍一耍拳脚。 谢启与他拿了甘师傅给的路行图,正拨开草丛向外走时候,看见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他给了赵武一个手势,让他停在那处。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刷”的一声,一柄竹叶飞刀从那人耳边飞过。来者立刻警觉,踮脚起身踏着青草飞到一棵榕树上。 那榕树极其茂盛,男人一扶到树枝,就隐去了身形。谢启一看,还真有人来了。不过好在只有一人。他也一提气飞上了大榕树。 地下的赵武眼花缭乱,只看见两个残影在树上飘来荡去。也分不清楚谁是谁,更勿说帮着谁。 那边谢溶见谢启去了半天未回,害怕他路不熟,遇见了陷阱。连忙叫了甘草与他一同出去寻找。刚好看见赵武头脑乱晃地在下面看着。 “怎么了?”谢溶大声问道,人不敢上前了。 “高娘子别过来!”赵武不知道谢溶姓名,听甘草叫她高姊姊,以为她姓高。就跟着叫了高娘子。 一声高娘子,树上那人突然朝着谢溶掠了过来。谢启心道一声“糟糕。”从后面赶了上前。 “别追了别追了!”那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是来找人的,不是胡人,也不是坏人!” “废话!”谢启看他停在了谢溶身边,反剪他的双手扭了过来。 “这是?”谢溶看他们碰来打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是云里雾里的时候,那人插了话:“你就是谢溶?” “啊?”几人都愣住了,赵武和甘草是不知道谢溶是谁,谢启和谢溶是从未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却能立刻叫出她的名字,让她更添一头雾水。 “你到底是谁?”谢启手上用了暗里,缴得他手都要抽筋了。 “哎哟哎哟,你是牛吗?轻点!”男人支哇乱叫了几声,也不挣扎:“是高绡绡让我来接的你,我衣袋里面有你的画像!” 听到“高绡绡”这个名字,谢溶愣在了当场。是她!是她!她来了!血液重新沸腾起来,心中的疑惑被雀跃和莫名的刺激取代。 谁人披甲出鞘剑 谢溶也不是毫无防备的蠢货,当即吩咐了谢启把那人捆起来带回了甘家院子。一路上谢启的额头青筋都要跳出来了。他隐隐觉得,溶娘子好像又要闹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要么就在此地把人杀了吧! 正是下午日头火辣时候,几人在外间打了一出都口渴。回了院子纷纷捧起水瓢咕咕地喝着。 “给我也来一口。”那个俘虏倒是不客气。他被谢启用麻绳捆了手腕,脸上也脏了的东一块西一块,衣裳上被挂开了许多小口,上面还有苍耳。大约是在山谷外围找了很久才阴差阳错走到了大榕树那里。 谢启看他被押着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气定神闲,想着自己忙碌了一早上,便不得好脸色,一瓢水浇在了他身上。 “哎呀哎呀,小弟你干什么?”那人脸上被泼了水,灰尘脏污浅浅洗去了一些。谢启听他唤自己“小弟”正要发作,突然间停了下来。 他左右相看,又围着那人走了一圈,坐在竹椅子上想着什么。 “谢启?”谢溶见他神色不对,忙走到他前面:“有什么问题吗?”她实在是害怕,如此把不相干的人带进来这片谷地,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妥当极了。 “不,很像,太熟悉了…”谢启自言自语着,努力回忆着被遗漏的细枝末节:“年岁不对…”上一次见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有人十年也不变容颜? “你说是高绡绡叫你来接我?”谢溶皱着眉打量着这个人。他的年纪似乎不大,一张脸白皙秀气,面若姣女,眼睛又黑又亮。他直呼高姊姊的名字…高姊姊在外又只用假名,那么他一定是从齐国来的,他到底是谁? “甘草,去搜他的身…”那人说带了自己的画像,既然已经把人带回来了,是一定要瞧瞧有什么猫腻的。 甘草闻言上去左摸右抓,却什么都没发现。 “你们!”那人皱起眉头,用力挣扎了几下。很不满意自己被如此暴力对待。不过这种嫌弃的表情在他脸上却稍逊严肃,平添几分嗔怪。 “你是谁?叫什么??”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一般人,相貌太过出挑,年纪一定比谢令殊大,可能比谢大郎还小,谢溶左思右想,想不出自己怎么认识过这样的人,不想与他废话。 “我姓卢…” “啊!卢郎君!”谢启忽的跳了起来,那人话还未说完,被他一抢,疑惑地转过头。 “你认识我啊?”唤做卢郎君的男人惊讶地看着谢启。 谢启一拍脑门:“当年见卢郎君的时候我年纪不大嘛!没想到一别多年,郎君模样竟丝毫未变啊!还是如此秀丽清和…”他抖了抖手,上前解开捆着卢郎君的绳子。 “…”卢祚英扯动了一下嘴角,他是对谢启没有印象的。但如今的少年郎怎么都喜欢点评别人的外貌?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场景微妙的转了个角度,有人从受训的俘虏突然变成了问话的客人。 谢溶看他俩四目相瞪,一头雾水:“谢启你先说!” “哎呀!溶娘子!”谢启正愁怎么和谢溶说清楚,卢祚英从衣襟最里层里面掏出了一张折的齐整的小像递了过去:“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他听了高绡绡的嘱托,把她指的三四个地方都去寻了,均不见谢溶。这才冒险走了这片荆棘岭。 “呀!”如同揽镜自照,小像与她毫无相差。谢溶细细的辨认着纸上的两方小印。她一边摩挲着,心中一边呐喊:是她啊 !她来接我了! 朱益拿着手上的账本在殿内左右踱步,心中细细计算:梁帝现在又迁往了极天台。萧家的儿郎还剩三个,小郎还是个幼子。武陵王一贯与自己不对付,现在身边只有这个棘手又懒散的的庐阳王…方才手下的副将来了密信,粮草所剩不多,军中有些军士也有风热之兆。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求救那群世家? 朱门纷纷落锁,往日里恩德深厚的世家已经开始驱赶院墙周围的饥民了。侯靖的胡人军也发现流民们把风热之病带进了建康县与东城府。抢完粮食以后纷纷后撤到城门口。无论何人进出一律斩杀。 暖饱思淫欲,那些胡人久在漂泊,现在安定在建康看这长街依稀可辨繁茂,民众曾经富庶安乐,心中别样的心思开始蔓延… 这是建康的黑夜,厄运的笼罩着这一片神眷王土。他们的神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保佑他们平安康健!是香火不够多么?还是诵经不够虔诚?那些突然冒出的胡人打家劫舍。 壮年男人为了守护家园,被他们虐杀,女郎被他们抢去糟蹋。多少寺庙善堂沦为这些牲畜的淫乐之地。 他们在佛前以血洗刀,奸淫妇女。孩童的鲜血溅到了莲花佛座上,为何?为何不见神明慈悲救度? 侯靖见自己的随兵饮了血,士气昂扬。便越发纵容下士,甚至亲去建康宫抢夺官妇宫妃。 身上的血液在燃烧,他的人生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兴奋。好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只要越过了这道门,自己变成大成圆满。呵?难道是与南朝这群老秃弱子打交代太久?竟然也信了这因果? 自己前半生颠沛流离,每每起兵便是失败,被北朝二帝追的四处躲逃。他的心中背负了太重的枷锁,他的臣民跟着他迁徙逃亡,甚至让他觉得普天之下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如今的南朝也是北民南渡才建成的基业,别人做的,难道他侯靖做不得? “谢家与王家的人?”他坐在华光殿正中看着脚下之人。不久之前,正在此处,他还在别人的蔑视之下被打落了一柄玉剑。如今,他却是上位者。他手上的剑才最锋利! 亲随抓了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年轻郎君,只见他们跪在下首瑟瑟发抖。他们都是世家的亲眷,虽不是嫡系亲属,平时里依附着主家日子过的极为潇洒。只是现在天下大乱,他们想着效仿五柳先生远避尘嚣,只是还未出了篱门便被抓来了。 “杀。”冰冷的命令自他嘴里发出。温热的鲜血开启了今夜又一轮罪恶的狂欢。杀戮与淫虐共舞,这一片曾经富庶,百贤来朝的土地好比无间地狱。 谢踞听着外间悉悉索索的声音百感交集,他知道谢峤在组织兵马了。自己与王家通过了几次信函,对方也是语焉不详。既不表明与谢家联合带头骑兵,也不拒绝。他们收了自己家送去的粮食,可自己家的粮食又还剩多少呢? 这些事情是不需要自己管的,就算底下的人饿死,也会献祭自己保全这个家最尊贵的人。 “冤孽啊!冤孽!”谢踞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庞流了下来。前朝高祖在世的时候,因着立储世家与帝王有分歧。太子欲推行新政,王家人提出为了世家利益最大化,两家可联合众世家废了太子,另立新储。 老太爷不知道如何想的,竟把此事告诉了太子。终究是没有成功,太子即位后,杀了王家当权五人。自此两家交恶,六代联姻终止于此。近几年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缓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自己是他家,也不会再轻易相信了吧… 谢踞从来觉得自己并没有当郎主与大司马的才能,若不是长兄与二兄壮年逝去。自己或也能遨游山水,做书立传。无奈兵在其颈,嫡系只有自己来撑个场面。还在两个孙儿争气… “这样也能无憾去见老祖宗了吧!”他唤来随侍,净脸洗发。 长夜漫漫,谢峤心里一直打鼓。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温一壶酒。 王家已经答应自己今夜起事,热油已经在熬了。几个信得过的旁枝从弟都在检点兵戈甲胄。 “郎君,他们真的会与我们一同么?”身旁一个叫谢攸的从弟弱弱地问道。这几日他与从兄去谈判,对面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虽然两家一同铸造工事…但那群胡人太勇猛了,他们真的能愿意与自家釜底抽薪,背水一战? 差不多要到了!谢峤正打算开门,忽的有人来报:“郎君!郎主刚才身披盔甲出去了!” 君子无德失社稷 谢峤的计算被谢踞临时的行动打乱,如今箭在弦上,若是不发,侯靖也迟早清算到自家,于是他振臂高呼:“以吾为首 ,荡平北匪!”家臣清客一呼百应,军士护卫不分编队,皆手持兵刃,甚至锄斧蓄势待发。 谢踞本就抱着赴死的决心,此时听见宅内将士的振呼此起彼伏,心中油然升起一腔悲壮。有了谢大郎这样的好孙儿,他是放心将这个家交给他的。只是…他还惦记着一件事,谢令殊自去了公主外宅就未有讯息送来…而他那父亲,却还在求神拜佛。 谢踞身上披的银甲乃是其祖谢安淝水之战作总指挥时打败前秦百万军马所穿戴,寒光凛凛,对月生辉。他一洗疲态,执剑行在最前,身后是以王谢两家豪族为首集结的护卫队与各位郎君麾下的将士,其他几大家族的儿郎家兵紧随其后。 “我和卢郎君去齐国!”谢溶思考了几天,终于在几人颤颤兢兢的眼神中下了决定。卢祚英心口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高绡绡的交代总算能办好,他一直担忧着谢溶以为自己是骗子,任凭他如何说,都是不肯离开大梁的。 谢启心中叫苦不迭,他一贯知道谢溶胆子,爱冒险。想必是在谢家也多有拘束,这下一出来,竟然有鸟雀出笼的兴奋。现在看来,好像事情越来越大了,若是娘子真的离开了梁国,难道自己也要跟去?那郎君那里怎么办?他不急红了脸:“娘子!娘子你别去啊!”可理由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哎呀,我跟着卢郎君走了你就可以回你家郎君身边了呀!”谢溶看他急切的样子,知晓他要来拦着自己:“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是要去一下玄妙观的,我要去看看徐姑姑!” “啊?”这下卢谢二人都傻了眼,他俩本来是一个要带她走,一个却要留。现下外边儿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她还要四处走动。 “不可!”两人齐齐拒绝道。 晨光熹微,建康一夜金铁铿锵未歇,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座城。梁国世家卫队奋力抵抗胡人侯军,有青壮良民自发随了世家斩杀胡人。 只可惜策略佳,人多势众却力量不足。那些胡人勿管军民,路上遇见了举刀就杀。原本繁盛的街道,现在饿殍遍地,有爬不动的饥民,被斩杀了后,侯军就地分食。空气中的腥臭萦绕久日不散。 世家良民的队伍却要顾及着同胞,南朝旧年战火,近几十年休养生息,成效不错且外邦来贺,君民多有自满。工于农务享乐,少果敢勇猛。 侯军从来枪林箭雨,一时间世家集结的军民队伍节节败退。不过世家占物资优势,侯军久攻不破也已军心疲倦,两军对峙到晨光熹微。 谢踞见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对方攻势,竟不顾年迈,大声吟着:“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身先士卒冲去了侯军占领的一处屯粮寺院。 如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英勇,让守卫的侯军也骇了一跳。 银甲已经破碎,冰凉的刀锋刺入身体,谢踞手中的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他用血肉滋养着这一片故土,也不负祖宗教诲… “饶郎君!”谢饶正暂代谢令殊处理公事,有小从事匆匆前来,他招了人上前耳语。 “什么?”听到谢踞被刺亡于阵前,他惊地笔都落了下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几日郎君那边都是张娘子在照看,郎君颓靡,她毫不客气,只管吊着谢令殊一命。 “郎君,郎君…”谢饶颤着声呼唤着谢令殊:“郎主亡于侯军之下,陛下留守天极台…” 浮浮沉沉,谢令殊好像一个溺水之人。但是那水又没能没过他的头颅,让他安稳的死于一片湿润。它像两片呼啸的海域,让他夹在中间不得呼吸。这个世间他赖以生存的温度一点点的褪去,无法汲取到生命的灵气。 死了吗?祖父死了,佑真死了,母亲也死了,马上就要到他了。不对,有人还活着,她还活着….那便是最好的!她活着,他死了。她的一生便没有瑕疵了… “郎君!郎君!”谢饶跪在榻前,看着谢令殊毫无生机的眼睛。好似一朵将要凋零的白芍,被风雨摧折。 如此昏昏沉沉已过半天。 到了午后,他竟能重新饮水喝粥了。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他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情… 谢氏仆从见他精神力有所恢复,忙为他盥洗换衣。张若心听到消息,与陆宾然匆匆赶来,见他换了新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如此大病初愈,陆宾然心中也是担忧。见他招了谢峤遣来的从事,自己也悄悄跟随在他身后… 天极台在建康宫东南角,梁帝居于六层的居安殿已经许久了,他也算不清日子了。虽然名称殿,却只是一间四方小室。简单的摆了木床桌椅。再无其他一二。 往前数几天,每日都有朱益派来的人照顾衣食。前几天杨内监拿了带血的衣袍来,说朱将军被隔在朱雀大街外,与侯军来回周旋,要陛下多加保重。 萧法洛看着袍内的血书,留下清泪。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背身佝偻。丝毫看不出这个老人曾手握三军,名耀天下。 如今他缠绵于潮湿且长满虱子的破床。不知是三天还是五天都没人来过这个地方了。他从城楼上看去,脚下一片断壁残垣,野火浓烟。他的江山,他的基业…他从自己外侄的手里偷来的权利,都破碎在这个夏天。 “吱呀~”一声尖锐的开门声响起,萧法洛想抬起上身看下来者何人,却是久未饮食,腹中空空,手脚也脱力了… 一个影子从外面进来,那人手持灯烛,拉的影子细长。萧法洛不用回头也能看着他逼近… “你,你,是谁?”他的喉咙发出难听破碎的声音。不大清晰的神志在这一刻瞬间充满警觉。 “陛下…”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看着这人从牙牙学语,到少年意气。他的稚气一层层脱去,长成了现在如同榕树一般茂密繁盛的树冠。他的枝桠被修剪的极其规矩漂亮。芝兰玉树,如君尔尔。 “阿殊!阿殊!”萧法洛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是谢令殊来了,是来救他了吗? 灯座被摆在安居殿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谢令殊取下幂篱,消瘦的脸庞投影在墙壁上。他只着了白色棉布常服,外罩同色白纱大氅,未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只在发尾及腰的地方绑了麻布发绳。 如此装束,面见天颜。 萧法洛心中愈来愈不安,看着他如同奔丧的打扮更是烦躁异常,手在虚空中乱抓:“阿殊!快扶吾起来,离开这个地方!” 谢令殊看他似是精疲力靖,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他甚至无法拿出来。他没办法对这个人刀刃相向… 何曾几时,自己的功课被他夸奖,他便如雨过天晴,心中雀跃。礼仪骑射,君子六艺,他时常教授。 也曾有人问他:“他抢了你家的天下,你竟还想为他鞠躬尽瘁?” 他只知道苍生无辜,外族萧家骄奢淫逸,草菅人命。王朝末日都是迟早的事,而这人只是恰好是他五服之外的亲戚罢了。 乱世谁称王?各凭本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呀… 不,他有!他明明就有!他引来疫病,焚烧药材!他给母亲下毒!脑子里另一个小人对着他嘶吼。 可他依旧像抚养一位王子一样对待自己啊!他在伦理与情感的漩涡里快要窒息了。 萧法洛见他半天不出声,一位侯军已经占了建康。哑着嗓子哭出了声。念起来金刚萨埵心咒… 谢令殊听他咿咿呀呀念着半天,心中好笑。不自觉竟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声音苦涩。 萧法洛一头雾水:“阿殊?” “陛下尽可安睡。”谢令殊止住笑容:“我今日,是专门给陛下来守夜,陛下何不安心睡去?” “你….”梁帝惊讶异常。自被囚于塔上,王谢两家一直没有消息,李冲留的人向他来报,玢阳公主的二子病逝了。谢令殊一病不起。 “陛下见到我很奇怪吗?”他走近了,萧法洛却心愈慌:“你,你要干什么?” “陛下莫不是糊涂的听不懂话了?阿殊今日来给陛下守夜呀!”他越说咬字越重。 烛光照着他的脸,竟像是索命的罗刹。 “谢,谢令殊,我可从不曾亏待你。”年迈的帝王越说越说气喘,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要来杀自己了! 谢令殊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极其好笑:“可臣下今夜确实是来为您守夜的啊,您想来是年纪大了,是想和臣下说说从前的事吗?”他撩起幂篱的纱垫在一旁的圆凳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皇帝。 “什么?什么过去的事情?” 萧法洛磕磕巴巴地问道,心中心虚空落:他知道了… “我母亲难产,佑真早逝,您没少费心吧?”谢令殊见他要否认到底,干脆开门见山:“盂兰盆会还没到,又是疫病常发时刻要焚烧药材香料…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如此昏聩之行! “咳咳…”虽是六月上,榻上年迈的皇帝却觉得寒冷,浑浊的双目看不出情绪,只边喘边说:“你既埋怨与我又何须来……” “我自出生身体便不大好,更是影响子嗣绵延,也是您的计算吧?”谢令殊打断他的话:“不过都已无所谓了,我萧齐亲族死绝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不管是对天下百姓,还是谁的王霸大业。”刻毒的话说起来竟然如此轻飘,令人不寒而栗。“陛下莫急,初夏入夜晚,老人失眠多思是常事。我曾向三清祝祷,愿陛下长寿祥和。您如此高龄云终,舅舅们也春秋鼎盛,想来是天从人愿,我定沐浴焚香,酬神还愿。” “你!你!”萧法洛听他说完,如同晴天霹雳。他什么都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本想着再呕心沥血地指责他忘却旧恩,大逆弑君。心中却好似堵着什么一样。顺不过气来,一头倒在垫着稻草的床上。呼吸急促。 如玉如金的声音夹杂着旷野中的尖叫与兵戈相击的声响 “…十一愿诸神拥护,十二愿亡者超升。一切飞禽走兽,一切蝼蚁蛇虫,一切冤家债主,一切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含灵。闻经听法,早得超升。” 谢令殊急促地念着十二愿,在这个寂夜,一切冤家债主,早的超生! “闻经听法,早得超升。经听法,早得超升。经听法,早得超升。”他的声音愈来愈轻。念过了五遍,看着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他才起身,拿起幂篱,走到萧法洛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急促。 这也是他第一次俯视这个梁朝之主。从前别人夸他,说他有帝少时之仪。他记忆中的梁帝有严肃有和煦。共他对弈射箭。他的父亲不慈爱,他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马,是梁帝为他选的,他的加冠礼,也是梁帝为他起的字。 如今,他如一节朽木。沉沉的睡在这座蒙尘的宫室。 谢令殊手指尖都在发抖,明明这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他却不能下手为他的母亲与兄弟报仇。 ---------------- 闲聊:哥哥终于出来了! 了断前尘葬荣华 前几天尚是晴空万里,今夜突然下起了露水。梁帝多日未曾吃喝,身边也无内监照料。意志力与体力都濒临崩溃,谢令殊一把火上浇油,竟是气结于心,呼吸渐有渐无。 露水渐渐深重,下成了绵绵细雨,又渐渐大了起来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谢令殊感到四周有一些凉意,疲倦地撑在木桌上靠了一会儿。 放眼望去,昔日碧瓦朱檐,雕梁画栋,如今是断壁残垣。九层高塔,火势延绵千里不见青山。小雨扑不灭建康声势浩大的火海,却减少了炙热的灼烧感。世家军队奋力抵抗,终是不敌侯军凶残勇猛,节节败退,损兵折将了不少。 细雨润湿了脸颊,伤口扯出锐痛。刀锋已经卷刃了,他斩杀了两个胡人,砍伤了不知多少。他是建康本地人,从父亲开始便跟随指挥使沉招在张将军麾下办差,如今他的第二个孩子刚刚降生。 胡人践踏了他的家园,强占了这片土地的女人,今日是同僚的妹妹,或许明日便是他的妻女! 他精疲力竭,看向旁边。那是他的同袍,也是他日夜相对,一起操练喝酒的兄弟。手骨尽断,血流如注… “兄弟!兄弟!”他爬过去推了推那人,却毫无反应!天啊!是要亡建康了吗? 辙乱旗靡,但男儿的脊梁毫不弯折,若是这片土地注定倾灭,那也要踏着他的脊梁!只是神思已经像一盏风中灯烛,明灭难定。耳边出现了车辙声,是幻觉吗? “哒哒哒~”远处传来了马蹄和车辙的声音。一个身着朱甲的中郎将驾着战车冲出御道。战马嘶吼,在这一刻变成了悦耳的啼鸣。 “是刘贲!”谢峤身边的从事认出了冲在最前方的人。 谢峤早前夜同朱益通信,让他一同反侯。但侯军总在猝不及防间放火杀人,一个在建康宫内,一个在丹阳郡中,他着实无暇顾及两边。本已经放弃了建康宫,没想到这人竟然在此时派人来了。 大敌当前,早已顾不得曾经的敌对与冲突。刘贲先赶了东林苑豢养的西域烈马出来,在让先其服食了醉马草。大宛马本来性格温顺,遭这样一刺激出了栏便发狂不止,不论敌友瞎撞乱踏,一时间两方人仰马翻。 谢峤见场面混乱,命人在主干道倒了油。侯军习惯了胡人装扮,穿着皮靴,油雨混合,主干道上湿腻难行。建康民兵换上草鞋、带齿的木屐追击埋伏。此时天刚微亮,只是乌云遮了天光,掩盖黎明的微亮。 梦里尽是前人相偕,言笑晏晏,离他越来越远。这一次,谢令殊没有嘶喊挽留,也没有悲戚痛哭。一场没有告别的短暂团聚,他旁观着她们远去,消失成一个光点。 “啊!啊!” 被身旁的身影惊醒,谢令殊向外看了下。太阳还未出来,不辩时辰。 “白,白,白眼狼!”狠戾的话骂出来,却是气息不接,毫无威慑力。 嗬,命大。谢令殊腹诽一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吗?他凑近了听。只闻见萧法洛断断续续地咒骂。 在自己幼小失恃时受到的关照,今日便一并清算吧。 “还你吧!”烛影如豆,跳跃闪烁。萧法洛努力睁着眼,寒光一闪,本以为他会趁自己虚弱一刀了结了自己。 半晌,却不见动静,他复睁眼,只见落了一地青丝。竟是谢令殊割发代首,有黑发落在了他的脸上,更令他呼吸不顺。 “咳咳,咳咳…”梁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从来不欠你什么,饶是你于我那一丁点的养育之恩,不过是上位者为了彰显他的怜悯而施舍的。”谢令殊的黑发从耳朵下面被参差切断,碎发挡住了他的前额与眼睛。他也不再看榻上的梁帝,掷下匕首说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的意愿。而我,也只是由着你的意志长成了你的利刃。” 萧法洛也不曾想过,这一柄利刃,虽然不会杀了他,却也不会放过他。心中乱成一团,腹中灼烧一场,喉头酸苦欲吐,又无力气起身。口中咿呀乱叫,竟是胃酸返流。呛到了气管,生生噎死了他。 终于结束了,谢令殊不愿再去探他的气息,转身下了高台。 白衣如同展翅的燕,化为羽翅,从此山高天阔。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再也无人日日盯着他的行为动作,他也不需绞尽脑汁希望那人专心社稷,善待他的家族。只是被束缚得太久,他的世界突然崩塌,迷了方向。 谢令殊一路小跑,漫无目的。听说阿公也殒了,他想回去再看一看,别院的竹影,松霖院的晚烛,水榭的纱帐,还有门后露出的衣角…他的脑子混沌一片,眼前走马灯一般闪现着自己的曾经。 天上的雨时大时小,在润湿了他的外衫后终于停了。火苗舔舐到了热油,又熊熊燃了起来。天极台是一座纯木质的高台,火焰仿佛寻到了失散的爱人,簌簌作响,包围着高台舞蹈。 谢令殊捡起地上的一把弓,又寻了两只短剑。撕下袖口的轻纱,在地上随意擦了油,裹住矢头,极力稳着手,瞄准了窗口射出了火箭。 朱益看侯军正处于下风,准备去极天台接了梁帝下来。他留了内监在极天台照顾梁帝,却不知内监早已被庐阳王萧任的人斩杀。 “朱将军!朱将军!极天台遭回禄了(遭回禄:起火)!”手下的小将匆匆来报。 “什么?”朱益被吓得三魂离体,心中突突乱跳。只是雨停后,小火趁着热油燃烧更快,建康多是木制建筑。浓烟四起,看东西也不分明。 远远看着天极台的方向有明火微弱,来不及穿了甲胄飞奔出去。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他心中默念。自己所处的西殿离极天台有三条四马并行的御道,他堪堪跑出去一条,只听“嗖”一声,一只火箭挟着浓浓的杀气当胸穿过。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前的箭,正欲回头,又一只箭射来,弓箭手用了十足的力气,锋利的矢头竟穿透了后背。 往日浮华如云烟,一朝灯灭四散去。他的脑子里还来不及有下一个想法,人已然归西。 “将军!将军!”跟来的小将与从事瞬间瞬间像无头的苍蝇一般。 “啊~~~拿下!”萧任身旁的近侍带了一小队羽林军团团围住其残兵,二话不说便是开杀。顷刻间血染红了御道。朱氏势力几乎全部折损。 “干得好!”萧任拍了拍弓箭手的肩,扔出一块金丝佩在他脚下:“去领赏吧!” 谢令殊手上有详尽的建康勘舆图,他挑了无人小道,从别家弯弯绕绕。等到天色既明才行至朱雀门。刚才弯弓射箭已经耗费了他多的气力,现在小腿都在打颤。 身上的白色衣衫已经被泥水油污沾透,汗液沾湿了碎发。他抬手拨开凌乱的湿发,辨认着方向。 四周人家早已被大火烧的只剩外墙和梁柱。他看着满目疮痍,好像置身于自己从未到过的那个时代。就在他出生前的十几年。 前萧氏祸国,诸多起义暴乱,天地动荡,江山飘零。是否也如今时?泪水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前行着。 ------------------------------ 闲话:年底工作太烦人了qaq。 恩断焚灭风摧楼 这是他行过无数次的路线,别人乘车骑马而过,他用脚丈量着这一片土地。他知道哪一位僚属住在这条街的哪一家。机缘巧合下,也曾为商贾断案。 只是如今这一片焦土残垣,让他心如刀割,海晏河清终是梦。 “别!别过来!”有绝望哭喊传入他的耳朵。谢令殊循着声音悄悄靠近,只见一个壮硕的胡人士兵正拿着胡刀逼近女人,那女人怀里还护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吓瘫在地,母亲为了保护孩子,力量也并不足够。只能用身躯掩着。 “呲啦,呲啦…”余烬暗火还在燃烧,掩盖了他的脚步。母亲看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郎君从他前面悄悄靠近,那人对她摇摇头。她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没有痛感传来,耳边是“砰”一声巨响。妇人睁开眼,只见那胡人士兵已经扑面倒下,年轻郎君手握着一支残箭,正在扎向他的脖颈动脉。 她看那胡人还在挣扎,捂上孩儿的眼睛。 胡人士兵穴道吃痛,半天站不起来。翻滚着想绊倒谢令殊,哪晓得谢令殊看着瘦弱,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小,又对准了他的要穴扎下去。他只能奋力挣扎。 妇人见他俩不分胜负,郎君似是要占了下风。看着那胡人掉在自己前面的大刀,心一横,把孩子藏到一片断壁之下。脑中回想着丈夫被胡人残杀的景象,她的愤怒如同火烧,拖着胡刀推给了谢令殊。 谢令殊与胡人都看到了刀,想着去争夺先机。谢令殊一个翻滚,用尽力气抢到了刀。双手竖举着刀,用力插进了胡人的肚皮,未等他反应过来,三刀四刀,刀刀见血,飞溅的血液模糊了眼,脸上脖颈都是那胡人肮脏的血液,他的手还未停止,直到手腕脱力,终是彻底杀死了那胡人。自己也累的瘫倒在地上。 “郎君!”妇人正要去扶她,谢令殊厉声喝道:“快走,躲到井里,不要管我!” 妇人看了在旁边的孩子,捂着嘴踉跄逃走。 他疲惫至极,五感迟钝,不知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嘈杂以掩饰,杂乱做迷障,一人弯弓搭箭。正瞄准着准备起身的谢令殊。 羽箭破开晨雾,带着凌厉的水汽正中他左肩。谢令殊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没有躲闪,他拔出羽箭丢在地上,朝着四周张望。 那刺客见他之前的癫狂之态,以为谢令殊定要追来。已做好游击的准备。轻身绕到了他正面的方向。可谢令殊既没追来,也未逃跑,又连发两箭。 眼前忽的就掠过一道精光,一箭擦过他的鬓发,另一箭竟直直刺中他的胸膛。 谢令殊闷声倒地,这一刻好像得到了解脱。手脚也松快下来了。他无需再前行了,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片土地上。他的族亲母兄都是生于此,归于此。如今他也是这样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他生来就在这一方天地,可世间却无他的容身之所。从谢家到内廷,他无一日懈怠停歇。君子六艺,政史道文。从储君伴读到王子太傅。他既要为天下与萧梁鞠躬尽瘁,又要扼杀野心,让他齐梁的野火永远熄灭在历史的洪流。 累啊,连吃饭睡觉都在想着… 他眨了眨眼睛,头顶是一片乌云。胸口微凉,他想抬手摸一下胸口的矢头。胳膊好像不属于自己,根本无法抬起。 意识渐渐涣散,眼皮也不想再抬起来了。层层的云翳随风飘游,心无归处。一道闪烁的亮光时有时无地照射下来。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吗?谢令殊如是想到。睡吧,睡吧…日后都会有好梦了… “谢令殊!谢令殊你醒醒!谢令殊…”带着哭腔的声音远远地响起,他在黑暗中独自前行。哪里来的声音啊?在叫他吗?他的身体追逐着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脸上凉凉的,是又下雨了吗?好渴,他舔舐了下嘴唇。好咸… 谢令殊费力的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眉目含愁,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廓落了下来。自己好像是在她怀里,他能感受到谢溶的身体在颤抖。 泪滴带着她的体温,有的滚落在他唇上,有的顺着她的颊边滚到他的脸上,还有一滴在他睁眼的瞬间落在了他迷蒙的眼睛中。他没有任何感觉,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很久。 ‘不要再哭了!’他心里想,嘴里蠕动了几句,出不了声。又想抬手去擦擦他的泪水,手不得动弹。他这一生,怎么如此狼狈之时… 谢溶见他在自己怀中似是极其不耐烦,怕他伤势严重,疼痛难捱。只焦急地对着谢启吩咐道:“陆仙长呢?陆仙长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去寻他!” 谢启看着郎君的样子,内心也焦急,只把自己随身的金创药往着他的创口上抹。 ‘谢启怎么也在,不是让他守好谢溶的吗?这兵燹之地,启是他们能来的?’只可惜现在他既没有心力责怪,更无气力劝阻。 谢溶喂他喝了几口水,谢令殊很想咽下去,但是喉头堵着一口气,他无法吞咽。 她见喂进去的水都从嘴角溢了出来,心急如焚。仰头含了一口水,覆上他的唇… 生命之源像是涓涓细流汇进了身体里,干涸的枯草久逢甘霖, 汲取着天地恩赐的灵气。 谢溶见他喉头微动,是有了意识的征兆,又哺给他一些。等两人都有些喘动时才作罢。 可这箭总不能一直插在胸口。 “娘子,不然我给郎君拔了?”赵武在一边犹豫道。 “不,不可以…”谢溶断然拒绝,她不通医术,也无伤药。贸然拔剑,鲜血飞溅恐怕是要了谢令殊的命。 “谢启出去了那么久,你去看看他!寻不到也无事,不要走远…”谢溶嘱咐道。 谢令殊此刻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他紧紧抓着谢溶的手。这是他母族唯一的血亲了。 ‘她该远走高飞。’谢令殊心里想着,建康真不是很好的地方。不过,现在梁帝已死…还好,他比自己先死了,从此谢溶再无禁锢。 心口还是凉凉的,金铁刺进心脏,原来是这种感觉。听说自己的舅舅就是夜逃出城,被梁帝从后背射穿心脏而亡。 “你,你走!”谢令殊提起一口气,努力做责备语气。谢溶见他气若游丝还一副说教样,心中发怒,又急他满身脏污血垢。脑子一抽,摸出一卷帕子给他擦脸。 温存时刻两人都情不自禁爱抚过对方的脸颊,这一次生死一线,她手脚发颤:“谢令殊,你别闭眼睛…” 脸上的血泥被擦干净了,他的视野开阔清晰。第一次见她这样焦急。 “不,不要哭。”还是提不起手来,只能看着她潸然泪下。他说话的声音变轻了,谢溶只能伏下上半身,将脸努力凑近他。 “离开大梁,去大魏,去找元公!”好像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流逝,心中有抓握不住的无力感,自己倒是听天由命,只无端让她添了伤心:“谢…谢溶,你,你别再哭了,天高,天高海阔,你…你去看一看!” 谢溶看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话语也多了,心中的不安像是猫爪抓挠着一样:“不…不要…” 谢令殊却是不管她:“你面上温顺柔和,却总是,总是心软好奇,又不怎么精明,屡屡将自己陷入,陷入危险之地。日后,心便硬一些罢!这样…很好,我是你人生的唯一,唯一污点,我死了…你…你便纯洁无暇了…” 不,没有!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是君子美玉,天地明光… 谢溶心中酸涩,出声也是咿咿呀呀的呜咽。 看谢令殊似寐非寐,她又不敢摇晃他的身体,只能一直说着话,试图唤醒他:“谢令殊,谢令殊,你也要活着!要好好活着!所有一切都不如长命百岁重要!” 朦朦胧胧中,他听见有人叫他:“你要好好活着。” 如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是王朝的脊梁。含珠衔玉地长大,从小受众人祷愿。福寿绵延,长命安康。若是祝祷能事事灵验,那神前香炉就不会昼夜不灭了。 家国天下,盛时,他荣华安康。衰时,他不可偷生,必要时,他需死在阵前,死在城楼上。而现在,就算能死在她的怀里,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他盍上了眼睛... 东飞伯劳西飞雁 p o18e s.com 陆宾然赶回来的时候,谢令殊出气比进气还少,谢溶正压抑着哭腔,快要背过气去。她总认为自己坚强敏锐,一直以来以徐姑姑,高娘子,玄妙观贤德长辈为榜样。读过书卷游记,希望有一天踏遍好山河。 只是国破山河动,来的比她期待的未来更早。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这句话不断地萦绕在她耳边,脑子里乱作一片。 “谢娘子,谢娘子!”陆宾然见她抱着谢令殊颓然不动,伸手过去推了推。只见谢溶身体软软瘫下来,把几人吓一跳。 谢启快步上前扶住她,一脸焦急地看向陆宾然。 “陆先生!”眼下郎君生死不知,他恨不能自己代替谢令殊身受这一箭… 陆宾然远远看着箭客左躲右藏,甚是眼熟,一个轻身跟了上去。哪只那人轻身功夫很是不错,他追了两里地看着一辆马车匆匆而去,心中担心谢令殊,就返身回了几人暂时落脚的小破屋。 呼吸虽细微,脉搏也无力,好在能维持规律的跳动。他胸口前的伤,也不适合四处移动。好在陆宾然总是随身带着伤药,这次更是有备而来。 “我现在要为郎君拔箭,启郎君与这位壮士可否助某守住?” 谢启看着眼前的一团乱,嘴唇蠕动几下,突然跪了下来:“先生与郎君总角之交,一定…一定…”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一间瓦房,掩在一棵大树之下,四壁已被火燎的黢黑,门坏了半扇,室内狼藉一片。谢溶迅速收拾出一块整洁的地面,又在屋子里翻找到了些残布旧毯铺垫在地上。 趁着她去取水的功夫,陆宾然横抱起谢令殊放在垫子上,轻轻解下他的上衣。胸口箭头周围已然发青,他脱下外衫把小刀,干净的麻布取出来,放在外衫上。夲伩首髮站:po1 8 bt.co m 此时谢溶正好装了一牛皮袋的净水,她见陆宾然用酒前前后后擦净了伤口,正欲下手拔箭,不忍直视,咬着嘴唇看着一边。 四周静的可怕,细微的撕拉声,伴着谢令殊微弱的闷哼,她的心悬在空中,手指攥成了拳头。 “谢娘子,劳烦帮我撒一些药粉…”她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回头看那只箭已然在一旁,陆宾然脸上被溅开了一抹鲜血。一只手正抖动着一个小包袱。 谢溶心领神会,一下就蹲在了陆宾然身边。小心抖开迭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裹,露出里面米黄色的药粉。 “洒在他伤口上。” 谢溶心内忐忑,对谢令殊的伤势也束手无策。听到陆宾然指挥自己做事才敢大量他的伤口。 已经被处理过了一些,伤口周围都是新鲜的血,拔箭的时候带出来了些皮肉,狰狞地在她眼前晃动,随着呼吸的起伏,那小洞还在向外面渗着血。 不过陆宾然力道分寸都很好,避免了心脏大出血。谢溶怕耽搁久了,鲜血流尽他便死了。忍着泪,哆嗦着听陆宾然的号令,抖着手把药粉撒在他伤口上。 谢令殊依然昏迷了过去,肉体的痛本能的让他颤动。虽是心乱如麻,好在理智尚且存在。陆宾然见她神色慌乱,但手上功夫有条有理,也放心着让她帮着自己照顾谢令殊。他中箭多时,现下已经不能再拖了。 一阵争分夺秒的忙碌过后,两人俱是汗涔涔。 “道君,现在怎么办?”不能让谢令殊在这个地方养病疗伤。谢溶求助地看向陆宾然。 其实陆宾然心中也未有主意。他一直悄悄跟着谢令殊,本来是不会发生此种意外的。待他自渡此劫,驱散心魔,还是要回归谢家,主掌天下的。 只是从宣阳门出来,他就感觉有人在跟着谢令殊。那个身影太熟悉了,逍遥客萧光!一定是他!他怎么会在此处?陆宾然看谢令殊杀了胡人,又远远看到谢启正往这边赶,才冒险去追了萧光,没想到让贼人钻了空子伤了谢令殊…… 现在不是人多力量大的时候,“谢娘子跟随启郎君去公主府避一避吧,现在城里很乱,先别回……” 话未说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战马嘶吼,铁骑踏破的声音。显然谢溶液察觉到了,她立马站起身准备出门。 “有人来了!”谢启焦急的声音传来,他早就听到了风声,又不能确定来者何人,便叫赵武守着门口,自己前去打探了一番。竟然看到死对头萧法继的前锋周豪带了一小队四处搜寻。 “这里不能留了,快走!”谢启忙地去收拾地上的衣物与药品。正要伸手去扶谢令殊。陆宾然立刻阻止:“不行,他刚拔完箭,心脏脆弱,不易移动!” “那怎么办呢?”谢溶听谢启说是萧法继的人,白日里打了个寒战,这人的手段阴毒,若是落在他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帮我把东西收一下…然后你们马上走…”陆宾然果断下达命令。 “谢…”谢溶望着谢令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孽缘啊!孽缘! 陆宾然是知道两人的前因后果,此事有伤人伦,不过他一向不予评说凡尘之事。怕谢溶担忧谢令殊,不肯离去,让他平白多出个负担。 “此地简陋,我一人应付他们足矣,若是大家都在,我便不能照顾这么多…” 谢溶与谢启都是知道他的本事,谢溶虽看了不少侠肝义胆的戏文,好在自知自己并无力挽狂澜的力量,她匆匆收拾了包扎的残余物,对谢启道:“陆道君自有本事,我等实在不应在此拖累他,还是先走吧!” 谢启是谢令殊的亲卫,得了他的命令来照顾谢溶。如今主人伤势严重,他应该留下来照顾,只是这边来人是萧法继这个恶棍,自己因傲慢吃过他的大亏,现在也不敢盲目自信,又跪下来拜了叁拜:“郎君!启无能,未能护着郎君周全,郎君一定要身体康健!来日启再来请罪!” 言必,引着谢溶走向城郊的小树林,赵武则垫后掩护二人。 几人走到离官道不远的地方,竟看到有几匹马四散在田地。谢启四周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人后,心中大喜:“赵武你会骑马么?” “会…会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谢家二人与赵武牵了马便要继续赶路。 “赵武你保护娘子,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回来!你们到了…”谢启胸中自有打算,可谢溶确实不让的。 “不可,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她不是怕自己无人保护,只怕这莽小郎豁出命去要刺杀萧法继的前锋。 谢启还真是如此打算的,郎君现在毫无意识,陆宾然天大的本事,拖着一个半死之人还是令人担忧的,等他去周豪那里放几支冷箭,把人引到别的地方去也能给郎君留一些时间。 ————————— 闲话:真的很抱歉很抱歉,大家看的好好的文突然断掉。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整状态。因为写前面35回的时候都是能有很长的时间构思梳理的,在35后的时候,去找了新的工作。生活节奏突然变得很不一样,每天要适应很多东西。 其实前两张哥哥在佑真死去,斩断精神控制那章能算作本文的高潮了,自己却没有写好,真的很遗憾。并且我希望表达哥哥最后杀死了梁帝,也是因为如果梁帝不死,哥哥会害怕他继续加害怀疑溶溶,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体现在我的文里。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做了一道菜,咸淡都有,但总是少了什么味道。对于作者来说其实也很可悲,它的画面就在我的眼前,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措辞逻辑都跟不上。 后续可能会修文,也努力让这个故事更完整。 险中踌躇遇故人 周豪领了巡查的差使,又来人说那弓箭手把谢令殊堵在了此处,便带着人来搜索,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四处寻着,他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带过树枝发出“刷刷”声。这马蹄声越来越远。那影子晃过眼前的时候,赫然是一袭白色轻纱外衫。 他反应极快,当即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大喊:“这边来!过来!”随着他的喊声,四面的士兵聚拢而来,又有素地分开叁队从不同方向追上去。 “快!快!他们追上来了!”谢溶紧紧地抓着谢启的胳膊,一边频频回头看。 “这马儿怎么跑不快呀!”谢溶忧心地朝谢启喊道,风呼啸着从身侧飞掠,衣袍猎猎作响,耳朵发出“嗡嗡”的回鸣。 谢启带着谢溶,急着甩开追兵,又不敢过于隐蔽让他们追不到,一边看路,一边极速思考着:“这是运送货物的驮马!如何与战马比拟?”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谢启知道走过了这条道,前方尽是大路,两旁只有平坦的农田。若是将人引了过去,无有庇护,恐怕要被抓到,朝身后大喊:“娘子抓稳了!” 谢溶看他身体微侧,知道他要转方向,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幅度,也对着他耳朵回喊:“说了叫我郎君或者小郎!!!” 声音之大,震的谢启脑瓜晕眩。他发誓再不喊错了! 周豪见那人骑着驮马还带人跑的那么快,更坚定是谢令殊得了相助,也全力跟了上去,只见那人突然右转,朝着小树林急急奔去。他毫不迟疑,也打马追了上去。 树林里枝桠丛生,他往日多在校场练兵骑射。少有进入这丛林险境的时候,胯下良驹的行动比他脑子转得更快,周豪只能左闪右躲,伏身在马背上,速度大减。 看着那身影似要消失在了树林里。他一阵恼怒,从胜钩上拿下弩来,上了支箭。 一双鹰眼死死追着前面的白点,单手握着十几斤的弩器稳健如山。素有“神射手小李广”之名,他只堪堪瞄了须臾,勾下机括,那箭闪电般飞了出去… 只听驮马嘶吼一声,又看得那白点没有再动,他才示意身后的人向前行进。 下首的前锋见他号令,又看那白影一动不动。想是周校尉射中了谢令殊,迅速下马跑上前去…… “呼~呼~”谢溶平生从未骑过如此快马,虽是驮马,这速度竟不比高娘子带她骑的大宛马慢多少。 “太,太,太刺激了!”她一边气喘吁吁道,一边捶着腿。 “这哪里快?要不是带着娘子……小郎你,我定甩他两条街…”谢启倒是面不改色。扶起还在喘气的谢溶走向树林前方的豆田。 连年动荡,苛捐杂税。豆田已荒芜,明明是春耕的季节,田里还是残根旧种,踩在脚下发出“嚓嚓”声。 叁人离开破屋后,谢启非要以身饲敌。谢溶想他曾因傲慢自负在萧法继处吃过大亏,坚持不让。两人僵持不下,一合计,干脆使了一出瞒天过海,由谢溶穿了谢令殊的外衫从周豪队伍前飞驰而过,引他们上另一条路。 赵武在豆田后的灌木丛远远看两人走来,连忙招呼他们过去。 “你小子,赶马的功夫倒是不错嘛!”谢启看他老实憨厚,把先前遇见的几匹驮马绕近路赶到了等他们,称赞道。 “哎呀,从前家里穷,啥子活都要会做点的。”赵武听了夸,心中也放松了。自己本事不大,碰见了贵人救了自己,只想着给谢家的两人报恩。又想起现在好手好脚,都是红妹当日为了掩护自己与赵虫儿,一阵潸然。发誓日后定为她报仇。 叁人没有走官道,谢溶放心不下玄妙观的诸位娘子和徐夫人,欲前去探访。 “娘…小郎!小郎不能去!”谢启瞪了马肚子,行到谢溶前面横着不让她过。 “我就看一眼!我不进去!”谢溶看他拦在自己身前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的,只是…只是…”谢启一脸难色:“哎!现在不仅胡人四处在作乱,汉阳王也来了。观里有家祀,郎君们定会守护好,小郎跟过去,大家的精力必然都来顾着小郎的安危了!” 谢溶听他讲的不无道理,饶是再遗憾,也只能作罢。她又忧心道:“那谢…你家郎君怎么办?” 谢启武器听到她主动问起谢令殊,心中犹豫更甚,他与谢饶是跟着郎君一起长大,护卫郎君形影不离。如今郎君身受重伤,他却不得随护左右…… 好在郎君身边还有谢饶与陆道君, 他转念一想…..这溶娘子,狡猾得很! “小郎你休要分我心!我是断然不会让你跟卢郎君去北齐的!”他忿忿地喊道。 “啊?”谢溶诧异,她说起谢令殊倒不是为了分散谢启的心,但是自己这段时日也确确实实都想着见到高娘子,离开建康。 两人争执不下,谢启一气之下堵着谢溶不让她再前行。正僵持着,没有留意四周悄悄靠近的人影…… “哎呀!”赵武大喊一声,束手无策地趴在地上。 两人这才回头看了,四五个人用绿植掩着身形,埋伏在他们周围。赵武已经被一人摁在草丛不得动弹。 心道了一声“糟糕”,谢启正要动手,对方一人厉色道:“只你一人会打,难道能保证你们叁人都全身而退后。” 谢启“哼”一声,暗自把谢溶拦在自己身后,语气骤冷:“你们又是何人?胆敢威胁我?” 对面带头的那人正要出声,忽的有个男声带着惊喜插了进来:“启郎君!” 谢启眉头一皱,看向来人:“王咸?” “启郎君真的是你?”那叫做王咸的小将赶忙吩咐同行之人放了赵武。赵武得了松快,急急爬起身踉跄着跑到谢启身后。 “他是谁?”谢溶悄悄问谢启。 “应该不是敌人…”谢启犹豫。 如今局势纷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都想着逐鹿中原,欲尝这万民拥戴的滋味。何谓亲情友情?不过是时局之中的趋利避害罢了。 王咸是王增的亲随,王增与乌衣巷王赟家关系匪浅。王家与谢家虽是百年姻亲,也曾有因争权夺利反目成仇的时候。郎君受伤,自己与本家失去联络,谢启对突然出现的熟悉面孔只有警惕与怀疑。 王咸见谢启盯着自己,身上却无轻松之感,一阵尴尬不解。从事王增命自己待人隐秘地巡逻,慢慢扩大地区。今日将好进了建康地界,看到萧法继的前锋领着一小队人不知去向哪里,正打算回去报信。自己去解了个手回来,看见手下压着一个人,与另外二人对峙。正好就是谢家叁郎身边的小从事。 “启郎君?”王咸试探着喊了一声。 谢溶知不知道谢启心中弯弯绕绕,扯着谢启的袖子耳语:“看他们没有恶意。” 谢启见王咸的尴尬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又想着谢溶叁番几次吃过心软的亏。郎君也同他提过溶娘子此人是个纸老虎,叹了一口气:“有恶意的人会表现在脸上吗?小郎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谢溶听他语带责备,噎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对上了,自己也想去会一会王增。谢启叮嘱谢溶于赵武紧紧跟着自己。几人朝着城外方向奔骑而行…… ————————————————— 谢谢一直在身边的宝宝们!最近公司新开了分店,超级忙。都是晚上才下班!呜呜呜! 溶妹要开始新的冒险啦! 平波生澜各一方 王增正在议事,手下来报王校尉带着贵客前来。正想着这贵客是何人,谢启一撩门帘走了进来。 看帘子被掀起来,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身后的王咸更是一脸惶恐。这位小爷,自己可拉不住。谁让人家是权臣近侍,授公府参军,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呢? 谢启看到圆桌上围着的三人,也神色错愕。转而眉头紧皱,大步向前质问:“谢饶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郎君受伤了吗?!” 谢饶听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磕磕巴巴道:“你说什么?什么郎君受伤???” 谢启看他神色深忧,知晓他不会诓骗自己。突然落下泪来,室内另外两人用无声的眼神交流着彼此的疑惑。 谢饶听见谢启说道谢令殊胸中中箭,昏迷不醒。也不管所议何事,努力平复着心中的震荡,让王咸去门外守着。问着他这一路所见所为。 谢启见了谢饶,便是兄弟团聚,心中一切不安尽可发泄。先从自己跟着谢溶被流民冲向城外,又救了两个庶民,到在百草谷中躲避。又因为看见萧法继的手下陆陆续续出现在建康周围,跟上他们。却看见谢令殊被不知名的刺客重伤… 谢饶听了,顿时双手握拳。在听到他们引走追兵,陆宾然救下郎君的时候才又松懈。 “真小郎殁了,郎主,郎主也……郎君水米不进很多日…前日里郎君突然开始饮水。” “早几日已经收到了武陵王的密函,郎君一直没有处理,前日留了手信,让我与武陵王会合……” 谢饶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说道谢令殊与谢佑真的时候几度哽咽。在谢饶说出真小郎殁了时候,谢启一阵天旋地转,喃喃自语:“怎么如此,怎会如此……”两个好儿郎相对而泣。 眼看这事情是谈不下去了,一旁的王增与另一参军也为这家的憾事感染,叫了热茶来安慰二人。 眼看日暮,谢启整理好情绪,恨恨地说道:“我是没有看到伤了郎君的人,想来肯定也是萧法继主使…来日方长,必定要报此仇!” 谢溶见谢启久久未归,与他们同来的人都是客气有礼。她领着赵武四处走动了下,发现所在位置是两山之间一处山谷。按照她曾看过的勘舆图,应是白鹭洲西南方。这处院落不大,但进来的时候发现里里外外都围着些军士。只是他们穿衣打扮不似盛京,这些兵士训练有素,眼看她二人来往也目不斜视。 “小,小郎…”赵武到底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曾与官兵有过对立冲突,在这里混身不自在。 “啊?”谢溶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带她去寻谢启,后面突然围上来两个文官打扮的年轻郎君,开口便是:“小郎,这边请!”口音也不是江南音。 看他们面容和善,又想这地方什么人没有,偏派了两个文书使官过来请人,想必是怕自己害怕。心中的警惕一下松了。 谢溶于赵武跟着两个文书使官一路行过三进院门,她忍不住问道:“你们主人是何人?” “我等请小郎去见谢饶与谢启大人,别的小郎也莫要套我们的话,否则主上怪罪下来,我等是担不起的。”其中一位清瘦使官露齿一笑,慢下脚步走在了谢溶身边。 “扑哧~”谢溶听他语调诙谐又无可奈何,开口便是引他们去见谢家的人,心中更为亲切,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们谢饶大人也在这里?”她挑眉,自从自己出城,几经波折。虽然没有进城,但建康大火,白鹭洲都能看见,她岂会不知?整日提着一颗心祈祷,谢意与谢惟还小,千万不要被吓到,希望谢渔也好好的,不要再任性,又闹出什么不得了的篓子… 六月的夜带着些许闷热,加之白日里下了一些小雨,空气中未蒸发的水汽燥的人心中不安。谢渔带着两个弟弟在谢源的院子里住着,郑夫人向来胆子不大,唯恐孩子们伤了一分,日夜都守在几个孩子的身边。 “渔娘,渔娘你睡了吗?”谢源睁着眼睛,侧了身子看着谢渔。 她怎么睡得着?小半月过去了,祖父沙场阵亡,父母尚无音讯,外间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也不知道溶姊怎么样了。她悔啊!若是自己沉稳一些,也不至于让亲姊姊出去涉险。 白日里,大伯母派来的女使给郑夫人报信。她蹑手蹑脚地躲在窗棂下听了个大概,知晓的如今那位朝野侧目的朱将军被人射杀,三兄在别院养伤,报信的人还说了别的话,她听不到自己父母的讯息,也没有溶姊的音信…… 眼泪滑过眼角,滴到了耳朵里面。她仰躺着不动,眼睛又眨了几下,呼吸间鼻息浓重。 谢源听见这细微的动静,抱着她安慰:“一定会没事的,祖父英灵会护佑谢家的,叔父叔母都会没事的……”谢源不知道谢令殊重伤,谢渔也没有告诉她。 两个小女郎在夜里讲起了女将军妇好执金戈跨铁马,讲起先贤女君邓绥明德极慧,相互鼓励打气…… 谢源睡眠深,入了梦也不易转醒。谢渔见她睡的深沉,悄悄起了身。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摸出一个素麻小袋,一拿起来叮叮当当一片响,她悄悄打开门,正准备迈出去…… “女郎!”一个面生的丫鬟拦住了她,谢渔见她一身利落的练家子打扮,面孔也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女郎还是回去睡觉吧!如今外面烽火连天,我等为女郎守夜…”那女子面无表情地说着话,谢渔心中越加忐忑。正好小檀从走廊另一边过来,皱着眉头道:“渔娘子?” 糟了,听见小檀说话,她是不太乐意的。这个女侍是三兄谢令殊那边的人,不知溶姊怎么得罪他了,三兄便叫了谢启与这个小檀过来总是找溶姊麻烦…..谢渔不想与她说话,正准备退回房里。眼睛一瞄,便看见她手上拿着一条帕子。 是溶姊的帕子!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开口便急急 问:“小檀你找到我阿姊了?!” “啊?啊!”小檀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手上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只是她动作哪有谢渔快,在瞄到帕子的时候,谢渔便奔出去抢了东西。 果然是,果然是... 小檀见她捧着帕子,眼泪也止不住。慌忙把她扯离了门口,低声安慰:“渔娘子,别哭呀!这帕子本就是拿给你的!” 原是今日谢启让人传了信件回府,谢溶想起几个姊弟在家中,刚经历祖父过世,既无父母照料,也无兄姊依靠,在手绢上写了信去安慰她。 谢启见麻质手绢易于隐藏,便在另一面书了文字带给小檀,刚好让她都读完了。只是谢渔的眼泪珍珠一般洒落,打湿了帕子,把信都晕开了,一跺脚哭的更厉害了。 小檀见她伤心欲绝,忙把自己看到的原模原样讲给她。听到长姊现在安然无恙,正准备启程前往三国交界的地方,她哭了又笑。口中念着:阿姊,阿姊。 “好了,渔娘子快去睡吧!”小檀怕她情绪波动异常伤了身,只想着哄着她快去睡觉。 谢渔看小檀的面孔,突然变得亲切安宁,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小檀:“小檀姊姊,你能拿到信,也一定能送出去的对不对?这个,这个给你!帮我带给阿姊!” ------------------ 闲话:这个月更的都很慢很慢,希望宝宝们不要放弃我!也感谢一直鼓励我的宝宝们!特别特别感谢大家! 且论何以报衷心 po18ar.com 谢溶本意是见到了谢饶,又知晓了家中近况便随着卢祚英北上,如今从他们的消息中得知父母均安然,更是打定了主意走这一趟。谢启见谢饶并不劝阻,还开解自己,极力让自己跟着谢溶同去,虽有疑惑,嘴里碎碎念念,手上却整理起了包袱。 “原来是他么?”谢溶皱起眉头。她本想着早点离开这里,但谢启需得拜会此地主人武陵郡王萧传,自己是不想跟着去的。可来人的动作却比他们更迅速,用过晚饭后,一个高大的郎君带着两个参军模样的将领来到了他们的院子。 谢溶越看那人越眼熟,特别是他走路的姿势,不正是在玢阳公主府遇见那位跛脚郎君么?他就是武陵郡王? 有传言他的腿被异母姊姊长公主萧娐打断了,这也是真的?果然是深宫险恶,天家无情。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gb.co m 谢溶一直低着头,直到三人告辞出门,一双手朝她递来一个小麻布袋,头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溶女郎,久见了,这是你妹妹给你捎带的物件。” 谢溶听到有关自己,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星目。正犹豫着该不该接,却看到那个布袋熟悉的刺绣纹样,一只小鱼儿。 “多谢阁下。”她也不多说,又看看双手并无主动交还之意,伸手捻起袋子的抽绳流苏便拿走了。 等屋内只有谢启时候,她催促道:“你快些收拾东西,再去寻一身轻便的衣服,卢郎君明日辰时与我们约好的!” “遵命!”如此便如了她的愿。谢启还有些事情与谢饶等人相谈,便留了谢溶一人。 终于只有自己了,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虽然不知道战事如何,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这位武陵郡王与王谢两家均是一边儿,父亲与母亲已转危为安,若是自己能找到他们…无人再拘着自己强留建康,事情似乎在朝着自己希望的地方发展…… 她抖开小袋子,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竟从内里掉出几方私印,并着几张字条。谢溶捡起来一一查看,不得了啊……早知道谢渔胆子大,没想到竟然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魔星。 她居然把谢公与郑夫人的私印都托给了自己!千钧之重,震的谢溶手一抖,再翻看那些小字条倒是些无甚重要的讯息,不过看笔迹,应是主人的手信。 此些物品皆是身份象征,无价之宝。凭借这些私印不仅可以再家族产业支取银钱,指挥门人仆役,更甚者还能调动私兵。她得了这样贵重的宝贝,四处寻地方妥帖安置,收在衣服前襟,有点儿硌得慌。腰带里面,若是有不便的时候怕是顾不到了,靴子里面?更不可能…… 得了健壮的军马,充足的粮食,便准备翌日便要告辞了。晚间山中蝉鸣不止,谢溶在房间细细整理着小包袱,药品,户籍,散碎的银叶子… “噔噔…噔噔…”两声略显犹豫的叩门声响了起来。谢溶忙的拉下帐子,打开门见谢饶皱着眉站在门口,手悬在半空。 “溶…溶娘子。”他磕磕巴巴地开口。 谢溶与谢饶接触不多,身材样貌都比谢启壮实成熟,算不上沉默寡言,话却不多。在谢令殊身边时候,常是为他安排周详。性格更为沉稳,倒是少见他说话这样迟疑。 “谢饶?”谢溶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想着明天就要辞别,不知归期。她率先开了口:“我…你…你们郎君有陆道君照料,应当会好转起来的,等他醒来…告诉他…”这是一桩极其隐秘的情事,上一桩这样的情事万人唾骂,她的眼睑垂了下来,泛上了酸楚。并非没有思念,只是除了月亮,无人能倾诉。 “算了…”轻飘飘的揭过,却止不住大滴大滴地砸向地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水渍。 “娘,娘子!”谢饶见她敛着眼耷着头。心中着急:“娘子必不可多思多忧。”他终日多与郎君们打交道,谢家的小女郎们或者天真活泼,或者端庄稳重。他见谢溶的一次,是她在萧法继的私牢,虽然自己也怕的发抖,但还是以身护着谢启,坚定的动作与眼神令他肃然起敬。 “郎君说过,娘子是鸢游天地,山高水阔不应困于内宅与旧事。留在建康对娘子来说并非好事…”谢饶顿了顿,劝解她:“如今形势虽乱,但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从世家转到天下,有谢启护卫娘子,您尽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若是觉得哪里好,娘子可以留下。若是娘子仍旧喜爱建康,郎君也会…” 话还没说完,一旁风吹草动。谢饶突然警觉,转身挡在谢溶面前,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凛冽的寒光在剑锋上闪烁着。 “小…小郎,使官大…大人!”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一个瑟缩的声音掺合进来。 赵武举着手,佝的腰从一旁出来。 “小人不是,不是故意偷听…”他磕磕巴巴说来。已经很难为他了,自从进入了这个地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披甲执戈。他不敢与他们说话,有传饭食的侍卫给他送来食盒茶水,他都低眉顺眼地接过,不敢抬头直视。个把月前,他还是千万庶民中的一人,若是这一生顺风顺水,府衙都不会踏足。 造化弄人,天灾几乎覆灭了他的家乡,外族人夺走了他的至亲至爱。 “小郎!我…我知道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他鼓着气说道:“我也知道使官大人是好官,要去打胡人的,我…我想跟着使官大人一起!” 谢溶听他语气坚定,歪着头看他。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却沧桑老成。他的家乡口音已经不多了,虽然几人在一起时间不长,但他为了更好地与自己和谢启交谈,有意地模仿着二人的口音语调。 谢启随手救了他,他便一路跟随自己差遣。那个埋骨在百草谷的女郎,是为了她吗? 谢饶并不买账,他带来谷中的小队,是东营羽林监张倍带领的羽林军。经过层层考核选拔编队,他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角色,就妄想一跃成为禁庭举足轻重的近卫。简直异想天开。 面对谢饶疑虑不屑的神色,赵武一下不知哪来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把胡人杀害了红妹,又被二谢救下的经历说了一遍:“…使官大人,我求你!”说到动容处,他边哭边擦泪:“我虽是庶民,但祖辈都是中原汉民,我不识大字,但也知道苏武不屈匈奴,我是男儿,已经失去了家,若是我这样的人都不能站起来多杀两个胡人,还有更多的汉民会失去家人…呜呜呜呜…”说罢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谢溶听了这话,也抹了抹眼泪。 谢饶怎么不知那些胡人的残忍,他们烧抢粮食,所过之处饿殍遍野,纵火焚地。 “你不怕?” 赵武想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声:“我情愿以自己一命,换胡人一命!”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国难当头,他们受到庶民税粮供养,在这个时刻必然要当起护卫的职责。赵武或许只想为他的亲人报仇,但在这一刻,家国的命运难道不趋同? 谢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先起来,虽我离去。明日再安排你。” 赵武一听,喜地砰砰扣头:“谢谢使官大人!谢谢大人!”又膝行两步行到谢溶面前叩了几个头:“谢谢小郎救命之恩!谢谢小郎!”又想起了什么,望着谢溶期待道:“我若是战死,那是我的光荣,是我希望比我弱小的人更够多活一会儿。我和虫儿的命都是小郎给的。今生无以为报,日后不能侍奉小郎!请让虫儿跟着甘郎中,帮郎中打个下手。他要是聪明,请郎中教教他,就当个学徒,他要是蠢笨,就给郎中当小厮…” 说道这个小侄儿,他心中满满的不舍。这是他的爱人用命换来的孩童,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就算为了他,自己也要去拼一把。 天气渐有好转,阳光照耀着这片天地,有些残忍的热烈。光明不再庇佑它虔诚的臣民,反而被作恶者当作杀掠的工具。侯军堵死了城门,建康城自此与城外隔绝,城内的粮食柴米日渐稀缺,本就肆虐的热病从孩童老人蔓延到了青壮年。没有郎中、药材,也无专门收容患者的地方。许多人躺在路边,眼前昏昏然然,脑中浑浑噩噩,无力觅食,不能行走。倒在路边就再也没有醒来… 侯靖的族兄带着援军从魏、齐两国边境直驱大梁。建康宫内一时无主,朱益树倒猢狲散,大部分兵属被庐阳王萧任接管,另一部分不服的暗中投靠萧法继。有被擒拿的兵士,就地被斩杀。一时间血染红了御道街。 萧传手下多是悍匪猛徒,阻着萧法继无法进入建康宫,驻守在御街西面。建康城东边的东城府,是世家大集结的家兵与投靠过去的良民自卫军。目前便是三分建康的情况。 “大王,大王!”手下急急来报,萧传见来人并不是军务那边的人,也不是王增那边的人,问道:“何事如此匆匆?” 来人大气也不敢喘:“谢家郎君一日未醒,谢大郎正赶往外府别院。” 萧传听后眉头紧皱,他前日才去看过,当时谢令殊状态不是已经有了好转吗?他又想起昨日见了谢溶,来消息说,他们今早便告辞了。向身后之人吩咐道:“跟着他们…”说罢,起身要出门去。身后的侍者忙递上披风,急急跟了出去。 “水来了!”张若心端来一盆泡了药材的水盆,陆宾然接过,把白帕浸透,帕子一落到水里,便染成了黄褐色。 “伤口不是好了很多么?”张若心凑近了看伤口,胸口那处被利箭刺穿的地方已经愈合,新长的皮肉比周围肤色略浅,但结疤处翻着深色的痕迹,叫嚣狰狞,像一个无尽的漩涡…… 她眼看着谢令殊日也不醒,心中担忧城内的家眷,一下子眼睛有些发晕。陆宾然见她状态游离,手紧紧的撺在胸前。只当是张若心难闻这一室浓重的的药味。他试探了下谢令殊的额头,还好,热烧已经退去,又把浸了药水的帕子敷在伤口上,端起银盆对张若心说道:“你近日也很辛劳,我先送你去歇着…” 两人并肩正向外间客房走着,有女使来通传,客人行至前厅,道君务必去会见。 ———————————— 这一章反复改了很多次,尽量在两章内交代一下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和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在我心中,妹妹不是哥哥苦尽甘来的彩头,他要成长,她也要飞往更远的地方,才能解开这一段不伦情感的心结。 久困羁鸟别旧林 张若心的三兄带的羽林军在玢阳公主别院外三里扎营,别院背靠山林,林与院中间隔着清溪支河,除非驾船攻陷,否则隔绝水火,是一处易守之地。 萧传来得急,在前厅来回踱步,看见张若心与陆宾然一同走出来迎客,神色并不多慌张。想来谢令殊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总算松了一口气。常规地问些用药否?可发烧?陆、张二人又带着他去房里。 谢令殊已从仰躺睡成了侧着身,神情倒也安详,只是眉头轻轻蹙起。萧传伸出手探他的额头,摸到一片微高的温热。 觉察到到有物体压在了额头,谢令殊烦躁不耐,他感觉到饿,手脚无力,想睁开眼睛瞧一瞧是谁这样没有眼色,不会侍奉主人。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缓缓睁开,前面是黑压压一片。 “怎么也不点灯?”他腹诽。现在是晚上了吗?守夜的人呢?谢令殊伸出手,往前一勾。 萧传看他体温尚好,也已经尽了情分慰问。奈何实在心中焦急他不知何时能恢复神智,自己刚从封地归来,现下的兵马粮草又紧缺。自己与城内的连接本来就是谢令殊牵线搭桥…正在出神之际,腰带被榻上的人勾住。 一时间,室内除了谢令殊,都陷入了尴尬又微妙的境地。萧传见谢令殊嘴唇蠕动,喉间却没有声音。俯下身去正要听听他想说什么。没想到谢令殊一条长腿踢开薄被,又仰躺了回去。 萧传无奈,只好拉起锦被准备盖在他胸前。两手正整理着锦被的时候,他瞥见卧榻内侧放着一本被翻开的的图集。蜡烛点在他的身后,室内也如同早黄昏,萧传正好弯下腰,烛光越过他的身形,映照在那本册子上。赫然是一本朱笔批注的勘舆图。 他这里有建康城内的勘舆图并不稀奇,只是…翻开的那一页,好像是建康宫内的地形工事图。手不自主的越了过去…… 陆宾然见萧传半晌未起身,料不准二人发生了什么,只好轻咳了一声,“咳,大王。可有什么不对?”说罢,也伸手拉起被子盖住了谢令殊的身体。有意无意地隔开他与萧传的距离。 “呵,无事。”萧传尴尬一笑。收起手,交迭摸了一下手腕,脸色如常:“看来他是要醒来了。” 陆宾然也在好奇,这两天谢令殊总时好时坏的,反复几次,着实让他伤透脑筋:“贫道也拿不准,偶有烧热,病情反复。正在思考要不要改换药方。” 萧传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到谢令殊迟迟不醒。自己送去建康城内谢峤之处的信件也石沉大海,不能再等了! “只是…” 看着陆宾然欲言又止的样子,萧传只好追问:“道君不必顾虑,如今我方既已结成联盟,自然是无有不予。” “说来也是报应,官家曾为盂兰盆法会集香,建康城及周边郡县的珍惜药材一车车地运往通泰寺,日夜焚香。现下有了要紧的药材寻不到,这才……”陆宾然羞赧。 梁帝崇佛,每年盛京各种法会,有时彻夜烟火燃放连续十天半月,有时焚烧鲜花香果,缴纳的范围蔓延几十个郡县,香烟缭绕,延绵不绝,这些空前盛况他岂会不知,烧毁一些药材又算什么呢? 不过今次他过来,本就是要修筑这座摇摇欲坠的桥。 身后的从事看着主人细微的动作心领神会,出去片刻又带回一个鹤发老者,那老者进了房间也不说话。张若心见有生人,拉起陆宾然的衣袖侧挡在了床边。 萧传看她一副母虎护崽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有些艳羡:“思行有张娘子与道君这样的好友,某真是羡慕不已。” 陆宾然眼见来人气度潇洒自若,扯了扯张若心的袖子,示意她且放松。笑道:“我三人既是承了师傅一同教导,当时如亲兄妹一般…”说罢,让出一人的位置。 那鹤发老者也不说话,伸手搭上了谢令殊被子外的腕子,细细地把起脉来。时而点头沉思,时而蹙眉闻询,陆宾然一一对答。 看他从袖笼里掏出一卷生丝卷轴,与他身上的素麻长衫格格不入。那卷轴展开,里面竟然排着长长短短几十上百根细细的金针。见他手执一根发丝般细的金针正要刺进谢令殊的虎口。张若心神色防备,刚要抬手阻拦。被陆宾然握住了手。 “张娘子不用担心。”萧传见张若心神色紧张,出言解释道:“刘先生是吾在朔州结识的医贤。” “可…”她刚要开口反驳,陆宾然出言打断:“莫慌,左右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几人围在一处,观察着谢令殊的神情反应,看他并无异样。刘医贤又“唰唰”执起几根金针,快速准确地飞戳到谢令殊锁骨周围的穴位… 今夜的月亮宛如一枚琥珀悬在夜幕。 “驾!”小腿夹紧了马,两个身形伏在马身上,踏月急驰。“嘚嘚”的马蹄声伴着夜风交织出一段急奏。 二人不敢走大道,绕过石头城朝西行,入夜刚进入了安州。城防松散,他们也不进城,朝着安州城北的老城隍庙行进。 安州的城隍庙已经迁移到了城南近城干道的地方,这里已经几近荒废了。只是今晚,它又点儿热闹。 远远地看着黯黯火光在跃动,奔马踏过路边的草枝发出“咔哒”声。那火光越来越清晰,张牙舞爪的迎接着来客。 谢溶与谢启拴好马匹,抖了抖身上的残叶风尘走进了已经不能称作门的地方。外间 守着一个大胡子侍卫。环抱一柄大刀,面色警惕。借着月光看见是谢溶两个人,立刻懈了防备,用标准的中原话说道:“二位小郎,主人在里面等。” 谢溶自然是高兴的,‘她巴不得越走越远。’谢启心中烦闷,怄着一口气想着。他想把谢溶送回乌衣巷,或是别院。她安安分分在一处便好。这样他就能陪着郎君,不知郎君现下身体可好?能否进食?满腹心事,他撩袍进了庙里,坐在谢溶身边。 中厅生了两把小篝火,中间的坐着五个高大健壮的汉子,而卢祚英在靠着墙角的一边正喝着水。那些汉子见了两人神色平常,目不斜视。 “不用管他们,今夜先在这里修养,天一亮我们就走。”卢祚英扣紧水袋,闭目道:“真让我好等。” 谢溶见他语气不愉,和在百草谷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向来不爱去踢铁板,找了个篝火内侧靠着墙的草垛,速速整装了一下,系好披风准备和衣而眠。 谢启见她裹了衣服,又把骑快马颠散的头发整了一下就裹衣睡去了。心知道她是十头牛车也拉不回来了,干脆也解下披风盖在谢溶身上。闷着气绻在了外间。谢启最近忧思多虑,前几日在谷中只想着谢令殊,见到了谢饶后,心中还是未能安定。如今跟着谢溶都走到了安州,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想着想着,深深入了门梦。 刚过鸡鸣,城隍庙便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谢启惊梦,眼睛一睁开,就看到那几个汉子正拿出包袱准备热一些炊饼和熏牛肉。他咽了一口口水,暗暗腹诽‘怪道是怎么梦到自己打完猎了在生火…’ 那几个汉子见谢启也醒了,也不说话,只给他递来吃食。谢启拿了一份,同他们坐下烤了起来。正要开口询问,谢溶听到这动静也起了身。 齐国靠近北地,也多有胡人聚居,有同汉人通了婚的,样貌上已经不大能看得出了。只是生活习性还是与处于南方的梁国天差地别。 那些胡人早起就着炊饼牛肉喝了几大口酒,有动作快的,先去牵来昨日安放的马匹,初夏太阳也起早。几人上路之时晨光大亮。 薄雾渐渐散开,浅橘色的日头羞怯地从山腰露出半个脸来,叶子上晨露摇曳。三个汉子在前方开路,卢祚英与谢溶、谢启骑马行在中间,另三个汉子压后。 “外间世界不如百草谷中纯净安宁,需时时提防,你我三人也不可过于熟络热切。若是有危险,你们自己先跑…”卢郎君放缓速度与二谢并骑,嘱咐他们道。 ‘怪不得他昨天语气那样冷淡。’谢溶心想,面上却难以肯定他的想法:“可是我们既已同行,便是战友…”她话还未说完,卢祚英正要打断。谢启一看他面色不对,挤了过去:“你放心,出事了我先带着我家小郎逃跑!” 卢祚英看他面上嬉皮笑脸,语气却异常坚定,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然后一一为他们介绍起了六个侍卫。 “领头的是卢金。”卢金轻轻勒了一下缰绳,上半身转过来,笑到:“给小郎君见礼。”是昨天在城隍庙门口迎着他们的那个汉子。 然后依次是同样壮高的卢匀,面皮略黑一些的的赵升。后面三人是发色瞳色浅一些的高庆,眉上一道刀疤的徐方和广额高鼻的佟延。 “你们都是胡人?”谢溶疑惑道,卢祚英比谢启高不了多少,与他几个侍卫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他倒是很有些中原汉人的特征。 “嗯,这一路,他几人护送我们直到邺城。”卢祚英答。 “只是…”谢溶不知如何与他开口,若是说寻找高娘子是她一直未了的心愿与念想,那现在她知道高姊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安乐康健。她便是心想事成,她念着高姊姊,高姊姊也想着她。还让卢郎君来接自己。只是现在再也不能同从前一样了,她想去大魏,想去找她与谢渔的父母,想去找… “那个…”谢溶扬起眉毛,看了看卢祚英的面色。 卢祚英见她吞吞吐吐,皱起了眉头:“干…干什么?” 高姊姊托自己来带她去邺城,这位小祖宗可别出什么幺蛾子。他只想把人送到。 “我们一同北去,在安州的时候。郎君可否帮我带话给高姊姊,我与谢启分道去北魏。”谢溶试探道。 “不行!” “啊?” 卢祚英没有思考,立刻拒绝。他左眼一直跳,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自己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短短须臾,已经想好了直接在饮食中下软筋散也要把她带去高姊姊面前的法子。 谢启更惊异。这溶娘子,怎么说话做事从来不与自己相商啊!现下各方战乱,卢郎君这里的护卫是一流的,自己倒是不要紧,她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本想着让她跟着卢郎君北去齐国。自己分道去北魏… ———————————————————— 未料前路藏虎豹 几人白日,夜晚赶路,中午、深夜晚整休。经过几天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建康西北方约千公里外的汝南郡。 侯靖的后备与族人在去北齐的必经之路安州扎营,他们为了避祸,选了绕远道从三国交界的华州走。魏国力昌盛,越是靠近,局面越是稳定。镇上的集市贸易都未受到战火的影响。 中午在一个村子外生了火,准备烤一些新鲜的兔肉和炊饼。卢匀与赵升去四周巡视,谢启看见路边有野果子,谢溶说想吃,他也去摘了。 谢溶前些天得了卢祚英一把小臂长的连弩,正玩得起劲。这把连弩小巧精致,扣动中间的机括,弩弓就能收起来,更加方便携带。 “两只眼睛都睁开!”卢祚英看她正瞄着树上的一颗果子,两只眼睛轮换着闭起来,像是半天也看不准,忍不住出声:“右手抬高一些,瞄它左上方。” 谢溶正在聚精会神瞄准树上的果子,大气都不敢喘。被卢祚英一打断,手指不听使唤地一扣,那支小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准星偏了几厘,没有射下果子。 “哎呀!”她懊恼地抱怨着:“您把箭吓不准了。”卢祚英失笑,这小娘子手挺稳的,嘴也挺硬的,明明是自己瞄不准。 “单眼射箭会左右偏斜,你手臂再抬高一些,对着目标左上方两指。”他见谢溶听得聚精会神,一边眯着双眼继续瞄着,一边调整手臂的角度。欣慰道:“这小弩机带着是方便,就是威力略逊。下次你瞄人的时候,要瞄眼珠、喉咙和膝盖,则胜算更大。要不然涂一些毒药也是可以的。” 谢溶一边听着他讲,一边瞄着果子,“嗖嗖”连发两箭射了下来。 卢祚英见她玩够了,隔空抛过去一个瓷瓶,又招呼她过去吃炊饼 。谢溶收好小弩,插进皮靴外侧的绑带里。跟了过去。 两人才坐下吃了两口,卢匀匆匆走过来,附身到卢祚英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只见卢祚英脸色越来越难看,纤长的手指握成了拳头,青筋浮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身旁的五个侍卫悄悄靠了进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几人都面朝外,手握兵器。 谢启刚好捡了果子回来,看他们个个都神色警觉,蓄势待发,摸到了佩刀,也蹑手蹑脚地与几人站成一圈。 谢溶见他们突然开始了戒备,顾不上吃。也站了起来:“怎么了?”她小声问卢祚英。 卢祚英凝神屏气,摇了摇头:“一会儿让谢启带着你先躲起来。” 谢溶一头雾水,这一路,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但卢祚英从出了建康城就感到不对了。 有人在一直跟着自己,或许更早,在自己来大梁的时候就跟着了,只是进入了建康城后被更为混乱的势力冲散,暂时失去了目标。 原以为在谢溶入队那晚就应该有动静,没想到整晚的戒备却守了个空。 谢溶看他神色凝重,也竖起耳朵,四方观察。空气中只有风吹动草叶的“唰唰”声,现在是正午,烈阳高照。初夏树茂草盛,听觉与视觉被扰乱。直到细密密的汗滴浮在每个人的脸上。 突然,“哗”的一声刀破长空。太阳照着刀剑锋转,折射进了眼睛。谢溶被晃了一下,随即被人推到了一边。 “叮,叮!” “嗒!” 刀剑相碰,发出尖锐的声音,来者大概十几个人,都作大梁平民打扮,只是身形更为高大,与卢郎君带来的几人肖似。他们从几个方向袭来,围成一圈的侍卫举兵相迎,谢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她本能地寻找着谢启,只是敌人来势汹汹,谢启被逼退到了一旁。眼见谢溶落单,一人 千钧一发之际,卢金挡在她身前,迎了一刀,十足的力气弹开对方,他伸开双臂好似一只翱翔的鹰,连连后退格开谢溶。 谢溶被卢金挡着,看不见前方,便猫着腰躲在了一棵老榆树身后。卢金见她藏好,没得半分犹豫,提气踮脚飞掠到卢祚英身旁。 卢祚英不擅拳脚,兵器也平平,只左躲右闪的身法十分敏捷,被人攻击他也无余力反击, 如一只游隼左右闪避。好在卢金卢匀两兄弟不离他身,也不让人伤他分毫。 谢溶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手偷偷的摸向小腿肚上的小弩… “唔!!!”一只手从后面捂上了她的嘴,谢溶瞪大了眼睛,三魂七魄都散了。她用力掐住那人的手腕试图让他放开。 “娘子!娘子!嘶—疼!!!”是谢启! 他发觉谢溶松了力气,也放开了手。“快走!”说着拉着她没入草丛。 “谁让你突然出现的!”谢溶看谢启搓着手腕,满脸的委屈。 “我要是突然拉着您走,您看不清是谁,喊起来我们都要没命!”谢启忿忿。只要和溶娘子在一起,自己总是要受点伤。希望郎君早振雄风,建康安稳,他就能回到郎君身边了。 一行人的马被打斗惊了,都是些入了梁国新买的马,四散以后就很难找回来。谢启领着谢溶躲进了一处一人高的篱笆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云一下遮住日头,一下又散去,谢启嘱咐谢溶蹲在此处不要动,他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我看那些人是冲着卢郎君来的,先去看看,他们若是无事,我们也不拖累他们,只悄悄地改道好了。”谢启与谢饶长谈后,拿到了魏国的文牒。他准备把谢溶送到郑夫人的妹妹,靖凌公夫人小郑氏那里。 谢溶一听,要去魏国,眼睛都亮了,在乌衣巷谢家的时候三五日就能收到消息,谢公与郑夫人失去音讯的地方正是魏国边境的襄州,离这里不过二百多公里,骑马日夜兼程不过一天。 “那你快快去看看他们,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她也不是这等无情之人,自然是要等卢郎君能全身而退自己才放心。 谢启正走了一半,前方零星几个矫健的身影奔来。 “别回头,快走!”徐方剑指着前方大声喊道,谢启听到是卢祚英一行人的身姿,回头便朝谢溶躲藏好的篱笆跑去。 谢溶见他去而复返,连忙迎了上去,此时,最先跑到的徐方和卢金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几人经过一场打斗,发现来人的武功虽然不是顶顶好的。但是胜在人多灵巧,眼看毫无胜算,卢祚英不知从那个袋子掏出些石灰粉,同他一起的人便把敌人引了过来,结结实实吃了一头的石灰。 他们见对方身上都是些白粉飞扬,迅速刺破牛皮水袋抛了过去。那些人穿着平民衣裳,又是初夏,坦胸露的不少,被石灰水一着,身上刺痛难忍。七人趁机把他们甩在身后。 “快跑!”徐方还在招呼他俩。 谢启立刻拉起谢溶跑了起来。可怜谢溶一个执笔为画的女郎,哪里跑得过他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郎君,脚一软,跌在了地上。卢金看她也不哭闹,正挣扎着爬起来。钳住谢溶的手往身上一带,谢启心领神会,抓着她后背的衣服一扶,稳稳地伏在了卢金的背上。 马儿走散了,只能走跑并行。几人选了植被茂盛的山林小路,偶尔停下来喘口气也不敢多歇息。 “嗬,嗬,嗬…”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在旷野中放大。 他们在一处小河边停了下来,六人在河边喝水洗脸。卢祚英翻阅舆图,谢启在一旁给谢溶摔到擦伤的地方上药。 她从荷包翻出些纸包递给谢启,朝着六人休息的地方指了指。两人便过去把手中的药包递给他们。 “郎君们擦点药吧!”谢溶招呼道。 乡间小道,多是尖锐的树桠荆藤,刮的他们手脸都破了皮。只是五大三粗的莽汉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罢了。 “别擦错了!瓷瓶里的可是毒药!”卢祚英见他们在一旁擦药,出言提醒。 他说的是之前给谢溶的小瓷瓶。 谢溶“嗯”地应了一声,又把身上的瓷瓶和小弩扎紧,就要继续赶路了。眼见身后已无危险,可前路也不分明。去邺城还远得很,卢祚英选了去镇上的路,想着先买了马,再补给干粮和水。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夕阳昏昏沉沉地卧在两山之间,好似一颗淬火的明珠,染的云霞紫红一片。绿树和草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在晚风中摇曳生姿。 好在马上的行李不多,折了枯枝又撕了破了的衣服卷成火把打了火折子照路。像是翻过了一座山,满天的繁星闪烁迷离,月儿近似圆满,玉盘一般缀在星幕。 “郎君!是个牛棚!”高庆先他们走去探路,看见一处竹棚,返身超他们喊。走在后面的人得了消息,先去了两人收拾牛棚,剩下的三人护在卢祚英身边,谢溶与谢启跟在他们身旁。 待到几人走到的时候,借着火把的光,看竹棚里面已经收拾好了。棚子里本就是很干净的,有些柴火,稻草也整齐地码在边上。 “不燃篝火么?”谢溶好奇。 “不行,这遍山都是黢黑的,燃了火目标太明显。”卢祚英解释道。 没有篝火,也就吃不到热食。徐方等人把风干的牛羊肉递给他们吃,没有水,只有路上采得野果润口。谢溶草草吃了几口,还是好奇白日里的人都是些什么来头,看卢祚英正在嚼着肉干,若有所思,话也咽了下去。 谢启正想着如何同谢溶与她们分开,看他们气氛凝重,想说的话也没开的了口。只好眯着眼睛打盹,日里赶路何等辛苦,就是谢启这许多年也没经历过。人一躺下便入了梦乡。 六人两两交替守夜,只听见山风的呼啸和夜鹰尖锐啼鸣。 什么东西倒了?还有凌乱的脚步踢踢踏踏作响。别吵了别吵了!太累了,好想睡觉!谢溶心中呐喊,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谢启看眼前人影乱窜,对着谢溶又摇又掐:“娘子!娘子快醒醒!!!” 谢溶终于吃痛醒来,人已经被谢启拖到了屋后!她一个激灵:“怎么了?” “好像是白日的人又来了!”谢启皱着眉头。不行!他现在就要带着谢溶走了!太危险了! 那边正在缠斗的人好似有了感应,对着虚空大喊:“快走!快走!” “还能走吗?!”谢启感觉谢溶身上在发颤,怕她一时间无法行动。 “走!”谢溶虽然脑子没有清醒,身体本能地求生,跳起来就要往后面跑。今天月光晴朗,不用多费神也能分辨周遭环境。二谢找了一处密丛就跳了进去。 谢启拉着谢溶一直跑到膝盖发软,才停下喘气。已经听不到身后的打斗声了。 “呵嗬!嗬…”谢溶大口地喘着气,眼前有些发晕,闭上眼睛也不是漆黑一片,五彩缤纷的光点和乱线在眼前打架一般乱舞,她看着同样喘着气的谢启道:“我!我…我…”便说着,身体边向一边偏斜去。 谢启见她摇摇欲坠,正要去拉她,谁知谢溶身后是一片茅草,看似茂盛,实则虚浮,整个人顺着山势滚了下去,瞬息间只听见她尖叫余着的尾音。 “娘子!!!”谢启见谢溶滚了下去,心中擂鼓一般,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跳了下去。 ———————————————————— 好开心!妹妹开启了自己的冒险!别慌别慌!哥哥也要开启新的副本了! 惶惶后世多歧路 萧传每日都亲去探望。刘医贤被留在了谢令殊处,用针灸辅着用药。 “志心皈命礼…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大圣大慈,大悲大愿。”萧传跪坐在谢令殊书房的太乙天尊像下虔诚礼拜,念念有词:“葛大仙师抱朴子,渡病救厄。长授安平,眷顾思行…”念罢,又拜了三拜。 门口有从侍过来寻他,萧传跟着走进了谢令殊寝房,看到刘医贤与陆宾然围在谢令殊床前,神色凝重。 “如何?”他心中七上八下,试探着问出声。 “气血亏损,光是汤药恐怕不够。”刘医贤同陆宾然对视一眼,商量道:“现在是换了个药方,但最好用以活血药引…只是陆小友时常接触丹药,气血多有相克…” 萧传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背水一战,否则萧任寻到自己也会斩草除根… “这有何难?”他从腰间抽出镶了宝石的匕首,反手撑开袖筒一刀划了上去。速度快如电闪。 殷红的鲜血先是一小股地流进药碗里,慢慢地一滴一滴溅起涟漪。也就一会儿,鲜血滴进碗里并没有瞬间溶开,先是落到碗底,又慢慢地晕散开,金棕色的药汤泛出深褐色。 围观的两人来不及阻止,看着萧传脸色渐渐发白,陆宾然速速撕下里衣把他的腕子缠起来。 “拿伤药!”陆宾然朝外间喊着。 “吾又有何畏惧?”萧传感觉眼前有些发灰,勉力撑着。他拿起药碗,顺势坐在了榻边,扶起谢令殊喂药。 手上有点虚浮,丝毫不露半分,谢令殊喝的并不安宁,时而淌落药水在他衣服上,萧传耐心等他咽完才平稳缓慢地放下空碗。 一旁守着的师从医官见他得空,一拥而上为萧传包扎伤口,清理脏污。 “大王多要保重,如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乃是天下动荡所致。大王勇略无双,若是我家郎君醒来,无您在侧,难道去辅佐那几个贼子?”陆宾然见他脸色略有好转,无不担忧地劝他:“郎君有医贤每次施针用药,现下清醒的时间已经许多了,大郎君日里也带了消息来的…” 其实谢大郎来过好几次,只是似乎有意避开自己,好几次自己待了几个时辰竟都一次未碰到。 他心中着实有点着急了。今日见他们吞吞吐吐,好大的不快。他手上的兵卒都是从属地越州带过来的,越州靠南方海岸,过来自然是跋山涉水,其中前钱粮接应都是领了谢令殊的情。 可王权世家哪有什么古道热心、志同道合?不过是当年内庭伴学之谊,他与自己都不受待见,便混做了一路。 现在话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陆宾然一眼,然后抱拳回应:“这天下谁主沉浮,不过是看谁的拳头硬,我从前韬光养晦,不入建康,为得难道不就是这种时候拼一把?” 建康城内萧法继与萧任集结了朱益残部,结成联盟抗衡侯军。侯军虽被阻在建康宫外,但随着城防攻破,许多主力都留在建康城内,一边掠据着米粮,一边屠戮残害百姓。世家的护卫终究杯水车薪,难以抗衡。 卢阳王萧任借长公主母亲周贵嫔之力,在萧法继的推举辅佐下,搬了诏令继承大统。誓为先皇报仇,梁帝尸身被敛却不下葬,棺木就地停在天极台。 新君欲铲清贼匪,整肃朝野,平定江山。颁了继位诏书,年号元定,若是想要名正言顺,自然是要广而告之,招揽新臣旧臣。 于是又接连颁出诏书宣武陵王交出西南军权,宣世家上殿拜见君王。 只不过世家被阻在宫外抗击侯军,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得见新的君王? 又是三五日后,不知是武陵王精血净纯,还是谢令殊果真命大,他好转了许多。每次除去喝药,粥饭竟也能吃上一碗了。 陆宾然与张若心终于得喘一口气了。多日的疲惫使得两人早早睡去。月华正盛,清冷的光辉照耀着庭中的桂树。时至夏日,桂子的余香早就散去,只有层层迭迭的茂盛叶子被镀上银华。 或许是前一阵睡的久了,上半夜喝了药倒也能安稳,过了午夜药效散去,整个人的精神突然抖擞起来。只是许久未活动的四肢有些僵化,干脆披了外裳坐在廊下。 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不是全无意识。耳边喳喳声响,听着他们议论先王已逝,都城沦陷。他想插话,每每提着一口气就是吐不出声,心脏抽紧了疼。 他的心被利刃所伤,有人来救他了,她的泪水滴进了他的眼睛。流到他的唇上,泪水本应是苦涩的吧?他尝不到。 身旁的温酒喝了几口,谢令殊感到一股暖流涌上身体。他又斟了一盏,月亮浸在杯中变成了一圈圈银白的套索。 “人人报恩,唯我怨悔。”手一斜,杯中酒尽数倾倒在地上。这一杯敬他的母亲。 “魂魄毅兮为鬼雄。”酒渍还未浸入泥土,又一盏倾了下去。这一杯敬他的先祖父。 最后一杯敬了天下苍生。 酒壶还剩下最后一点,谢令殊仰头喝下,抬手把白玉酒壶扔到了庭院。那酒壶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才止住。 “呵,笑话。他进建康宫的时候的时候君王尚在世,怎么他拿了内库牌子与虎符,君王就薨逝了?”萧传冷笑道:“陛下年事已高,身体精神本就不好,薨逝天极台焉知没有他们的功劳?” 谢峤与谢令殊听完,同时呷了一口茶水。 “今日我来,还带了一人。”谢峤放下杯子,一旁侍立的谢召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一会儿便有一个衣着深灰的从事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蓬头垢面步伐踉跄,一进门就被摔在地下,他也不叫唤,死死盯着萧传。 萧传也回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疑惑的目光就看向了谢峤。 只看谢峤把一方青色锦绢展开,对着他道:“这是何物?” “是陛下诏书,召见大王与谢郎君!”下头的人换了眼神,又死死盯住谢峤。他是萧任本府的先锋,自家大王才谋勇略皆上等,如今做了皇帝,派他给世家宣召是器重他。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没想到刚到乌衣巷口,便被人拿住审问。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新君的心腹,自然是心高气傲,这就又被府内的守卫好打了一顿。恰巧碰上回府的谢峤,本以为他家主人会来救场,怎么说他家郎主在“清溪之战”中被胡人射杀,自家陛下也曾派了兵力相援助。只是谢峤听了他的来意,居然把他软禁起来! “你们是要造反?”他总算知道了自己被抓起来的原因。 “造反?何来造反?”谢峤一个茶杯掷在地上,杯子碰在白玉砖上碎成两半。又听见他冷笑一声:“贼人萧法继萧传,假借救驾的名义入主建康宫。又趁乱杀害我祖父,以为推给侯靖就没事了?” “信口雌黄!”那人大喊一声。 “啪!”押着他的从事一巴掌扇过去,那人嘴角流下殷红的血迹,“啪啪!”又是两个耳光把他扇倒在地,看他已然昏迷过去,大力拖了出门。 谢饶一直在驻军的山谷中值守,今日初回来看到了谢令殊。郎君的脸色苍白,周身气势也不如前,心中好大的心疼与担忧。好在现在看到他能说能走也是一番慰藉。 “既然打定主意搏一搏建康宫,明日便把檄文给我瞧瞧。”谢大郎对二人道。 “他无诏登基,就不是名正言顺。许多事是不是他做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在建康宫,就可以是他们做的。” “陛下昏聩也罢,奢靡也罢,终是正统,如今天大的好机会给了我们。”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这也是一开始我不让你进建康宫的原因。”谢令殊说道:“若是三方在建康宫对上,无论谁活着,都是无名无分的。” 萧传多日的忐忑担忧,今天在谢家兄弟坚定地决定中烟消云散:“吾有思行与大兄,便如姜公与诸葛。” “陛下在萧传进宫前薨逝也是个好时机,萧法继一向巧言令色,到时候真的传位给萧传那个竖子那天下真的要大乱。” “陛下前半生戎马天下,如今停在天极台,夏日炎炎,怕是早就腐朽…” 那人曾是他们的父与君,也曾教授他们君子六艺,骑射对弈。他们也曾为了那一句赞叹,一个青眼,彻夜读书研习。 只是如今那些时光,恍若前世。他们好似在讨论一个陌生人,或是一座雕像一样。 潜作愚人藏刀锋 世家一改前日拒领诏书,不认新皇的态度,逐家遣了使者进宫递信件。纷纷表示愿意接纳新皇,只是梁帝尸骨尚在极天台不曾入葬。昊天不吊,乱我国佐,圣躯不宁,难以瞑目。兄弟尚在,未近前吊唁亲父,辅佐亲兄,有同室操戈之嫌。但若是卢阳王击退侯靖,使大梁安平,那便是人心所向。 萧法继走进来的时候,萧任在喝酒,寒光殿中坛碗杂乱,残酒发酵散发的气味透露着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都退下!”萧法继见他敞胸露怀,衣衫拖沓,气不打一出来:“你看看你有一点新君的样子么?” “哎呀!是阿叔啊!”萧任头一偏,看着萧法继,不满他言语训诫,脱口却是调笑:“阿叔怎的一来就教训起我来了?是您没有儿子?乐得把我当儿子了?” 萧法继皱眉,他其实和萧任并无多深厚的私交。早前支持周贵嫔的两个儿子,但两个王子比大姊萧娐死的还早。他自去了白鹭洲就一直醉生梦死。直到建康城破,收到周贵嫔传来私讯,才带着军马进了建康宫,谁知那边两兄弟刚内斗完,萧任胜了一筹,做了这建康宫的临时主人。 两人的联盟也是草草结下的。 本来晚间萧法继与周贵嫔正在用晚膳,内监匆匆来通传,让大司马去一趟寒光殿。萧法继虽一脸疑惑,又看那内监着急的样子,饭也没吃,连忙随他去见了萧任。 “大司马啊!大司马!哈哈哈”萧任见萧法继进来,脸上挂着怀疑的表情,一阵厌恶心头起。他扬了扬手中的绢帛,然后丢在了萧法继脸上。 绢帛一阵茶花馨香,萧法继还没来得及发火,瞥见面上几个熟悉的名字。他拿下来,先是一扫而过,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复又细细品读。 萧任见他把锦帛翻来覆去看,心中有些嗤笑,但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虽然还未经过正式册封。 “大司马看见了吗?”萧任得意地朝着他笑。 是他?他以为那人既然来了王都,又迟迟不进建康城心中必有其异。为什么现在又… “有些不妥…”萧法继也不知道何时竟长了脑子,自从入主建康,他就开始想了许多从前未曾想过的事情。 少年时也是意气风发,想过建功立业,等真的到了阿兄登基,自己做了王爷,好似生活一下子又不同了。他不再需读书骑射,荒废了兵法政谈。 而现在面对着这个憨傻的侄子,那些曾经读过的书卷,争论的道与法一下子又涌现了出来。让他不由地害怕与懊悔,白白虚度这许多年光阴岁月。 “他们若是极力反对我们,这还好说,只是现在,妥协地太快了一点!”萧法继脑中一片清明,这些人言辞恳切中又带着推拒,看似循礼有节,处处又透露着想坐山观虎的打算。 “嗯?”萧任听他言语之间都是质疑,心中当然颇有不快。他一贯来在兄弟中都是头脑简单又自大的存在,现在萧家也没几根苗子在了,自然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 想大汉王朝几度落入旁系宗室手中,又曾有少君压不住老臣的局面,而自己现在风华正茂,这些老臣世家虽有些啰嗦,不过也没让自己白打,捐粮捐铁。就连那人也派了麾下干练的大小前锋过来。 萧法继也没理萧传轻蔑的冷哼,传召了几名在外间候着的探子。细细问了一遍各自打探到的状况。 “如此说来谢令殊是九死一生。呵,那萧传倒是去的殷勤。”萧法继嗤笑了一声。这刺客是他的门客,素有百步穿杨的名号。这谢令殊就算是不死,也只能拖着。 萧任不屑道:“那个死瘸子,拄着棍子能走到建康城,却不敢踏进建康宫!还叫了他儿子来!” “不…不”萧法继肃然道:“张仪诈楚,空口承诺在前。使得怀王被囚…” 萧任自然是不满他把自己比作楚怀王,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的话反驳,就打起了哈哈, “哎~吾封了阿叔作大司马,护军大将军…”萧任喝了酒,颠三倒四地说着:“大司马便是要为吾分忧…额~额~”边走出正殿边打着酒嗝。 萧法继眼神跟着他一路歪歪斜斜,一直瞥到看不见,眼中的阴鸷久久不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游廊盘旋,久久不散。 几家独欢乐几家添新愁,武陵王妃裴缜的郡望是河东裴氏,早年随着祖辈南下,精通文典,礼仪世家。她十四岁嫁给了武陵王萧传,虽然家里并不看好这个不受圣宠的王爷,裴缜却依然跟随丈夫去了属地。 如今丈夫有逐鹿中原的志向,她自是当以光烈皇后为榜样,辅佐丈夫。 窗外明月高照,树影幢幢。裴缜正在案前写字,昏黄的烛光让她有些不适。 “咚咚~咚咚~”敲门声适时响起,她被吓了一跳,忽的想起现在已经在建康娘家了。心神才安定下来。 “吱呀~”未等她走到门口,这门已经被推开了。一个豆丁大的小人扑闪进了她怀里。 “阿母,阿母!”小人儿穿着蝉翼般轻薄的里衣,光着脚丫,散着头发。一张粉琢玉雕的小圆脸,下巴却是尖尖的。 “阿瑛怎么还不睡?”裴缜看儿子抱着自己,语气柔和慈爱。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在百越之地了,那里有潮湿多雨的春季,烈烈如焰的酷暑。起初萧成瑛还总是起湿疹,日头大的狠了就难以呼吸,在父母战战兢兢地担心下,过了四岁像是换了一副体格,日里跟着府外的孩童连蹦带跑玩一天也不累。无拘无束,天真可爱。 “睡不着,想着我们越州的雨呀。”阿瑛望着母亲:“阿母,我们什么时候回越州去?我想和小老虎他们捉迷藏了。” 裴缜愣了一下,不管成与不成,他们都回不去了。 “那就等你阿耶办完事情吧?这里是你的祖祖与外祖家,难道这里不好玩吗?” “好久没有看见阿耶了!我喜欢外祖,喜欢舅舅!小兄长和姊姊们也很好喱!” “那阿瑛先睡,今天阿耶给我传了信,明天就来看我们~”她的尾音上扬,阿瑛看着母亲的神态,迷迷糊糊。 灯烛一闪一闪的,像是拍着孩子背脊的手,一下一下的跳着。阿瑛眼睛更是睁不开了,倒在床上。嘴里念着:“睡觉…睡…” 裴缜看着儿子滚进了床榻内侧,也躺了下去。只是她却睡不着,她也想着百越的季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屋檐上,打出珠玉一般的声音。她会在廊下等着丈夫,看他因为大雨打湿的外衫,接过雨笠埋怨他,出门坐车也可以的,非要骑什么马? 这一夜,她的梦从安平的元康三年,梁帝赐婚给萧任,到夫妇二人只领着四队八十人日夜赶路进越州,最后被一把熊熊的大火烧灼,复而醒来,醒了又睡,时序混乱。 闲话:大家久等了!再撑一撑!快年底放假了! 阴差阳错终入魏 “谢小郎~”花枝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胡饼,亲热地坐到谢溶对面。递给她一个,又解开水袋递到她面前:“你一直都不喝水,是不是忘记灌啦?”她期待地看着谢溶。牛车走在颠簸的路上,摇摇晃晃,谢溶眼前有些重影。 “谢谢你,花枝阿妹。”谢溶看着花枝明媚天真的脸,想起了谢渔。 ‘愿她永远如此纯善安乐。’她心里想着。 “我是遭了匪徒的害,上天垂怜,让你救了我,可若我是坏人呢?”谢溶接过她递来的水袋。 “可是你明明不是不是坏人呀?你不是…”花枝一下子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我家的护卫与土匪打了起来,那土匪肯定有受伤,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救的是土匪怎么办?” “啊?”花枝一时语塞。 她的家在岭山下,清早上山采药的时候家中的大黄狗像是看见什么野东西,对着就狂叫,一边叫还一边看着她。花枝举着柴刀小心翼翼地靠近,突然从树上垂下来一只金丝毛的蓝脸猴子,对着她龇着獠牙,花枝骇了一跳,手上的柴刀落到地上。一旁的黄狗见主人受到威胁,也亮出犬牙,对着小猴子摆头厉声叫起来,一边护到花枝身前。 花枝有了安全倚靠,定睛一下,这小猴儿不过一尺来点,小脑袋和自己的巴掌差不多大。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嘿!你凶什么凶!”花枝看它一脸戒备,挥着柴火棍似的小手臂,想到她把自己的柴刀给吓掉了,好气又好笑。花枝家里是采药人,岭山上野物众多少有猛兽,山下村民不会伤害它们,会跟着这些野物进山寻找药材晒干了进城卖钱。 “嘶!!!”猴儿看花枝愈走愈近,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不住地低吼恐吓。花枝有点害怕了,又要去捡柴刀,只好蹲下身去摸索。这一摸,肝胆都被吓破了。“啊!!!”尖叫在山中回荡,惊飞了几只鸦雀。 猴子也被她的尖叫吓到,扯着一只手拖着,但是人何其重,小猴子怎么也拖不动。花枝在原地痴坐了好一会儿,才在大黄狗的拱嗅中缓过来。 “他是你的同伴?”花枝问小猴儿。可猴儿哪里听得懂人话,急的喳喳只叫。 花枝可不是什么娇娇女郎,她随父兄问诊看病,也敢一个人上山采药。最多不过是一个死人!她想着,壮着胆子轻轻走了过去。 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小郎君,眉清目秀。脉搏平稳,只是呼吸有些缓慢。她推了推,半天不醒。看他衣裳被树枝刮坏了,头发也散了,脸上几块乌青,还有草木枝划出的血痕。 “哎!哎!你醒醒!”花枝又推了推,还是没醒。 ‘不会是从山上掉下来的吧,要是到晚上他还不醒,会被大虫叼了去吧!’花枝想着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遇害,把手中的篮子挂在大黄狗的脖子上,从水囊里倒水,给他简单地擦了擦脸,又捣碎了药草敷在小郎君露在外面的伤口。 “你和小猴儿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村里找人帮忙!”花枝拍拍身上的草屑露珠,起身嘱咐大黄。 “汪汪!”大黄得令,石像一样蹲的笔直。 谢溶好像坐在了车上,摇摇晃晃难受,胃里翻江倒海。 “呕~呕!”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在谈论她:“小郎君醒了?还难不难受?” 一碗水出现在她的面前,谢溶本能地凑上去汲水,牛饮一般汩汩喝了整整一碗,才恢复了一些体力。 “啾啾!”小金见她醒了,一头扎进了她怀里。谢溶看见小金,眼睛一亮,把它抱进怀里才抬头看向给她递水之人。 花枝看这人猴重逢其乐融融,也由衷高兴。这个小郎君脸擦干净了看上去眉清目秀,像是哪位贵人家的郎君。她心中怦怦直跳,脸上泛起一些红晕。全然没有之前的利索爽快。 “小,小郎君?”花枝试探着问道:“还,还难受吗?” “是你救了我?”谢溶嗓子有些沙哑,听她叫着自己小郎君,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衫,还是那身胡服男装,袖子,后背多处被刮破,好在衣衫都还算齐整。只是现在头脑清醒了,感到脸上被枝桠划伤的火辣辣疼。 身上很重,很酸疼。 谢溶想起同谢启一起逃到一座山上,那个地方都是些茂盛的草林。然后自己一脚踩了空。 “我在山上采药,看,看见你晕在林子里。”花枝不好意思直视谢溶的眼睛,低着头答道。 “我…我阿耶和阿兄去镇上了,你…没给你换衣服。”说罢,偷偷抬起眼睛看了她,只见小郎君皱着眉,摸着自己的后脖颈。 ‘她把我当作男子了。’这也正合了谢溶的意。如今的世道不比太平盛世。女郎独身一人在外很是不安全。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谢谢你救了我,这里又是哪里?”谢溶记得与卢郎君他们走散的时候已经快到了魏国的地界。 “我…我叫花枝。”花枝看他皱着眉头,也不知怎么与他搭话,拿了水碗走到一边去,“吱呀”一声打开橱子,挑挑拣拣了半天,再回到床前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些衣衫。 “小郎君换下衣服吧。”她把衣服递给谢溶,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心怦怦直跳。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他晕过去的时候你不是胆子大得很吗!。’花枝一边暗骂自己,见他半天没接过去,把扔在床上。 “你换衣吧,我先出去了。”说罢,匆匆离去。 “花枝!我叫谢容!”谢溶听她总喊自己小郎君,也觉得不好意思。朝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声说道。 花药师与花家大郎从城里回来的时候,花枝在院子里洗谢溶衣衫。 “小妹!”花家大郎花云召远远地叫起了妹妹的名字。 泰禾镇属魏,在梁魏交界的均县。靖凌公元洗与梁帝萧法洛结盟时期曾埋书于此,自此这个地方不纳赋税,不养牲畜。泰禾县的岭山上药材满山,此地居民皆以种植、采药为生。 近日里,他们都把药材贩到梁国。 花枝看兄长和父亲归家,扬了扬手。花云召看到妹妹在洗衣衫,匆匆跑过去:“阿妹,不是说只要你傍晚收一收山奈吗?怎的来洗衣服了?”又看到妹妹手上拿的衣服锦罗巧绣,大惊失色:“这是何物?” “哎呀!兄长小声一些。”花枝把他拉到一旁,看后面也无他人,叮嘱花药师:“阿耶关好篱门!” 见家人都聚了一起,又掩上了堂屋的门。把如何发现谢溶,又救了他细细说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花大郎责备:“我们镇上,是不许有外籍的人留住的你不知道吗?” “那他也太可怜了!我见了他都快要死了嘛!”花枝自然是知道府伊有这个规定的。但当时谢溶也确实似要死掉。 “……”花药师正要开口,“咚咚~”有人扣起了门。屋内三人俱惊。只听外间一个清越斯文的少年声传来:“花枝娘子?” “是他!”三人送了口气,花枝悄声对父亲、兄长道。 “先让他进来吧。”花郎中怎么说也是个大夫,心中是过仁慈的。 谢溶在花枝离开后换了衣服。摸摸周身的贵重物什具在,又有小金在一旁晃着,觉得昏昏沉沉又睡了起来。花枝见他睡得安宁,这小猴儿也守着小郎君寸步不离觉得稀奇,小金长相可爱灵动,她想着,受这样稀罕的灵物守护之人,总不是坏人。便敛了脏衣服出去。 “小子丹阳谢容拜见花大耶、花郎君,拜见花娘子。”她起来时候,也找不到镜子。对着屋内的木脸盆中的水整了整头发,细细地包在浅褐色麻巾中。又撕了内衫的腰带裹了胸乳,把外衫扯出一些宽褶确认没什么破绽才出了门去。看到花家三人大小门都掩上,警惕地候在外间。 既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不如先去查探一番。 日暮的光华投在山间,屋内点了细细的烛光,三人见谢溶举止大方,上来就报了姓名籍贯,心中放松了些防备。 “谢郎君你,你先坐下。”花枝见他穿着兄长的衣服有些大,本来窄袖的外衫还束了起来,平白添了些利落俊秀。 谢溶看花家两位男主人的脸色都平和了,又闻到他们身上的草药清香,一些不安耶褪去了。不过她不想在这里长待,她要寻父母。 花药师见谢溶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的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他没有坐在阿妹旁边,目光清明。看阿妹给他洗的衣服都是些梁国式样,再想起进来梁国内乱的消息已经很久了,难道这个小郎君真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看郎君的样子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花郎中问道。 谢溶正想着怎么编。忽的想起高娘子的话,看他们爷三一开始神色为难,开口:“小子是丹阳人士,家中是往来魏国的商户,如今建康不太平,容第一次出门,跟随师傅去魏国做生意,路上遇见盗匪。在一座山上与师傅失散,天黑路崎,同行的郎君正要拉住我,哪知一脚踩空,好像落在了什么地方…” 说罢,又起身对着花枝行了个大礼。花枝看他恳切诚实,又羞赧起来,起身回了一个礼:“谢郎君你快去坐下吧,你身体还未好…”又看到兄长在看着自己,越说越小声。 谢溶也不推辞,坐了回去。花郎中见她坐定,轻咳一声:“非是我见死不救,哎…”花药师见谢溶进退有度,年纪也轻。脸上手上还有擦伤,也心生怜悯:“只是…只是…” “花叟不妨直说。”谢溶见花药师吞吞吐吐,一副为难之色。追问道:“容并不想打扰,说起来,花娘子救了我,我应十万分感谢,若是因为我给您带来许多烦恼…” “也不是什么烦恼不烦恼,这乱世灾年的,谁还顾得了那么多?”花药师叹了口气,细细把此地的历史说了一遍。 “规定上虽说是不许久居,大梁的边署的军力都去往建康了…”花药师说着说着更加丧气,作为国境之间的地方,居民们多是互相通婚,双方也有许多亲眷朋友,现在世道不好,梁国病灾旱灾,民生多艰,许多平民都想迁往更安平的魏国,本来府尹日日都会来审查检阅。但最近大人们好像是有其他要事。 谢溶听他说来松了一口气,拜道:“容身上已无恙,明日就可离开!” 花药师见他一点就通,想着今日天也黑了,回来的路上府尹的巡逻也较往日更松,留他一晚不会出什么状况,便吩咐花枝去药堂整理了一张床铺给谢溶。 夜幕上繁星点点,屋外蝉鸣声声,谢溶辗转难以入睡。药堂里面是一排满满的药柜,有一张矮榻。花药师是杏林世家,精通医理,此番衣钵也传给了儿子花大郎,这药堂也是花云召的书房。 药味并不浓烈,谢容身上带着些伤,闻着它们反倒有了一些安全感。只是心中忧心卢郎君,谢启等人多思难眠。 借着月光,她点起书案上的蜡烛,写起信来。等晾干了墨,细细折好揣在内衫里准备睡觉。小金唧唧叫着扑向窗边。 ‘不会是谢启来了吧?’谢溶心提到了嗓子眼,又害怕是路上遇到的匪徒。吹熄了灯烛,蹑手蹑脚的靠近窗边。 “哼!”窗外出现一声冷哼。花云召的从黑暗中现出身形。 “哎呀!”谢溶被吓了一跳,看是他,反而镇定了下来。 “花郎君深夜有访,是?” “你扮成男人想诓骗我妹子容易,骗我和阿耶可不是容易的!”花云召语气严厉。 谢溶听他毫不客气地拆穿自己,立刻起了防备了。身体微微侧向一边做起了防御姿态。 “我看你身上有伤,又是一人独行,最好不要起什么歪心思。”说罢,花云召扔下一张纸便转身而去。 第二日,谢溶又细细擦了药,便去和花家父子辞行。 “我们今天都要去南阳了哩!”花枝看见谢溶,眼睛笑成了弯月:“谢小郎和我们一起走吧!” 谢溶看了院中有收拾好的两个箱笼,正要开口询问。花云召从一旁牵着头壮骡过来,依旧凉凉地甩下句话:“你和我们走吧,我们都要去南阳府尹,进了城就请自便。” 谢溶既无代步工具,又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跟着花家人一起进入魏国,想来会更保险,便应承下来。 “谢小郎,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骡车上,花枝洋溢着初出茅庐的新鲜与悸动。 “花枝,日后在山里,路上再看见有人受伤,你离得远远的吧!”谢溶看她不理会自己的话,只好自顾着说下去:“人间有善恶,善人不一定会得到上天眷顾,自然也有恶棍得不到惩罚,世人君子坦荡,也有衣冠禽兽,你…你分辨不出来的。”她说着,声音渐悄,自己的年龄也不大,难道就能去说教一个小不了多少的少女? 花云召昨夜给谢溶留下了魏国的文牒和一份户籍,四人顺顺利利地进入了魏国的南阳郡,南阳虽是魏国的边陲小郡,但熙熙攘攘,很是繁华。花云召寻了个人少的巷子停了车。 谢溶看他的脸色,也知道是在下逐客令了,也大方抱拳:“多谢收留之恩。”花云召之前心中也确实担心她或是隐藏了身份间谍,现在看她虽是一个女子,但是举止落落大方,又主动告辞,有些于心不忍。 谢溶猜不透这人到底想说什么,正要抬脚就走。忽而想起一件事,从前襟夹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像递给花云召:“花郎君,这人是我的从兄弟,我们在村子后面的山上失散,若是你遇见他,请告诉他谢溶一切都好!” 说罢,撩了一把衣摆,潇洒离去。 祸从天来惊噩耗 夜很漫长,走了很久。努力地奔跑,脚腕上了镣铐一般沉重,灼热扑面而来,眼前火光大盛,置身在火场中萧传只觉得四面楚歌,那火焰都不觉得害怕了,火光的背后是黑暗,黑暗里面藏的是谁? 手上蓦然出现一把剑,萧传用尽力气挥了出去。灰烬在眼前漂浮,灰烬的后面,是一张熟悉的脸,说是熟悉也不尽然,那人面目模糊,好似笼罩在一片薄雾中,忽近忽远。 看他嘴唇翻动,再说些什么?萧传想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又着急近不去他身,挣扎了一下,竟然把手中的剑脱手直直刺了过去。 “谢令殊!”萧传咬牙切齿地嘶喊。 “大王,大王!”王妃裴缜见萧传被梦魇住了,整个额发鬓发都湿透。推着他把他喊醒。 身上的枷锁突然消失,萧传猛的睁开了眼睛。眸光中跳动着烛火,他伸手抓着裴妃的双臂,全身颤抖。为什么会如此惊恐? 裴缜被萧传抓的吃痛,拿着烛台的手却半分不动。 “大王。”她柔声呼唤,语气担忧急切。 那一声唤回了他的魂灵,萧传呼吸急促,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看清楚了眼前人。他松了一口气,也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手臂的抓力卸了下来,裴妃把烛台置在一旁的高案上,拿了绢帕给他擦汗。萧传还在发呆,眼神失了焦距,半坐着一动不动。 门外有夜侍轻叩门,裴妃与他相对一顾,下榻取了披风,萧传披上出了门去。门外,是穿着深色短衫的探子,正侍立在一旁,见萧传出来,行了个礼。又立刻附身过去,挨着他耳语。 “没找到?”萧传眉头紧锁。 “是。” “先下去吧,近来不要再露面。”他吩咐道。探子得了令退下。萧传却没有再进房内。他坐在廊下,心中百转千回。 ‘不可能,不可能啊。’他心中笃定: ‘我明明看到了。’那是一本堪舆图,本册记载着天象地理,甚至有建康宫的隐秘地道。这本堪舆图的上一任持有这正是他高高在上的父亲。 ‘他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竟然对我有所隐瞒!’脑中闪现出千百个年头。萧任细细地回忆了从搭上谢令殊这条线起的桩桩件件。他是对自己有保留吗? 怀疑的根扎在了幽暗的深夜,极快地繁殖生长。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在这个看不见的高墙中,父母会反目,兄弟会成仇,终究是为了夺取那点可怜的权利。哪怕他赢到了最后,获得的只是一个飘摇无定的江山和千疮百孔的宫室。他仍不能有半刻松懈,今日自己手软,明日利刃刺穿的就是他的心脏。 裴妃在内室久等不见萧传,多年生活亦是如此,也习惯了自顾着睡下了。哪里能安眠呢?她攒紧了锦被的角,明日又要送阿瑛进宫,他还这么小。每每看着从事领着他出门,他也不哭不闹,心中一阵酸涩苦楚。 古来质子都能有些什么结局?可又能怎么办?听父母的意思几大家族已经是听着王谢的意思在暗中支持着萧传,但目前声势正盛的是庐阳王萧任与萧法洛。两人吸收了朱益等人的残部,在建康宫周围建立起防线。 后又经与王增一支的默助把侯靖隔绝在建康城外,二人几乎一家独大。只是一些旧贵对他们并不表现得热情,几方一番博弈,暂时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今大势都在建康宫,宫外本就被侯靖祸害了一遭,实在没有无由而反的无资本。宫内虽有珍宝武器,但粮食等消耗物迟早也会用完,只能求助世家扶持。 他们现在便要先稳住里面的人,好来一招釜底抽薪。 “大王无需多虑,思行的身体现在虽不能如常,但也好了许多。”陆宾然放下茶盏,对着主位的萧传回道。 萧传也不接话,低着头叩着手指。陆宾然 见他不语,又怕他有什么难以言说或是不能告诉谢令殊的事情,也只能拖着时间在一旁等着。 两人正在僵持坐着,门外有人急急来报,来人跪下呈上一封秘简。 萧传看完,身体不由得颤动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眼里起了一层雾气,攒紧了拳头,青筋跳动。胸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怎么敢!他们怎么敢的!!! 陆宾然见萧传神色不对,立刻起了身扶住他的肩,只差一下便要趴倒道案上,他接过萧传递来的的秘简,瞳孔忽的放大,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萧任已经很久没有处理一些家务事了。他把寒光殿当作取乐淫逸的场所,属地的后妃子嗣随他一同入宫的,都被安置在建康宫中,正妃刘氏早逝,一直是刘氏的陪嫁乳母冯媪管着后庭。 这冯媪,只一颗心都在小世子身上。后妃侍妾畏惧她,只敢做些无伤大雅的窝里斗把戏。不过另几位小世子脾性就恶劣许多,萧任尚武,小世子们常有拳脚械斗,不仅不阻止,竟还分输赢定奖惩。养的几个狼崽子小小年纪就飞扬跋扈,一股 萧法继从清早开始额筋就突突地跳,他白日里听军情,晚上还要整理军备,萧任虽然没脑子,好在不算太过叛逆,现下实权都握在自己手里。只是这心为什么总是定不下来呢? 他去见萧任是无需传召的,常是一人或带着仆从就进了寒光殿,不过今日殿前却被守得水泄不通。 “陛下在召谁?”萧法继皱起眉来,依照萧任的脾性,若是有大事不可能不通知自己。 门口的内监早被吩咐过若是大司马前来,要拦下他。内监也不敢真的去拦萧法继,低着头虚虚地地把手臂一横:“大司马安,陛下,陛下正在处理一些家事…” 萧法继疑惑更深,向后扫视了一圈,确实有些妇孺正站在人群里,有几个胆子大的孩子竟抬头对着他上下打量。 ‘哼,不知天高地厚。’萧法继心中生出轻蔑,果然是蛮地来的,没有一丝教养。 他正打算离去,殿内匆匆出来一人,未掩好的殿门向后反弹了一下,直觉一般,萧法继向内望了一眼。 只见一双皂靴正对着门口,几个孩童跪在两侧。一早的不安涌现出来了,他拂开门面前的守卫,身后跟着的小将们立刻领会,押起挡着的人给他隔开一条路。 萧任正是火上心头,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进来了,正要训斥,却看一个颀长的身影步步逼近,来势汹汹。 萧法继走近了,看见地上仰躺着的一个小人,衣衫凌乱,头发都散了披散着,脸上的淤青和血渍使得肿胀不堪,看不清原貌。好似惊雷劈过一般,萧法继猛的蹲了下去探了呼吸。 死了,他翻开孩子的眼皮,又迅速翻查着孩童的衣衫、伤势。 “拦…拦…”萧任本想让近前的侍卫拦着萧法继,只是兹事体大,他连话头都哆嗦了。 萧法继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们竟然把萧瑛打死了!竟然放肆如此! 牙齿被咬的“嘎嘎”作响,萧法继抑制的怒气随着一路上的不愉终于爆发出来。他抽出近前侍卫的长剑,须臾间反手架上萧任的脖子:“我就觉得,你迟早要给我惹出大祸!” 萧任得知萧瑛被自己家的崽子欺凌的时候本觉得不是多大的事情,他身侧传话的内监又都是属地带来的,常年轻浮纵容的做派使得萧瑛被发现时已经没有呼吸了。 “大人!大人!”萧任知晓自己闯了祸,萧传将长子放入建康宫,无非是想告诉他自己愿意归顺,现下就在宫外等着命令为他缉拿侯靖,扫匪出江东。他的儿子虽然被送进了建康宫,每每萧瑛说要过来给伯父问安,他都是不屑一顾,传话让保母直接带着去了内庭。这歌侄子,自己竟没好好看过。 萧法继不由分说骂了萧任一盏茶,直到有些口干舌燥。他愤愤扫了一眼殿中跪着的大人小人,已经无力追究事情始末了。 ‘不能传到宫外去!’萧法继打定主意将这桩暴力的惨案压下,现在谁人不知萧传和世家结成了一派,只是让他们捷足先登了。只有萧任这个蠢货!脑子竟是个摆设。 “谁看见了这事?”萧法继见萧任在关键时候不起半点作用,抬手打算料理这事,传了自己的亲卫近来听令。 萧任本来也想着处理一下,无奈实在没什么可行办法。那萧法继进来就把自己训了一顿,丝毫不顾及颜面。心中倒又生出别样的不服气,越发叛逆心烦,见他越过自己行令,终于点燃了心中的火焰。 “大司马是要如何?”萧任突然就镇定下来了,冷冷地走了下来,广袖一挥,身后的近卫与萧法继的近卫形成对峙的姿势:“不过是一个臣下之子…我便是让他去死又如何?” 萧法继见他态度骤变,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质问模样,心里想着这小子莫非是撞了邪,真的等到萧传来要人我们都要死… 他也不想再与萧任纠缠下去,只想着快些处理,便打算先安抚着眼前这个,正欲开口。 “陛下!陛下!”外间的守卫连滚带爬地进了大殿:“武陵王进了宣阳门!” 今朝今兮他朝人 “陛下!陛下!”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亲卫左卫将军刘涌疾跑进殿,一脚跨空了门槛,一个趔趄扑在了跪着的守卫旁。两人相顾,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 萧任咬了咬牙,嘴唇微动,也没说出什么话来。他看向萧法继,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像缠了一团乱线,毫无解法。他难道不知道这是萧传唯一的儿子吗?他怎么敢的,兔子急了还会跳墙呢。 “阿叔…”萧任耷下了眼睛,手有些颤抖,喉头发出沙哑的轻喊,望向萧法继。他虽然的行事乖张,脾气暴戾,但个中利害还是知晓的。他平日总是浑浑噩噩,如今出了天大的事,似是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萧法继看他略显慌乱的脸,心中又是一阵厌恶:’迟早杀了这个废物!’ 事态紧急,心下想着不是与他撕破脸皮的时候,他锐利的眼睛刺向刘涌:“萧传到哪了,带了哪些人?” “回,回大司马,武陵王过,过了太极殿……”刘涌磕磕巴巴回答道,身上都有些颤抖了。他换班当值的时候,远远看着萧传带着几个眼熟的副将地走过来。他们本就看不起这些南地来的,平日里也对他们多有嘲弄与不屑。一个不曾风光过的王子,被封到贫瘠蛮荒的乡下,想必也是都城危难,捡了漏才得了些威风。 今早的事情,他隐约有听说了几句。来换班的同僚也以打好招呼,让他留意萧传的动向。 他远远看见一队苍鹰似的人,披着大氅向光而来。于是忙不迭地跑去报了信:“有两个小队在开路,好,好像带了四个人…像是王将军那边的人…” “是王增?”萧法继问道,外间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没等回答,他抬脚走去门边准备一看究竟。 “阿叔!”一道声音拖住了他的脚步。 萧任看他自有想法,也不与自己说。心下更加慌乱。他,他不会是想抛弃自己吧? 萧法继看萧任忽而无措的样子,竟然一阵想笑。若他临阵不乱,最好在建康宫中能一举杀了萧传,也算是条杀伐果决的汉子,且还能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可这竖子竟有怯意…… “陛下!陛下!”又有连滚带爬的小将进了殿来,言语慌乱地传话:“武,武陵王带着亲卫闯进来要,要见陛下!”一张紧张到扭曲的脸抬起来,面上尽是鲜血:“武陵王杀了赵护军…” “阿父…”几个小子看了堂下颠三倒四跪着的人,眼里也露出了些迟疑和恐惧。萧瑛进宫也没有几日,他们兄弟几人比萧瑛都要大个四五岁,正是争强好胜的闹腾时候。平日玩的沸反盈天,兴致来时,也总打骂欺杀奴仆。 他们是知晓事务的年纪了,父亲荣登大宝,自己是这个天下数一数二尊贵的少年,或许几十年后,自己又会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在我之下之人,是为奴仆。 “滚开!”萧任眉头一皱,抽了腰带,双手一抖,罩在了萧瑛身上,把小小的冰凉的身体盖住。 雕梁画栋七彩穹,锦罗金丝羽衣披,笼着这不见天日的罪恶。 不行,不能让他出了这门。否则死的就是自己了。萧任疾走几步,扯住了萧法继的袖摆。正要开口,外间传来兵甲摩擦声,有人在哭有人在喊。 不及他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形显了出来。萧任正要开口,脖子就触及到一股凉意。 仅仅一瞬间,对面甚至未发出一点声音,萧传的人便擒住了以萧法继为首的众人。萧任与萧法继二人皆双手被反剪,压送到萧传面前。 此时同来的护卫将军拥着萧传,把他与外界隔开,像之前无数次照顾他的小儿子一般,脱下斗篷裹罩着已然僵硬的身躯上,他的咽喉发出兽般的呜咽。目眦欲裂,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跟来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哀恸万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爷!” 堂上的二萧被制住后立刻被封了嘴,王增带的外军铁骑行之有素。片刻就将建康宫围了起来。 萧传神色悲恨,面容沧桑。进来便站不稳了。又看到小儿子被殴打凌虐过的身体,更是头脑发昏,再也忍不住,发出长啸,这一声嘶吼,连着悲嚎。听者动容,闻者落泪。同是南地来的兵将们看见主将受此大辱,从前只闻前朝哀帝杀了自己的妃嫔剖腹取乐,只是听说就已浑身发抖,现在亲眼看来,更是心中忿恨到了极致。 “凭甚自己当了无名无份的皇帝,就要把兄弟当牲畜?吾将军也是高祖亲孙,是武帝亲儿,武帝薨逝,连棺木都是吾将军独自抬的,那畜生只想爬上高位,将来好把兄弟踩在脚下…。”不知是谁喊了起来,人群中闹闹哄哄。 萧传像是没有听到一半,还抱着瑛儿的尸体哭泣着。 萧法继此刻已经放弃了挣扎,顺势跪坐在了地上,看一边的萧任还在极力晃着身体,脸已涨得通红,最被封了起来,无法发声,只能透出“啊啊”的哑声。他看不见其他人,萧传的近卫把人围的死死的。 只听见外间冷锋出鞘“噌”的一声,刘涌已倒在了血泊中。 “啊!” 萧任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孩童大哭的声音与兵器相接声混在一起。他颓然坐下不动了… 本应是极乱极嘈杂的情形,萧传却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站在高位,看着身披甲胄的人进进出出,身上脸上都染了血。像是一出戏落幕了,检场人来来去去地收拾行当。 门外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羊指挥使遣着各队快速清场。 “夫高祖世孙,兰陵郡望。不修德行,戕害兄弟后辈,行禽兽之行,语不仁不义不孝之妄言。社稷不逢明主……将军萧传,镇守西南。效祖豫州之行,收黔地,治农桑…”人群中,有文书被众兵围在中间唱道。 唱罢,众人齐齐拜倒在萧传面前,口称“万岁”。 萧法继与萧任是要押监的。两人与萧传隔了太远,又被牢牢控住,拉拉扯扯间便将两人分开禁足在偏殿。 萧法继如今把自己作壁上观,心思也就明朗起来,发觉自己是小瞧了这位侄子。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自己身边藏了这样一个隐患。 另一间的萧任还会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吗?“哈哈哈,好你个萧传!”经过一番押解拉扯,他的外衫已经扯坏,发冠也掉落了。狼狈又气急:“你才是那个狼崽子!”他自关了进来,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萧传还抱着萧瑛的尸身坐在殿上,他身后靠着的位置,成于高祖血海起事,中途落入旁手,百载中,历经了数不清的战火杀戮。他的父亲曾任刺史时,北御胡魏,南讨昏君,得以坐在了这上面。而今,终是他自己搅乱了这趟浑水,于万千斧钺刀戟的簇拥下俯瞰山河。 今日可谓是背水一战了,萧传身边器重的大将均已入了建康宫。此时正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安排大事,善后收尾。 “陛下,陛下…” 萧传木木地转头,是刘内侍的声音,他看着刘内侍的脸,眼泪就下来了。他入越的时候才十几岁,不算风光,甚至落魄。他自骑马先行,小舅子裴顺意押着五车岳父母收拾的行李护送阿姊裴妃在后面跟着。海边湿热,又近梅雨季,一路上马车打滑,又有人陆续生病。等到了越州府郡合浦的时候一半人竟差点不能走路。与其说王子衣锦赴任,不如讲发配戍边。 是君是父,至亲至疏。 苦啊,那时候是真苦。 如今一路枕戈待,旦洗马长歌。怎么不算苦尽甘来? 只是这并不是最后的胜利,萧传进建康宫布防加急调也只用了半天时候。等拿了萧法继和萧任,对方军心不稳时,又乘机杀了几位护军将军,分毫也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侯靖远离建康,自然对这些事无从所知。 天下三分,他已背弃过两任主人,此番虽败走江南,但他归巢后,是否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防范于未然,要想长治久安,只能斩草除根。 萧传并不急着入主建康宫。他无法杀了萧任和他的亲眷,就算是乱世,臣子们也不会臣服于一个不孝不悌的君王。长久的奔波,走到今日,又是伏击又是设陷,不管是军备还是军心,都需要得到物质上的补偿。而这把钥匙,就握在世家手里。 萧瑛的灵还停在偏殿寿昌殿中,萧传想要以太子之名为唯一的儿子下葬。谢峤的上奏出现得很是及时。谢郎主故去后,谢峤是便谢家之主了。青年才俊,中流砥柱。他与裴,王几家频繁出入建康宫,次次都是天黑了才回来。 王氏的郎主感念萧瑛 ,写了悼词。有晚辈来探望王郎主,正看他恸哭流涕,又见这悼词写的感人肺腑,几经传播, 闻者落泪。裴娘娘怀念幼儿,茶饭不思。裴家的几位夫人都进了宫陪着裴妃。看众夫人言辞恳切,裴妃感叹:吾儿若是生逢太平明君,又怎么出现此等惨况。把华服裁了做被,熔了金银首饰托弟弟裴顺意北上买米粮。 武陵王看妻子如此大义,竟不知何能从萧法继身上拿到了钥匙。拨下了粮食,又遣人在东西市搭了粥棚,善堂,义庄。只为活着的有安睡安食之处。死了的有口薄棺。 风雨飘摇河山动荡,家国无主。以王增张垚为首的旧羽林军带着建康兵马将防线拉到南边新亭县以外,百越军在建康城内一半跟着王增麾下的副将们,日夜轮值守着建康宫,一半由着裴顺意等世家子弟调度,为百姓修房造楼,清理河道。新官旧臣,市井百姓都开始传唱这位仁德英武的王子,怀念那位早逝世子。 这年小寒,梁国结束近一年的动荡,武陵王萧传继位,改年号为定平元年。封正妃裴缜为皇后,追封幼子萧瑛为怀明太子,,嘉常侍裴顺意为郎中令,王增领军将军,张垚护军将军。进谢峤丞相,谢令殊中书令,王赟卫尉卿。 冬日的早晨不再常有曦光,谢令殊总是早起,但睁眼时刻,一想到要踏进建康宫,就徒生倦怠之感。在谢饶敲了第三次门之后。端着朱红的描金平托的侍女鱼贯而入,安静地为他净面,穿衣。 簇新的礼服层层迭迭套上,朱红绶带,绣金大氅,把他包裹成一颗华贵的明珠。 谢令殊像个木偶一般由着女侍们摆弄,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轻松多少,为难他的人比自己先死,总是作对的人也归了尘土,他的生命里突然泄了一些斗志。 出大门的时候,他看到大哥谢峤正在门口等候,上前行了礼。虽同住在谢府,这段时间,却忙得人影也见不到。从文书调令,到盘点国库兵马,事无大小,皆需周全。 “大兄…”谢令殊刚给谢峤行礼,就看到大嫂沉夫人在女侍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大人…”沉夫人向谢峤行了礼,又朝谢令殊掬了个礼:“三郎安。” “大嫂安。”谢令殊回礼:“大嫂去延合殿?” 沉夫人道:“是啊。”她忽然低下声音,头偏向谢令殊轻声道:“裴娘娘如今又有四个月了。” 谢令殊听着一愣,看向谢峤。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对这谢令殊点点头:“夫人娘家的刘大夫人去看的脉。” 刘大夫人的父亲是太医令。 谢令殊一晃神,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佑真。 因着他们的车架在女眷们之前,下车时他看到裴后身边的亲近的女官列成了两排过来迎接各位官夫人。领头的女侍明显年长很多,谢令殊觉得眼熟,脑子里一闪而过另一个人。